十四

作者:春子    更新时间:2018-04-27 10:43:02

尽管这样,花荷菊还是认真的,接受了指令后就一刻也没歇过,她把自己打扮成东洋女人,还真像,蹬夹趾木屐,扭细腰踩碎步,天天不紧不慢地围着傅筱庵居住的弄堂转悠,不敢贸然地闯,待看明白了就暗暗叫苦,明白了同事们为何躲缩:这傅筱庵是绝顶狡黠的人物,老狐狸,能随便被人算计么。

当初,傅筱庵把私宅从霞飞路阔绰的欧式别墅迁至施高塔路逼仄的日本洋楼,是动了心机的:住宅北面是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司令部,仅电车一站路;弄堂对过驻扎一个中队的东洋兵,整天可听见里面在正步走攮刺刀淋天浴吼天皇;宅子的前后左右邻居皆是的东洋国的头面人物,各自配备私人武士或保镖,整日值岗巡逻。马路窄,弄堂更窄,呈直角,汽车进弄堂必须由老驾驶精确地掐准角度才能一次进入,这就断绝了驾车撞击的可能,但也因为这个缘故差点要了傅筱庵的命,这又是一段后话了;弄堂到底,隔墙紧挨着虹口公园的树林子,一有风吹草动,即可循暗门溜走;弄堂浅而窄,一面是围墙一面是宅墙,直统统无任何障碍物可遮掩,光溜溜掉一片树叶都嫌碍眼,无论是潜杀或硬闯,往哪躲,弄堂两面的建筑物上日夜猫着端枪人,见势不妙,火力一交叉,谅你长了十八条腿也跑不赢。

傅筱庵心重,大隐隐于市,尽量装扮出百姓住家的模样,弄堂口不设警卫岗不摆放铁蒺藜不闭大铁门,玄机在外面,马路上那些哈欠连天的修鞋匠,细皮嫩肉的老乞丐,皮鞋白袜的洋车夫,一干人等都是暗哨暗探,贼眼乱瞟,寻常人打弄堂门前过,弯腰拾自家掉的钱都会遭喝叱。

这情况好比癞狗咬刺猬,下不了嘴。花荷菊明知道傅筱庵就住在弄堂里面,还早一次晚一次打眼面前过,就是没法下手,只能躲在远处,盯着冒白烟的小卧车屁股发狠劲。偏偏这时,每日挑担送豆腐的老农,联络员装扮的,送来了十二道催命金牌:提不回他傅筱庵的脑袋就提你花菊荷的充数。在军统,这话还真不是说着玩的呢,她能不急得燎出满嘴水泡么。

而阿六的娘舅向保甲委告密邀功又差点出卖了她,火上浇油嗄,虽然花菊荷应付的得体并让送豆腐老农转告同党,做了手脚灭了口眼,可想起来还有一丝后怕。更可怕的是自己已经不能继续在街上溜达了,那些个暗哨暗探们似乎已经注意她了,只是碍于她那身东洋女人的打扮,才没敢立马放肆,她明显感到一双双眼睛黏贴在自己的后背。

另外,让她焦虑的是,刺杀傅筱庵的关键人物朱升,连个人影也不见。

当初,按照陈恭澍的设计,朱升是唯一能接近傅筱庵的人,争取到他,事情就完成一大半;朱升是山东人,花菊荷开山东饭馆,并把标有“齐鲁遗风”的布旆裁得大大的,迎风招展,就是逗诱朱升进甕,逼其合作,不合作就闷掉,可多少天下来,不知道朱升是真没看见还是装没看见,就是不上钩;再说,只听说有朱升这么个人,可谁也没见过,更没他的相片,你说能让花菊荷咋办!

那几天,花菊荷猫在小饭店里团团转地想,想着想着竟然被她从绝境中想出一丝缝隙,这阿六的剃头店是个好去处:就在傅家弄堂斜对过便于观察,时常有人从弄堂里出来去剃头做头,这兴许能探到些什么。

以往,自打她知道剃头店小老板阿六与那辗死的男人是舅甥关系,就绕着走,但马路太窄想避也避不开,每次眼睛的余光都感到,剃头匠撇下手中的活计在追着看自己,眼神有戏。哼,莫说老娘我姿色不够,但捋不倒你个小小的阿六,就白吃这碗特务的饭了。所以她有事没事尽量往阿六的剃头店凑。

谁知竟凑出如此大的收获,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了:既找到了朱升又搭准朱升的脉搏,能不高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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