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静    更新时间:2017-06-08 11:31:23

1980年代恢复高考不久,恢复考研当然也是刚刚。

我们班本科直接考研的同学不少,折桂的也不少。如今看来,读书还是连续直接的好,经过一番曲折,时有各种外来干扰,人的内在心境也会变化,实现过往的心愿有时就不那么顺达了。

不必绕弯子,还是直说吧。毕业前倒没想到要考研究生,想着应该工作了,看看社会,同时读读书,亦是好的。后来因了毕业论文时常聆听陈先生教诲,他很鼓励我工作两年后再考研。记得第一次见他那次谈话他就问我为什么不考研究生,觉得我不考很可惜(后来之所以毕业志向去高校其实也与此有关)。我也渐生此念,觉得工作之余花点时间考研也是可行。于是,仿佛也是揣着一个信念走上工作岗位的。

当然,事情的后来已然不必赘言。虽然,心志还是有的,努力也还是做过的,然而、终于、结果,我没有考研。原因已不必多述,外在的、内在的,自然更源于内在的,上苍的手顺手一拨,哪怕微调,方向也从八十五度变为六十度了,而今谈之,倒没有了叹息,只是天知和自知罢了。

但那时陈先生是很关心我的考研的,翻出1980年代的几封短信,内容其实也都简单,放在今天就是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不过那时我住宿舍,电话多有不便,手机尚未发明,当然联络多为信件。通常是陈先生收到我的去函的回复,回想起来大概那时下乡支教情绪上有些波动,写信给陈先生诉说一番吧。他回信勉励,比如“去乡下锻炼一年,既属必经过程,早些去了也有好处”,然后就是谆谆叮嘱“外文要抓紧。外文不易突击准备。”稍微长一点的则亦然谆谆教诲,“气还是要沉住,不以小小得失忽略大目标。非宁静不以致远。宁静如在骚动的心情中取得,才见真宁静”,这些短笺主要集中在1986年下半年的样子。有一封写于1987年元月四日的信,短短六行字,一是新年祝福,二是转来一份通知,是上海文艺出版社给陈先生的会议通知——“为庆祝《巴金六十年文选》出版,定于一九八七年一月五日下午二时在文艺会堂举办‘巴金与中国文化报告会’”。陈先生因诸事忙碌,且车程路远,交通拥挤,不打算赴会了。不过,我也没有去成,可能收到信已经过了会期。因为丝毫没有那次会议的记忆了,手头也无《巴金六十年文选》盖章本收藏,此书是凭通知可以九折购买的。1980年代的纸张都很简陋,过了那么多年自然更是旧和脆,只是字迹还是清楚,就是那份通知单上的针孔打印字体也并不十分模糊。

说到字,陈先生的字我一直是蛮佩服的,当然那时对书法不过懂一点皮毛(就是今天也不过是更多了些皮毛罢了),只是少时的兴趣,也还算时常握握毛笔的,少而及长,习惯关注各位老师的字。陈先生的字结体有瘦劲奇崛之感,笔锋内敛收藏,我的字那时还是比较露锋的,也比较欣赏潇洒的字体,自从见了陈先生的字,多有所悟,后来不知不觉也多关注这一风格的书体了。1986年下半年时陈先生在临摹石鼓文,他说以之“代替气功”,当然也建议我可以临写。不过,临石鼓文之前他还是嘱我“先找一本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临临,以正其结构框架,再找一本王羲之的‘兰亭’,以使字体隽永妩媚”。这些话是1986年9月中旬时写在一封短信上的。今天想来,这些也该是陈先生自己的书法心得吧,他的字隽永是无疑的。

手头收藏有一份陈先生的论文手稿《鲁迅:中西文化冲突中的选择》,写作日期大致在1986年5月至6月21日,是要交由《学术月刊》和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发表的。乃1986年9月陈先生赠与我毕业留作纪念的。应该已经是修改誊写后的文章了,修改的痕迹不多,每页脚注详实清晰,苍劲内敛的圆珠笔字,写在略小于A3纸大小的复旦大学五百格稿纸上,这种稿纸行距较大,上下天地留空多,看着舒朗,这样的手稿不啻是艺术品了。手稿上夹的回形针今已锈迹斑斑,小心取下,换上新夹子,再一页页地翻一翻,看着圆珠笔删除的痕迹都画上细细密密的斜杠杠,想起陈先生慢慢话语中淡淡的说笑,想起他有时会抖动的双手,斯人好比如前。从随手稿附的短信看,陈先生那一阵“关节痛频发”,还影响到了情绪,于此,特别劝我要多多注意健康。“事业与健康总是成正比的。否则便壮志难酬”,这大概也是陈先生1990年代开始冬泳的一个内在动因吧。

那时内心里是觉得考研有始无终辜负了陈先生的期望,也因为之后人生道路上的一些际遇自愧不敢再奢谈潜心学问,但似乎陈先生倒也没多责怪,他总是尊重学生们的想法的,在他看来顺心性而为,也是好的吧。今天我也人到中年,身体机能自然各种下降,更谈不上事业之建树,唯葆有对人文历史、社会自然等人类文化的由来有自的情感和思维视野,以及对内心和精神生活的观照,亦可谓对1980年代精神的一以贯之的承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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