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静    更新时间:2017-06-08 11:31:11

那时身心总是穿行于文史哲艺的天地,揣着刚在文科图书馆里阅读的文字,到对面简陋饮食店吃碗雪菜肉丝面(当然肉丝毫无意外地总是依稀)也是十分愉快的。那家店就在国权路上,离陈先生家不远。在“文图”里看资料,想着论文得到指导老师的肯定和鼓励,抄很多卡片也觉得轻盈矫健。那时还常去看《新青年》,好像是陈先生建议的,有点记忆漫漶了,不过视野宽阔、思维理性而活跃确实是陈先生多多建议的。他自己的治学也不是囿于一域的,鲁迅研究是也,文艺学方法论是也,绘画创作理论是也,大概这也是陈先生还蛮愿意与我这个学生谈谈讲讲的一个因子。当时是年纪小,但兴趣倒也广泛,文学之外,绘画建筑书法都颇愿意学习尝试,书也读得比较杂,似乎导向了不怎么精深的可能,但生命的向度和热度是需要发散的,心性里也是觉得做起文章来也好,做起学问来也罢,都是要出于生命的兴趣吧。

读到几篇陈门弟子在陈先生去世后的回忆文章,说起陈先生才子文章早年成名的事情,不过当年我是不知道的,没怎么去打听,也没听陈先生说起过,大概一是我这方面比较迟钝,和老师的交往也比较拘谨,二是成天想着读作品啊写论文啊,想着要看好多书啊,无旁骛之心。在我的感觉,陈先生就是眼前的指导老师。不过,陈先生是苏州人是听他说过的,当然即使他不说只要听他说话即可知,他总是说着苏州味的普通话,声音有点哑哑的,跟他儿子女儿说话也是那样的话音,不急不慢的。陈先生说他结婚晚,所以一般以他的年龄,孩子应该出道了,而记得当时他的一双儿女还在读初中吧。儿子女儿都安静,学生去拜访陈先生,他们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事,偶尔出来招呼一下或者跟陈先生说点儿什么事。

一次谈话间已到了中午,顿觉不好意思,赶紧起身告辞,陈先生却道:“和我们一起吃鸡汤面吧。”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苏州式普通话。说着进了厨房,他的女儿也从旁帮忙,儿子忙着拿碗筷。从小的家教中,饭点时是不该在人家家里的,除非亲朋邀约。记得那时大概只有在高中语文老师家里吃过一次午餐,但这次我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吧。鸡汤应是昨晚所剩,尚余一些鸡肉。1985年的鸡汤是很鲜的,面则是普通的卷子面,另有青菜几许,我和陈先生及其儿女四人每人一碗鸡汤面。又是文学,又是鸡汤面,都是鲜美之物,想起1980年代总记得这样的清鲜。现在文学于社会仿佛是余物了,不过也许是回到它正常的位置,而非1980年代那样的唯一,该文学还是文学的。鸡是不吃了,怎么能再吃工业化生产出来的鸡呢?所以说活着活着,清鲜之美总是会越来越少的。

第三宿舍是早年那种过道厅的公寓,厅兼过道、餐厅之功能。陈先生家的厅是暗厅,只有厨房透过来的光线,只记得那天的鸡汤面很清爽,光线却是暗的,我的心情是有些赧颜的,但是走出陈先生家的脚步却也是轻快的。

1986年夏天,毕业了。来到另所大学,没料想尚未走上讲台,就要响应市政府号召下郊区中学去支教,每天来回市区和乡村,看着锦江乐园的轮盘矗立起来,看着地铁一号线的梅陇段一截截冒出地面,心情自然不会太好,因为离在复旦园的想法距离不小。

就在此间,10月上旬收到同学斌华兄短笺,说到他去北京参加“新时期文学十年讨论会”,在大会提交的论文目录中看到我的论文题目。记得当时看了,还觉得纳闷呢:我没有提交过论文啊,后来才得知是陈先生帮我提交的。也许是陈先生的传播,由同学传到其时任我们四年班主任的陈思和老师那里,并打算要将文章编入他那时正主编的一本书籍,此书收录的大多为我们班同学关于当代文学的座谈讨论和论文。思和老师还写来了信,希望我把文章寄给他。文章寄出了,因为搬了家,等我收到思和老师的嘱咐删节论文的信已经错过了时间。不过,思和老师后来还专此写信谈过论文的事,并多有鼓励。此为后话。

回首感念,一篇论文,包容了那个时代的老师们对学生的殷殷之心。那份后来斌华兄转我的《新时期文学十年学术讨论会论文目录》收藏至今,是对陈先生的一份感念,也仿佛是对那段潜心向学的时光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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