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神恍惚间，殷磊对上了不知何时醒来的母亲。
母亲扫了他一眼，不出声，没有表情，缩在一旁，两条腿想蜷起来，却踢醒了保姆。殷磊走上前，用母亲衣襟前的手绢帮她擦去嘴角的口水，并示意小保姆先到自己房间，过会儿再叫她。
厅里只剩下殷夫人母子二人，殷磊发现母亲身体不停地振颤着，尤其是手和脚，他拿起了沙发上的毯子给她披上：“妈，很冷吗？我带您到楼上去休息，好吗？”
殷夫人的眼睛一直盯着茶几上的那杯红茶，浑然不知，直到儿子的手拥住了她的肩，手上的暖意让她回过神来。她怯怯地朝儿子看了一眼，好像笑了，看着勉强又虚弱。她做梦了，和那个男人一起往下坠落，身体往下俯冲，耳边是“嗖嗖”的风声，途中什么都抓不住。在坠入地狱之门时，他进去了，自己被小鬼推了出来。她依稀记得男人在进去的时候，回望了她一眼，轻轻地说道：“缘已尽，情未了。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终究，我要向你道个别！”说完，用深情的眼光最后再看了她一眼，飘然而去。
醒来的时候，殷夫人发现自己的身体机能完全麻木了。那份生死交替的情绪不断萦绕着。她忘不了在阴阳交界处，袁皓天不住地朝她挥手，让她回去，而她一心要往这生死门上扑过去。这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如同下午她机械般做着要出门的动作。其实，那不是离开，而是遁入。
殷磊为母亲穿上拖鞋，扶着她，一步一步向楼上走去。一边缓缓前行，一边悄悄打量着母亲。没来由地，心口突突跳起。忽然，在楼梯转角处，母亲反握住殷磊的手，无光的眼神中有了一股力量，手心紧紧掐住了殷磊，死死地拽着，摇着头，嘴里小声唠叨着：“不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眼中的浊泪随着头部的摇晃而散乱滴落，另一只手死命扯住殷磊的胸口，由于衣服的服帖以及手脚的不灵便，殷夫人的手几次打滑，好不容易抓住了殷磊的衬衣，早已被揪得凌乱。
殷磊的站位比母亲高了半格，他扶住了母亲的腰，确切地说是一把骷髅，慢慢搂住她推近自己。他仔细端详着母亲，用耳语般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为什么当初你不跟他走，为什么要选择留在这个家里。以至于现在，你糊涂的时候我可怜你，你清醒的时候我痛恨你。即便如此，你还要来干涉我。为什么要这样？你过得还不够！”如果不是考虑到对方是自己的母亲，殷磊这样的情绪简直是要把自己的母亲从楼上扔下去。
殷夫人没有受到儿子激愤情绪的干扰，只是一遍遍地重复：“不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最后，她喘息着说：“她手上有东西，有一份东西。”殷磊的心猛地收紧了，心脏敲击的声音仿佛已经要跳出来，胸口间酸胀难忍，艰涩地问道：“他跟你说的？”
他猛地把母亲往自己怀里拽，就像一个要解救女儿的父亲，死死不放手，直到母亲的头牢牢地贴在他的胸口上，竭力控制者发抖的声音：“你心里忘不了那个人，如同我不能放弃林若岩。当初你们做下了那件事，我就已经被钉在十字架上了，不论生死，我都将是一份沉重的祭品。我这么说了，母亲是否听懂，可否满意？”
殷夫人就像一件衣服一样贴在儿子身上，无法动弹，如同无辜的生灵坐在菩提树下。她干涸的双眼被儿子的胸膛蒙住了，在心底柔柔地开着一朵莲花，佛光流溢，却无力上岸了
手机在震动，殷磊没有理会，好一会儿了，对方依然没有挂断，他木然地掏出了手机，放在耳边。
声音不太清晰，很杂乱，还有火烧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声与呼喊声。殷磊皱了皱眉，突然警觉，看了看手机屏幕，浑身抽搐了一下，垂下眼睑用余光看了看依旧在怀里的母亲，继续把手机放在耳边，默不做声。
就这样持续了约莫两分钟，殷磊感觉母亲抓住自己的手越发用力。对方的气息也渐渐弱了下去，可是殷磊居然舍不得挂断，极为专注地关切着对方的一动一静，一呼一吸。
“谢谢你！”这好像不是人在正常状态下发出的声音，是那种在极度疲倦和痛苦中苦苦挣扎的嘶吼声，那种快要撑不住的状态：“谢谢你，终于使我……解脱了……”殷磊的额头渗出了汗，身旁的母亲也不知发着什么样的声音，非常轻灵的“咿咿呀呀”。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响，还伴着“噼噼啪啪”的声响，焦灼的空气把一切都耗尽了。猛然，手机中传来一阵循环的惊天爆破声，一个寒颤使得殷磊的手机从手中，沿着楼梯，一路摔了下去……
殷夫人的身体终于瘫软，沿着儿子魁梧的身躯慢慢滑落，殷磊出于本能将身体挡在将要滑向地面的母亲前面，甚至没有来得及拭去眼角沁出的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