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白老爷庆八十大寿 宿敌搅局欲抓少爷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7-05-07 23:52:25

傍晚六时,白老爷八十大寿的第一席即将开宴,院子里搭着大棚摆下三桌酒席,座位上没有人,都站在大堂前屏息凝神的望着里面正在举行的跪拜仪式。——大堂内同样放了一桌酒席,是白家人的,白老爷头戴瓜皮帽,身着绸缎马褂长袍,霸气的在正中的位置太师椅上端坐,银须垂胸,犹如仙翁下凡。白夫人在他正面站立,其余家人表情庄重分立两旁,儿孙为左,姨太太为右,管家侧立一旁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仪式开始,太太跪拜——”

白夫人身穿佛袍胸前挂着念珠,撩下摆伏地深深的给丈夫磕了个头,她与白老爷结婚四十多年里一共给他拜过三次,第一次是新婚夫妻对拜,那是两人站着行礼,第二次是十年前丈夫七十大寿时,这是第三次,也是头磕得最深的一次,她伤感的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的一次,按照白府十年一大庆的惯例,即便丈夫能够活到九十岁,恐怕她也等不到了,这些年感觉活得很累,这一拜下去眼泪含在眼眶中,念道:“祝老爷长命百岁!”白老爷看在眼里,身体微微前倾伸双臂做了个搀扶的动作道:“夫人请起,看坐。”张妈过来扶白夫人坐在白老爷身边。

雅娟不由自主的向前挪了一小步,正房礼毕自然轮到她这个大姨太,至少是与另外两个一起跪拜,昨晚的一次恩宠又让她重新找到了大姨太的感觉,看着管家等他喊出“大姨太”这三个字来。管家慢了点,在等张妈扶白夫人坐下后离开,然后喊道:“儿子儿媳妇跪拜——”雅娟就像头上被浇了盆冷水凉到脚底心,失落的往里缩了缩,醋意十足的目光投向对面的香娥。香娥也想当然的以为接下来应该是姨太太们,她们是长辈,所以楞着没有反应,白茂山拉拉她小声说:“该我们了。”香娥赶紧跟着上前,还未到位置就腿一软跪下,连爬几步冲到白老爷面前头叩在地上,就像在拜佛。她的举动着实让在场的人目瞪口呆,白茂山装没看见从容的跪下磕个了响头道:“祝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香娥仍然保持趴着的姿势没有跟着说,恍然间,她的心在旧梦中颤栗,在等白老爷用脚指头托起她的下巴,塞进她嘴里,那时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是快悦的。

白茂山捅了下她高高撅起的臀部小声道:“说呀。”香娥抬起头大声道:“祝老爷——”白茂山大惊,打断道:“是爹。”香娥马上改口:“祝爹身体健康!”这情景引来哄堂大笑,白茂山羞得无地自容,咬牙切齿的低声训斥道:“真丢人!”白夫人向儿子摆摆手,转脸对管家说;“喊下面的。”白老爷圆场道:“一样,一样,在白府我就是老爷,都可以这么叫嘛。”

香娥红着脸回去站好,贺兰一直在笑,她希望看到香娥当众出丑,丑得越大越好,他们小夫妻因此离婚,香娥滚蛋,总管就是她的了。雅娟只关心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跪拜,前后次序是白府地位高底的象征,显然白府的大少爷要比姨太太地位高,她可以理解,下面除了姨太太就是孙子孙女,她认为小孩子肯定在最后,整理了下头发和衣服做好出列准备。

管家喊道:“孙子孙女跪拜——”

雅娟顿时发愣,还是蔓丽提醒她说:“轮到你孙女了。”

白冬搀着佳佳出来,雅娟回过神跑到孙女边说:“佳佳乖,向爷爷磕头说爷爷生日快乐。”白冬对佳佳说:“妹妹,跟哥哥学啊。”两个小孩子跪下磕头,白冬喊道:“爷爷生日快乐!”佳佳学了句,白老爷满面春风的站起身,递给他们一人一个红包说:“起来起来,这个给你们去买好吃的。”佳佳不明白,掂掂手中包着银元的红纸卷问:“爷爷,里面是什么?”白老爷笑道:“那是钱,可以买糖葫芦吃。”佳佳撒娇道:“我不要这个,我就要糖葫芦。”雅娟忙上去朝白老爷磕头谢恩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白夫人对大姨太的做作实在看不下去,训斥道:“还没轮到你上来磕什么头?”刚说完就后悔起来,那是前几天雅捐从上海回到白府时,白夫人借她的儿子没有来给了个下马威,训斥了几句,当晚拜菩萨时就扭伤腰,连香烛也点不着,后来在决定白老爷寿辰的仪式程序上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刻意将姨太太们安排在最后来个集体跪拜,以此恶心她这个大姨太,结果夜里梦见了菩萨,告诫她做人要坦荡,不然凡事有因果,做恶之人会遭到报应。

雅娟正要退回去,白夫人转而笑脸相对客气的说:“大姨太别回去啊,这就到你了。”雅娟站在半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白夫人吩咐管家道:“快喊呀,楞着干嘛?”管家忙喊了一句“大姨太、二姨太、三姨太跪拜——”

雅娟招呼蔓丽和贺兰出来按身份大小依次跪下,白夫人想弥补刚才的过失,讨好雅捐道:“大姨太,你最大跪中间。”三个女人重新调整完位置后,你一句我一句的各自说了通肉麻的献媚之言,雅娟起身前受宠若惊的也朝白夫人磕了个头道:“谢谢太太!”白夫人叫住她说:“大姨太,这次茂聪没来,你这当妈的是不是替他一下?”白老爷也挺高兴,附和道:“对对,你代表他吧。”雅娟眼睛一酸泪水喷涌而出,激动的趴下朝白老爷连磕三个响头喊道:“贱妾替儿子尽孝了。”说完又朝白夫人磕三声,等抬起头时前额红红的一大块,贺兰撅着嘴对身边的蔓丽说:“你看这老女人多会演戏,她不去拍电影屈才了。”

下人们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们一字排开站在堂外早已经饥肠辘辘,兴许是管家也饿了,喊声软绵无力:“下人跪拜——”院子里的下人争先恐后簇拥进屋,管家站中间引导下人跪下山呼:“白老爷万岁!”白老爷笑得前仰后合说:“我不是皇帝,不敢当,不敢当。”

白府的宴席终于可以开始了,在遥远的上海,白茂聪正一人关屋里喝闷酒,他一直认为自己恨父亲,可此刻当所有家人都在喝父亲的生日酒时,他犹如一个弃儿在世界的另一头孤苦伶仃。回想起当年他在北平怒杀秦四爷兄妹逃往上海,整整五年里没有回去拜见过父亲,仿佛时间是那么漫长,发生了许多改变他人生的大事,加入青帮,云璐背叛,与子夜结婚生佳佳,又遭人追杀子夜替他而死,现如今深陷日本特务的泥潭无法自拔,想想这些悲剧无不是自己惹出来的祸根——

他越想越冲动,掏出枪对准自己太阳穴,此刻一点也不怕死,心想,只要我轻轻的按下扳机,所有烦恼将不复存在......

中村发现白茂聪今晚的脸色不对劲,五点多钟回白公馆时,从外面带回酒菜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小时,悄悄上楼趴着门贴耳细听,房间里没有丝毫声音,敲敲门道:“白老板你没事吧?”白茂聪没有理睬,中村喊过几声后打电话向河川野汇报,河川野的命令很干脆——把门砸开!

白茂聪枪管顶着太阳穴不停的吼叫为自己鼓劲,可他下不了决心,松开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又慢慢按住,来回几次折磨着自己。中村再次上楼,房间里传来白茂聪的惨叫后异常的沉寂,他当机立断往门锁开了枪一脚踹开,由于用力过大,冲进去时滑倒在地,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子弹从他鼻尖飞过,中村毕竟会武功,往边上一滚跃起身,白茂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醒,两把枪相互对准对方。

白茂聪看清是中村,问了句:“你干什么?”中村放下枪道:“我担心你有事就......”白茂聪浑身是汗,憋着的劲一下子松垮倒在地上,酩酊大醉的睡着了。

中村将他抱到床上后打电话报告河川野,河川野笑笑对旁边的雨音说:“这几天可能他压力太大,你去安抚一下吧,女人是男人最好的良药。”雨音不情愿的说:“干爹,怎么又让我施展美人计?不是我不肯,我现在是他的直接上司,委身于他怕不严肃。”河川野打趣道:“这很严肃啊,床上你归他管,床下他归你管,分得很清楚。”雨音忸怩搂住他道:“干爹,女儿是您的人哪。”河川野拍拍她的脸蛋道:“你应该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人,为了我们的事业,你随时需要献出最珍贵的东西。我这几天在想,为了更好的拉拢和监视白茂聪,不如让你们俩结婚吧。”雨音忙道:“不不,干爹,我要嫁就嫁日本男人。”河川野生气的推开她训斥道:“混蛋,你有选择自己的权利吗?你的人,你的思想,你的一切全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即便白茂聪是一条狗,你也得嫁给他,当好你的母狗!”

在河川野的眼里,雨音虽然是日本国籍,却从来没有把她真正当日本人看待过,雨音心知肚明,所以河川野一发火,她就不敢矫情,战战兢兢的退下去白公馆了。

中村接到河川野电话后在大门口恭候,用日语招呼道:“组长,您来啦?”雨音板着脸也用日语问:“他人在自己房间里?”中村答道:“是,喝了烂醉,睡着了。”雨音埋怨道:“这点小事你也汇报,要你何用?”中村振振有词道:“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个小时,又大喊大叫,我敲门他不理睬,只能去请示河川先生了,我的任务是保护他的安全,希望你理解。”雨音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怒道:“闭嘴!”

雨音进屋时,白茂聪横在床上打呼噜,脸红肿的像只猪头。她没有脱衣上床,而是在沙发上坐下打算对付一晚,半夜时分被一声嚎叫惊醒,连忙打开灯看是白茂聪翻落在地上,雨音骂了句扶他上床,白茂聪可能受不了雨音身上的香水味,大嘴一张满肚子的酒菜喷向她,雨音出来时换了身中式连衣裙,脏水一直渗透到了衣内,全部脱下用毛巾沾着白开水擦洗,挂在窗户上让风吹干。雨音裸体走来走去被中村在门缝外看个正着,今天他值夜班,被雨音掴了掌心里很不服气,他骨子里看不起这个具有一半中国血统的日本同僚,只是碍于她是河川野的干女儿,又是他的上司,其实雨音对他也莫名的讨厌,犯点小错训斥起来毫不客气,但是动手掴耳光是第一遭,那是河川野要将她嫁给白茂聪,心里有怨气撒在他身上了。中村在底楼走廊上徘徊,特别想知道这回雨音在做什么,猛听得楼上有白茂聪的怪叫声,蹑手蹑脚的摸了上去,门锁已经被打烂,他推开条缝往里张望,灯开着,惊喜的发现雨音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晃荡着两只木瓜般的乳峰。

雨音忙碌完想熄灯继续沙发上睡觉,瞥了眼房门没有关严实缓缓朝他方向走来,中村慌忙往三楼逃去,门“啪嗒”关上,中村躲在楼梯转弯处刚想出来,门徐徐打开,雨音探出头往楼下瞧瞧,她是个很**的人,总觉得刚才门外有人,想起始才挨她打的中村,自嘲的笑笑又合上了门。

她盖了条毯子在沙发睡着,在想河川野让她嫁人的事,以前她在日本特务训练基地时恋上了一个日本同学,后来河川野将她带到上海来工作,硬是拆散了他们,几年后她才知道那个旧恋人去了台湾结婚生子,她想,如果这个恋人没有结婚,她完全可以谎称仍然与他保持着关系,这样河川野也不好意思棒打鸳鸯。

她想到了中村,他是单身汉,年龄也般配,关键他是日本男人,如果与他恋爱,河川野不会不考虑中村的感情——她决定去试试,重新穿上晾在风口的连衣裙下楼。

中村靠在底楼的墙壁上打盹在想雨音,听到楼梯声睁眼一看,仿佛那是在梦中雨音从楼梯上缓缓而下,目光锋利的好似一支箭向他射来,慌忙毕恭毕敬站直身。雨音走到他面前玩笑道:“干嘛一脸的负罪感啊?”中村张皇的答道:“没,没有,我在值班。”雨音不怀好意的道:“值班就在走廊上站着,不需要四处巡视,比如楼上楼下都去检查检查?”中村似乎对楼上特别**,忙解释说:“不用,外面有人站岗,我在这守着就可以,没上过楼。”雨音笑笑,这分明是不打自招,转换话题问:“中村君,我们共事也有好几年了,老实说,我人怎么样?”中村回道:“雨音小姐,哦,不,组长对部下一向很好。”雨音痴痴笑道:“现在又没第三人,还是叫雨音小姐比较随和。”说着伸出手摸了摸他被打过的脸颊问:“还疼吗?对不起啊,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个很讨厌的女人?”中村“啪”的立正答道:“组长是帝国之花,中村非常敬仰。”雨音挑逗道:“仅仅是敬仰没有别的感觉吗?”中村不置可否:“这......”雨音问:“中村仍单身吧?”中村理直气壮道:“作为一名帝国战士,应该先报效国家,然后才考虑个人。”雨音不屑的说:“河川先生就有家室,难道他没有在报效国家?我看你是没有中意的吧?”中村点点头,雨音顺着话题问:“中村是帝国武士,理应有位帝国之花陪伴,你看我怎么样?”雨音话到手到搭在他的肩膀上,中村打了个寒颤,这话未免太刺激神经了,忙说:“不不,中村没有这个资格。”雨音柔软的手指在他的脸颊游弋,道:“只要你想,就有资格。”中村脑子反应不过来,直勾勾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恐惧与欲望,雨音掂起脚嘴唇慢慢的凑上去,几乎要碰到,两人的呼吸相互交换着,中村与她僵持了片刻,控制不住抱住她“呃呃”直哼,宛如一头饥饿的野兽终于捕捉到了猎物。

白茂聪从恶梦中惊醒,依稀感觉雨音好像在房间里,打开灯扫了眼,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听到中村和雨音用日语在说话,好奇的轻轻下楼,走到一半看见中村抱着雨音在撩她的裙摆,顿时火冒三丈,刚想冲下去,一想雨音虽然与他睡过觉,却不是他的太太,冲下去又能如何?——他默默的回到房间里,垂头丧气的就像是一只被斗败的公鸡,但他咽不下这口气,好歹自己现在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他睡过的女人岂容别人染指?对这个中村他早就忍无可忍,说是下级却处处趾高气扬的拿河川野来压他,现在居然抢了雨音,这是对他的挑衅与侮辱,他决定找机会杀掉中村。

北平,清凉的早晨,白府围墙的瓦砾上有一只喜鹊的巢穴,是空的,昨天放鞭炮把里面的喜鹊给惊飞了,白夫人捏着佛珠念叨着:“罪过罪过。”孙伯在一旁说:“夫人,这不打紧,喜鹊只是一时受惊,晚上它还会回来。”这回孙伯在打扫院子特意出去察看,巢穴仍然是空的,他不知道一会白夫人问起来怎么回答,因为按照民间的说法,把喜鹊赶走家里是要倒霉的,所以大凡谁家宅子里有喜鹊巢穴,哪怕不是个地方,也都好生伺候着不敢去破坏。

孙伯叹口气自言自语道:“但愿白老爷这生日过得顺利。”

今天是白老爷生日宴席的第二天,宴请北平商界的名流,下人在收拾大棚下的桌椅板凳,铺上桌布,今天也是四桌,家人一桌,其余三桌是嘉宾,因为嘉宾多,中午就开席吃的是流水宴。本来白老爷的八十寿辰在饭店举行,包个大厅一次性宴请商界名流和部分街坊邻居,但考虑到白老爷年纪大走不动,白夫人自己腿脚也不方便走不了长路,何况在白府家里办更显得热闹,而且是举办三天,整个胡同都带着喜庆,这是逐渐没落的白府希望看到的。

今天照例还得放鞭炮,香娥昨晚有心事喝得很多,是白茂山扶她回屋的,清晨被推醒后揉揉眼睛说:“你们去放鞭炮吧,我再睡会不去了。”白茂山对她昨天的失态仍然耿耿于怀,语气生硬的道:“全家都要到齐的,你不去怎么行?快起来。”香娥不敢多话,勉强支起身下炕,不慎跌倒在地,白茂山讥讽道:“你是不是缺钙啊,腿总站不直?”香娥知道他是有所指,嗲悠悠的爬起来道:“什么呀,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还缺钙?酒没完全醒呢。”白茂山也不想当面戳穿她,丢的是自己的尊严,没有接着往下说,沉着脸只顾穿衣服,彼此都心照不宣,特别的尴尬。

门口两个孩子在叫唤救了他们的场,香娥说:“呀,他们都起来啦?”

白冬和佳佳昨晚是跟雅娟一起睡的,白老爷点的三姨太的蜡,香娥又醉了,索性自告奋勇把白冬叫到她屋里睡,说俩孩子一时睡不着还可以玩玩。

香娥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去开门,雅娟说:“大奶奶,不好意思啊,是冬子硬要过来喊你。”白冬抢话道:“是妹妹说要放鞭炮,让我一个个把大家叫醒,你看,刚才我们还叫了二姨奶,但是三姨奶门敲不开。”

蔓丽端了只脸盆过来拉拉香娥说:“大奶奶,走,我们去刷牙。”

蔓丽与香娥很合得来,贺兰暗中使坏她看得明明白白,睡觉时在琢磨昨晚大奶奶给老爷磕头出了大洋腔,生怕会遭来大少爷盘问引出麻烦来,半路上悄悄问:“大奶奶,昨晚睡觉大少爷没为难你吧?”香娥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假装没听懂,反问道:“我和他好好的,为什么要为难我?”蔓丽笑道:“好啦,跟我装什么蒜,我都知道的,昨天你呀,叫二妈怎么说才好,我的意思乘大家还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你该回避的回避,该拒绝的拒绝,有什么难处可以跟大娘去说,我觉得她是知道的。”——这番话太明显了,香娥无法否认,也不直接承认,沉默不语的走着。

在洗刷的地方白夫人也在,见了香娥问:“儿媳妇怎么脸色不好,昨晚喝太多了吧?”

香娥难为情的回道:“娘,您尽取笑儿媳妇,我不会喝酒,爹生日大家高兴呢。”又心虚的补了句,“回屋我就睡了,是茂山服侍的我。”白夫人其实也是担心昨晚的事,怕儿子回屋会对她发难,笑笑说:“那就好,放完鞭炮你再去小睡个把小时,吃早饭时我让茂山叫你。”

看丈夫在不高兴,香娥识时务没有去小睡,吃完早饭和大家一起收拾大堂,重新布置妥当,堂门外的“爱国之士”横匾上挂着大红花有些斜,香娥叫来下人架上梯子爬上去矫正,她在下面指挥。管家推着轱辘车进院子,大大咧咧的嚷道:“现在这柴禾正不经烧啊,我以为够三天,哪想一天就烧差不多了。”香娥刚忙好横匾又跑过去询问:“管家,今儿个柴禾涨价没?”管家笑道:“没,一天涨一价,老百姓不要造反啊?呵呵呵。”

白茂山走过来对香娥说:“这事不用你关心,快去换身体面的衣服,一会客人就会到。”香娥拍拍脏手应了声回屋,白茂山跟进去叮嘱说:“今天来的都是北平商界要人,你能少说话就少说,别丢人丢到外面去。”香娥想跟他解释昨晚的事,白茂山不耐烦的打断道:“别废话,叫你怎么就照着做。”

白冬领着佳佳朝着母亲房间闯来,使劲敲门叫喊,香娥在屋内应道:“娘在换衣服。”雅娟追过来要拉走他们俩,说:“别门给你们砸坏了,我带你们去看门外喜鹊。”贺兰不怀好意的走来说:“今天来道贺的可是老爷的商界朋友,很多都熟悉我们白家,如有人问起二少爷,你可要想好怎么回答啊,别让老爷难堪。”雅娟一时无语,昔日大姨太的风光已经一去不返,白茂山正巧屋里出来听到,他不喜欢嚼舌头的人,生硬的说:“有人问起我会回答,别皇帝不急,急太监。”

贺兰灰溜溜的走了,雅娟怯生生对白茂山诉苦说:“大少爷,茂聪这孩子真不懂事,让我这当妈的里外不是人。”白茂山冷冷的说:“没事,这世界少了谁一样。”说着也走开了。雅娟吃了个闷包,委屈得眼泪控制不住冒出来,想想还不如回上海,虽然寂寞,至少儿子对她孝顺,儿子手下的兄弟个个对她尊敬有加,而在白府她迥然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香娥一身漂亮的花旗袍出来问她:“大妈,你在啊,看看我这么花合适吗?”雅娟怕被她看见在哭,扭头话也不说就跑了,白冬从门外跑进来嚷着:“娘,喜鹊没有回来。”佳佳拉着白冬吵着要去找喜鹊,蔓丽从大堂直奔过来问:“佳佳怎么了?”香娥道:“还不是门外的喜鹊,这孩子没看到非要去找,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待会让娘听到了又要不高兴了,你没看放鞭炮那回,她没见到喜鹊这脸绷得像铁板。”蔓丽笑道:“好了,小心你这话被她听到,走吧,大娘让我来叫你,大家堂上排排站迎接客人。”

大堂上,白老爷和白夫人坐在八仙桌的两端,上面摆着茶盅冒着热气,两旁的偏座空着给客人留着,白茂山和香娥领着两孩子站在白夫人一侧,三个姨太太围在白老爷身边,让管家在白府大门口候着。空气异常沉闷,贺兰在替白老爷打扇子,白夫人因为放鞭炮时没有见着喜鹊觉得不吉利,正憋屈着,扇扇子的声音让她心烦,责备道:“三姨太能否消停下,你不是丫鬟,自己站站好注意仪表,客人说来就来的,我们白府的规矩不能让外人见笑了。”

管家在门口喊道:“商会欧阳老板到——”

白老爷和白夫人站起身迎客,欧阳老板除了来白府看望香娥时与白老爷有过一面之交外,两人并不熟悉,是白茂山亲自加入嘉宾名单的,收到请柬后兴奋不已,又可以名正言顺的见到心爱的女人了,隐隐的觉得此番前去定然会有所收获,半路上他想入非非了几个与香娥单独在一起的情节,然后不满意的否定,又想出一个,再否定——白茂山在家,他如何办到?

白老爷热情的招呼他道:“欧阳老板多日不见哪,今天来参加老夫生日宴会真是感激不尽。”欧阳老板恭维道:“哪里哪里,白老爷德高望重,晚辈前来是应该的,您还是那么的精神。”白茂山一怔,问:“你们俩认识?”白老爷道:“他来过,你在洛阳不知道。”白茂山反应过来道:“哦,香娥洛阳回来是你送她到家的。”白老爷不知其意,说:“这不前几个礼拜来过的吗?”白茂山警觉的望望香娥,香娥表情极不自然的说:“他是来看你的,以为你回来了。”

欧阳老板呈上礼物后入坐,大堂里终于热闹起来,谈着洛阳工厂的事,白茂山敷衍着不想谈太深,怕漏出香娥被绑架的事,这是噩梦,是他丢失得最彻底的尊严。

当日还是清晨的时候,雨音用色相收买了中村替她在河川野面前说谎,来逃避嫁给白茂聪,在楼上,白茂聪发现后敢怒不敢言,躺床上努力让自己睡着不去想这件事,他决定除掉中村就必须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得手后才不会被人怀疑。

雨音回来时,白茂聪已经脱了衣服睡着在打呼噜,笑了笑,也脱去连衣裙在他边上躺下,心情好起来,她的如意算盘是让中村去向河川野求情,自己是主动跟中村断绝关系时,让他知道了这么回事情,她一点责任也没有,而河川野又不得不考虑中村的感情,至于今后双方歪打正着真的跟丑陋的中村结婚,只要是日本男人她无所谓,对中村来说雨音是白拣来的漂亮女人,跟她攀上关系就是河川野的干女婿了,一举两得。

雨音此时对白茂聪油然产生了一种分手的滋味,明天后,她将与中村公开恋爱关系,想想有点那么的滑稽,其实排除国籍方面的考虑,她认为白茂聪是个很帅的男人,在床上也很有力量,刚才与中村亲热不是个地方,点到为止就上来了,这回欲望把持不住的伸手过去搂他,不料把白茂聪弄醒,他假装惊奇的问:“组长,您在啊?”雨音俯在他身上忸怩的说:“什么组长不组长的,我昨晚就来了,你还吐了我一身呢,真没良心。”白茂聪麻木的“哦”了声推开她,雨音不高兴的说:“时间还早着,,好久没有和我睡觉了,你不想吗?”白茂聪望望窗外说:“天亮了,我想起件事情,那批棉花在仓库里不大安全,我得去看看,今天联系河川先生早点运走,你睡吧。”

白茂聪不容她挽留,穿上衣服大踏步的走了,雨音站在窗口望着他自己开车扬长而去,骂道:“不识抬举!”

中村嬉皮笑脸的跑进来道:“嗳,白老板牙不刷脸不洗的走了,说去仓库看货。”雨音被他冷不丁闯进来吓了跳,训斥道:“你怎么贼头贼脑的就进来了,时间不早了,被白茂聪手下发现怎么办?”中村关上门说:“不会,没我的命令他们不敢上来。”雨音说:“白茂聪出去你为什么不跟着?”中村说:“是他不让我我开车呀,拦也拦不住。”雨音赤裸裸大方的站在他面前嘲讽道:“我看你是不想拦吧?”说完就替中村脱衣服。

当日中午,白府前来道贺的商界嘉宾陆续前来,白老爷的对外身份无比的崇高,北平商会副会长、爱国志士,有人送来了大红花别在他胸前,把白老爷乐得眉飞色舞,连连抱拳谦虚的说:“谢谢各位抬爱,日本强盗犯我中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老夫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而已。”大家轮流的敬完酒后,纷纷要求白老爷讲述他慷慨捐款的事迹,他没什么好说的,这全是儿子所做把荣誉算在了他的头上,白茂山起立滔滔不绝的“代为”陈述,引来嘉宾的阵阵掌声,夸奖白老爷是民族英雄,生日宴会变成了表彰会,根据这个陈述,白茂山是具体执行者也受到高度肯定,他自然也高调的表白一番,正洋洋自得时,白府门口突然骚动起来,是贺昆仑和魏四川从洛阳赶来抓白茂山。

管家和一名家丁在门口迎来了两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刚要上前招呼,认出其中一位是三姨太的哥哥贺昆仑,几年前来白府敲竹杠,后遭到通缉不知去向,知道他来者不善,忙伸手拦住问:“请问你们有请柬吗?”贺昆仑不知白老爷生日之事,扫了眼门上的对联,又往门里探头,里面推杯换盏高朋满座,笑道:“呵呵,原来我的老朋友今天过生日,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说着就要进去,管家不让进,魏四川上前威胁道:“你不想活啦?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是中华复兴社的,让开。”管家道:“报社的神气什么?我们老爷是北平商会副会长,爱国志士,你们没有请柬一律不许进。”魏四川猛的抽了他一耳光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还什么报社,看看这是什么?”他掏出枪亮了亮与贺昆仑走了进去,管家跟进来禀报:“老爷,老爷,复兴社的人找您。”

白茂山认出是贺昆仑,从大堂上出来挡住他,严词道:“贺先生,你这是要干什么?家父今天生日不想与你计较,请出去。”贺兰见是哥哥来了心花怒放,但是看这形势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不知所措的坐着。贺昆仑远远的朝她挥了挥手喊道:“妹妹,你好啊,我们好多年未见了。”又对白老爷喊道,“还有你白老爷,我们是老朋友了,你过生日怎么可以没有我呢?”白老爷拄着拐杖走过去,鄙视的上下打量了番他说:“好几年没见你还这样,逃亡的日子不好过吧?对你的通缉令可没有过时喔。”贺昆仑得意的回击道:“好吧,如果白老爷愿意去举报,那就请便。”白茂山过来挡在他们中间做了个请的动作说:“贺先生,真对不起,请!”贺昆仑整整西服说:“白大少爷,你误会了,贺某并不想与你们这些汉奸喝酒,我是有公务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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