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

作者:陈又津    更新时间:2017-04-25 15:12:34

父亲捡了一只灰狗,再捡了一只黄狗,捡到第三只小黑狗的时候,母亲生气了,因为那是一只幼犬,常常不在家的父亲没有时间照顾,嘤嘤叫的声音有些扰人,而且母狗没有结扎将来可能生下更多小狗。父亲把第三只狗送走了。

家里没再出现新狗,一灰一黄陪伴父亲同进同出。

老人跟狗是很常见的组合,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总之是遇上了,双方便相忘于江湖,相濡以沫。父亲不是那种会去定点定时喂食的人,那种人总是带着一包骨头肉块,在空旷的停车场上东丢一块西丢一把,此时猫狗同灶,狗虽然仗着体型大些会抢吃猫的那边,但喂肉的人也不忍心猫没吃到,就驱赶一下。有时喂食的人不止一个,他们就像多年的好朋友,稍微聊聊彼此的近况。

也许父亲是翻找垃圾堆的时候,发现有另一个对手,不过它找吃的,父亲找用的,两边齐心协力,把堆好的小山挖出一条空隙各取所需,然后就地解散。

这么相遇了几次,有时满载而归,有时空手而回。人累了,狗饿了,今天又是一事无成,一人一狗无精打采地前后走着走着,走到家附近,父亲想起桌上的晚餐没收,不如分给它吃吧。

野狗就这样在家后面的荒地住了下来。

白天野狗自己去路边讨生活,晚上至少有一顿父亲的剩菜。

它们吃肉,父亲喝酒,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平常白天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它们在哪里,有时在路上碰到很快地擦身而过,只是这样的交情。

某天班上哪个同学发现了一窝小狗,大家围着看它们,黑的黄的花的,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就像所有小学生会做的那样,大家全回家哀求妈妈要养狗,有的人成功,有的人失败,而我当然是属于后者,因为母亲说家里已经有了。

我从来没把灰狗黄狗当作宠物看待,它们比较接近父亲捡回来的桌子椅子,现在我发现它们会跑会跳了,那我就可以跟同学说我也有狗。

可是它们在外面吃睡,身上一定有很多跳蚤,我连狗头都不敢摸,又拚命想接近它们,我决定用宝特瓶的瓶盖装水,放在黄狗跟我的中间。

黄狗是中型犬,体型比灰狗略小,脸长得有点像狐狸。它好像看得懂我的意思,慢慢走过来,开始舔水,连我都觉得水变好喝了。

它是我的狗了,该帮他取个名字。奇怪父亲养它这么久,好像从来没帮它们取名字,母亲通常以野狗称呼它们。我想就用花色来命名吧,黄狗叫蛋黄,灰狗因为我想不出什么东西是灰的,就叫灰灰。不过灰灰这个名字因为太少叫了,加上它不亲人,后来真正有了名字的只有蛋黄。

父亲也跟着我叫蛋黄,它偶尔获准进入我们家的客厅。我会拿鱿鱼丝或妈妈煮汤不要的排骨给它。

但灰灰独来独往,年纪比蛋黄大上许多,有时在夜半狂吠,常常遭邻居恶骂倒沸水,后来它生病过世,母亲跟我都不敢动它,不知道怎么处理动物的尸体,最后父亲替它收尸,拿到街底的垃圾堆去。

从哪里来的就到哪里去,尘归尘、土归土。

相较之下,蛋黄凄惨得多。

当它开始生病,我们不知道可以送到兽医那里,以为那会花很多钱。那时父亲还很健康,骑着脚踏车,把蛋黄用纸箱装着,载到路底的垃圾堆。蛋黄病得很重,但它慢慢地走了回来。看到它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它怎么回来的,只是害怕它会死在家里。于是父亲再一次装箱,把蛋黄送到更远的垃圾堆去,这次,我们等了好几天,蛋黄没有回来。

在等些什么呢?是它在纸箱里面安息,还是纸箱封得太紧不得不放弃求生,或者发生奇迹它健康回家,对这个主人死心到别的地方生活,被别人捡走,还是迷路了再也走不回来,第三次我们就不会把它送走?

健康的时候,蛋黄其实可以跑很远,因为它跟着父亲上班,也跟着父亲沿路捡垃圾,三重的路线地图它们都记着,毕竟它们是在街上讨生活的野狗。

蛋黄也许跟其他动物一样,不寄望医学能让它们身体康复,只是想死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可是没办法。

这或多或少预示了父亲将来的命运。

该继续念的书,该继续做的生意,该上的班,生活并不因为一个小小的齿轮故障而停止运转。

在一个晴朗的秋日上午,父亲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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