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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勇    更新时间:2017-04-27 15:55:23

小玉从桌子上醒过来时,男友已经不在了。石英钟上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她心里有一些沮丧,这个休息日很快就要过去了。电风扇彻底停了下来,宿舍里仍然非常闷热。她的一条胳膊压麻了,从肘部向下失去了知觉,好像已经不复存在。她抬起另一只手从额头抹下一把汗水,甩到漆成红色的地面上。汗水在地上闪着光,好像是一滴滴血。头脑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男友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记得自己哭过,然后恍惚中有人在她后背上拍过两下,她觉得那是男友在安慰她,自从他们开始相处起,他一直都很照顾她。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她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偷跑出去看月亮。

她站起身,把脸凑到挂在床边的一面镜子前。她不属于那种非常漂亮的女孩,但她皮肤白皙,每个细部都很耐看,组合到一起后又增添了几分韵味。左侧脸颊上多了一条浅浅的印痕,看上去像一道痊愈后的伤口,她猜想,刚才睡着时脸大概压在了桌面那道划痕上。用不着担心,这样的痕迹很快就会消失。她对着镜子梳好头发。身上裹了一层黏腻的热汗,把衬衫贴在后背上,男友应该不会再来了,她准备出去洗个澡。

外面比屋里还要热,推开门似乎就撞到一团火。小玉戴了一顶白色的软檐帽,塌下来的帽檐遮住了半边脸。她锁了门,沿着三楼长长的外走廊向前走,炙热的阳光凝结在身边漆成蓝色的栏杆上,跟随着她的脚步在眼前跳动。经过一间间宿舍门口时,她没有听到半点动静,不知道别人都在干些什么。织布机的声音越过眼前一幢灰色的楼房从生产区传过来,就像是无数只鸣叫的苍蝇。自从进入这家纺织厂后,小玉耳边就始终响着这样的声音。

张嫂在门卫室旁的一把藤椅里睡着了,四肢难看地摊开,一件花背心堆在脖颈下,露出两坨肥硕的胸脯,嘴巴张得老大,打着响亮的呼噜。半岁大的婴儿还醒着,正趴在张嫂肚皮上,嘴巴叼着一只奶头,手里抓着另一只。那只白猫蜷缩成一团,睡在藤椅下的阴影里。小玉看一眼张嫂,身体就突然一抖,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就是这副模样。张哥笑着冲小玉点点头,告诉她来得刚巧,省得他再打电话了,外面有人正在找她,随后用剩下的那根拇指启动了开门的按钮。张哥原来是厂里的检修工,在一次事故中丢掉了右手的四根手指,老板很仁义,没有赶他走,安排他们夫妻做了门卫。

小玉疑惑地走出大门,不知道谁会来找自己。门外却没有人,工厂的白墙刺痛了她的眼睛。小玉摇摇头,怀疑是张哥搞错了。她穿过马路,打算沿着路边的树荫向浴室走。有一个人突然从树后跳出来,拦在她面前。小玉愣了一下,向后退两步,她想,这大概就是那个要找自己的人。面前站着一个老女人,身穿黑色的土布衣服,头上裹着一条蓝围巾,露出绿色的帽檐,后背上背着一只竹背篓。小玉并不认识这个人。

“你找我?”小玉把帽子向上推了推,让眼睛露出来。

老女人不答话,一直盯着小玉看,脸上似乎在笑,但仔细看看,却发现根本没有笑。

一辆出租车停下来,鸣着喇叭问她们是否乘车。小玉抬起一只手摇了摇,又向树下走了两步。司机嘟囔一句什么,加速离开了,甩下一团呛人的黑烟。小玉看到老女人的嘴瘪下去,随后又鼓起来,看上去是有话要说。小玉就耐心地等着。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真的有些奇怪,除了都是老女人,她们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老女人张开了嘴,但只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呸”字,一口痰跟着落在小玉左侧脸颊上。有一瞬间,小玉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愣愣地看着对方,老女人的表情毫无变化,似乎她什么都没有做。那口痰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小玉才突然醒过来。

“你在干什么?

”她胃里泛起一股恶心,抓下帽子把痰擦掉,随手把帽子扔在地上。

老女人嘴里说出几句她听不懂的话,扑上来撕扯她。小玉一只手里提着装洗浴用品的塑料篮子,她抬起另一只胳膊抵挡着,不停地向后退。事情来得莫明其妙,让她觉得非常不真实。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小玉问。

她已经退到了树荫外面,阳光像热水似的当头浇下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穿过这几行树是一条铺着方砖的人行道,然后是水泥墁成的一片空地,紧接着就是一家家临街的门市——饭店、食杂店、理发店、修车铺等等,小玉发现已经有人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心里一阵慌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老女人突然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向她身上扑,一只手在空中比画着,另一只手伸到小玉面前,嘴里又说了几句什么。小玉知道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离开,否则她就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她没有半点犹豫,转身穿过树丛,向马路上跑。她跑到路对面时,听到身后传来老女人的喊声。一辆拉货的汽车刚好通过大门,小玉跟着跑进了院子里。她似乎听到张哥问了句什么,但她没顾得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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