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些每天吃黑色食物的老人,他们唯一的珍馐是福州丸,皮Q肉鲜,煮出来的汤虽然不太好看,但大家都嚼得津津有味。
记忆中,父亲总是骑着脚踏车,横越台北桥,不辞劳远到迪化街一家专卖的老店里,提一包福州丸回家。
父亲中风之后,念着的不是他做的咸光饼双胞胎麻花,而是福州丸。母亲照他的指示到迪化街去,排了好久的队才买了两包,煮好之后切成小块,慢慢地喂给父亲吃。然而福州丸的皮不容易下咽,容易卡到父亲的呼吸道,所以后来我们也渐渐地少买,只有拗不过父亲的时候才会去买。
我们一家人最常同桌吃饭的时刻,是吃人家喜酒的时候。
父亲的朋友们若有结婚,孩子也都二三十岁到了适婚年龄。
那时参加别人小孩婚宴的父亲在想些什么呢?是自己太慢才想到结婚这件事,还是想像未来也能参加自己小孩的婚礼呢?
父亲总会在宴席前一天晚上准备好要穿的西装和领带,吊在衣柜前面,出席的时候总是西装笔挺,连领带都打得比别的客人好,他像当年意气风发的董事长,喝酒喝到脸都红了,但并不失态。我穿上最好的洋装,不跟旁边没教养的孩子追来跑去。母亲也化妆,就像她那个年代的女性,很少说话。
我们各自扮演自己的角色,没有人知道我们住在堆满了杂物的公寓里面,客厅墙面的壁纸花纹早已沾上了蟑螂走过的痕迹,天花板角落的壁纸受潮剥落下来。房间的壁纸是蓝绿色的几何图案,颇有王家卫电影的风格,但住在里面真的会疯掉。厨房和厕所是铺天盖地的白色方块瓷砖,流理台也是水泥做的,煮菜洗澡还在用桶(罐)装瓦斯,每次快要没有的时候还要放倒用到最后一滴。阳台跟外面的围篱是一层薄薄的石棉瓦浪板,看起来很寒酸。所以我从来不邀同学来家里面玩。
等到喜宴结束要回家了,大叔大婶开始分配我带猪脚你拿鸡腿,父亲也会加入打包的行列,为他养的两只野狗加菜。
仔细想想父亲跟狗的感情可能比对我还好。这两只狗从来不嫌弃他捡垃圾,因为它们自己就是父亲从垃圾堆带回来的,从此老人和狗结成莫逆之交,常常骑着脚踏车一起去寻宝。
当父亲拎着油腻的打包,两只狗欢快地从荒地跑来,我得赶紧去刷牙洗澡,准备明天上学,但他们的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