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节

作者:飞雪梨花    更新时间:2016-12-19 10:01:18

从因富有而显示豪富的奢华客厅,进入到自己的卧室里来时,江海岭象打量新安置的家一样,默默地专注一处,或者是环视一遍,由厚实家业铺陈的富丽厅堂与华美廊室,然而心,总感到是极其的空虚,层层的凛冽,分外的颓丧,没有任何一点的喜色。在他的深心里,总觉,这幢楼室使自己的心,已空洞得在随虚幻而离实地,也失意得似于漂泊若无可依。他已不只是一、二次地深深切切感受到,靠着父母留下的遗产,以及与冯老头合谋得来的那种昧了良心的钱,尽管自己是有车有房有别墅了,殷实之家应有的确也都尽有的了,但却是过着这般孤孤单单,形影相吊,毫无温馨的日子,这个空心!冷寂!死气沉沉如是华丽坟墓的家!需到何时才能改弦更张,焕然一新了呢?最后,进入了卧室,一头扑倒在床面的江海岭,伏在枕上,他的哀鸣直到心底。但随着这样地心思,那天,对何霁莲所说的话,却是从他的心底回旋到他的心头上来了,“现在,对我来讲,可说,对财富,已不是那么的因为奢望迷恋而冲动不已,更不穷追不舍的了……。人一生真心的快乐,当只在于财富上得到了曾梦想过的满足时,虽然确实也很快乐,但其实是太浅薄,也是太狭隘的快乐……,当你没有亲炙知交,再怎么想,也是绝不会体验得到,桃花潭水深千尺的深切眷恋之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深切眷恋之情,于是也就,怎么能感受得到只对于金钱上的满足,实是怎样一种太狭隘的满足……。”这么想来,使他忍不住,自然又想念起毓秀的音容笑貌和她的娓娓而谈来,接着,还由此及彼地想到了雨莲。但还要想争取与何雨莲恋爱?甚至结婚?不是已对她妹妹肯定过,且被作为承诺,不再以公开真假,或是威胁要毁灭《月光下的并蒂莲》来逼迫,纠缠何雨莲了吗?再讲,被逼急了,巫沼苇的结局不是个始终值得警示的警告?!

“唉——!”想到此时,江海岭不由得深叹了一口气,心想,不再威胁,不仍争取何雨莲,这是理智作的决定,然而从自己的眷恋之情来讲,却是何以说割舍,就割舍得了的哦!于是,江海岭感到自己,也是“心婵媛而伤怀兮,眇不知其所蹠”的了。在这样的感知中,又一声哀叹之后,江海岭决定不再多作伤感的空想了,也不愿因得不到而生憎恶,他理解到——在自己的身上,今后应恨少爱多,因为恨一个人,自己的内心也不能宽展与宁静,而爱一个人,得到的却是满心的欣慰和怡悦。

然而,深心中的深思,不是说不想就可不想的了,要不想,要么入睡,要么替代,当江海岭思想中出现更甚,更使他不安的事——总经理究竟是怎么死的强烈质问时,他忽然震骇得不禁一骨碌坐了起来,眼盯着墙看,似乎墙面上在幻灯般地展现出,那天的会议上群情鼎沸地一致要求:

必须先将总经理之死问题有个深入的调查,明确的公告,有个负责任的交代!

总经理死得蹊跷,却苦无实证,如果,大家心里的这个久有的阴影始终不能排除,那么,员工们对改革的信心也就难以树立!甚至于对改革小组的领导能力,也因此而无可确信!

这一问题不该是个昏昏庸庸,不了了之的结局!

此刻,一想起这般群起攻之还锋芒毕露的情景,是不能不使自己,如坐针毡,惶惶然而魂惊心悸的。不禁还深觉,就如重病的人偏偏见到了阎王爷似的,惊吓得背脊上渗出了一片的冷汗。

那怎么办?怎么办?!已经逼迫到墙根处无路可夺的了,究竟该怎么办?!再设金蝉脱壳之计?那可脱之壳何在?显然已无可能!仍谋移花接木之策?还有可移的“花木”?无疑,也早无回旋之地的了!那么,继续搞一词多解的诡辩术?阳光之下,众目睽睽,能混蒙得了的?那么,依旧把重大情节与主要数据往死人身上推,仍然来个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但,不是传出来,总经理有一本诉说自己怎么含冤如何叫屈的日记本,或是记事本的么?要是真有这本东西,事实胜于雄辩,如此,再强大的诡辩,因毕竟是诡辩,于百密一疏而终难圆其说中,会越辩越见鬼!结果是多么的尴尬!难受!毫无体面可言。那……,那……,那……,这……,这……,这……,这难有两全其美之计,究竟该如何是好哦?!

此刻,思来想去的江海岭,纵然以前对付总经理时,情急之中总能像魔术师一般的,靠着凭空无中生有,明里变化多端,暗底弄虚作假的手段,再经过思虑缜密地设计,以及深谋远虑地策略,就可遮人耳目地既隐蔽好自己,又巧妙的嫁祸于人,可是现在,竟然也,一会因愁肠百结而心烦意乱,一会又由六神无主而辗转反侧的了。再想到那天的会议上,针对总经理之死,大家带着各自的信息与思考,各说事由,各忆印象,各谈困惑,各排疑点,各提线索,各作推理,把碎片状态时谁也想不到,无关言行中无人会联系的往事,通过众人的排摸,串联起来,终使在座的,在贯通中渐渐惊醒与领悟到一些事由的底细来,这样的细节处,是自己再怎么料事如神,怎么逻辑推理,也绝对不可能周全得了的,也是最可怕,更是再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对付与招架的。尽管非常庆幸,当时还没能被循序渐进地,最终排摸到自己的头上来,但确已是一箭之遥,再下一步不就呼之欲出了么?!……。思考于此,江海岭意随情激,按捺不住,由忧心而焦虑得再也安静不了了,没有换下睡衣,就穿着拖鞋,乘电梯直下,来到了寓所底层的一个有喷泉的小广场上。

深夜里,又是初冬时节,面对着早已干涸了的喷泉,以及周围的石栏,或者仰望那漫天的繁星,江海岭才始觉,天地之宽阔,使自己的心理也宽阔了起来,寒风的清朗,令整个身心也清朗得许多。

然而,存在的问题,迫使他不得不继续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办呢?出路又在哪里呢?事到如今,此事已成为一个引全体员工众口一词,要坚决追根究底,必须水落石出的期待,如此之下,混已不能再混,逃又无处可逃,面对即将受严厉追责之际,愁眉不展的江海岭,思虑且困惑得真是苦透了心!

“那么……,那么……,要么……,要么……,”不自不觉地围着喷泉外的石栏,慢慢走圈的江海岭,在穷思竭虑地急着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出路。

“一个鸡蛋从外打破,它是食品,从内打破,它是生命。”突然,想不起来在哪儿看到过的这一句话,从江海岭的头脑里忽闪出来。由此,他便紧跟着这句话,反反复复思考着,渐渐从中生发出一些的思想来:

这里讲的,是由外在,还是自身作用力的作用,导致了一个鸡蛋,发生完全不同意义的质变结果。反复想想,这对于自己,不也有着极其深刻的启示?!而体现生命的自身作用力,其意义更是绝伦。食品只是为维持生命与生命所需而存在,仅此而已。然而生命,尤其是有思想的生命的存在,却使整个世界活了起来,并且以不断地改造,使整个世界发展着,进步着,并且有着取得新生力量,与留下历史印记的深刻作用。如此看来,那么,在这件事上,是否有促使自己发生质变的自身作用力呢?这个作用力在哪里呢?在哪里呢?!迷茫之中,好像由此闪出了一个思路,一个方向,江海岭即积极地顺延着这个思路,寻求着这个方向。

“我完全不相信人类会有那种在哲学意义上的自由。每个人的行为不仅受着外界的强迫,而且还要适应内心的必然。”当此刻,寻思之中,又想到爱因斯坦在《我的人生观》里写下他的这一深切感受时,江海岭觉得,这样的感受,不也正合自己目前的景况。对自己的外界强迫已很显然,然而,使自己发生新生的质变作用力,不也正是我在寻找的,适应自己内心的那种必然么?江海岭在这般深思着。

一个内心真正强大又勇敢的人,在于公开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由此成为一个前进了一步的人,这种的强大与勇敢,难道不是从内打破的自身作用力?!当江海岭这么想时,忽感到一道思想的闪电射入了自己还没触动过的内心,在深受震动之后,觉得还有一种的苏醒。

深夜的寒风吹来,自然有了一些的寒意,江海岭不由得裹紧了一下睡衣,低头看,才发现脚上,怎么还穿着拖鞋就在外到处乱走了,即自己也觉好笑起来。

“好吧,我就不让他们从外面来打破,而是也来做一只,从内打破了的,具有新生命力量的鸡蛋吧。然而,我这样做了真的行吗?是否会?难道不会?……。哎——,不去管它了,就先以适应自己内心的必然来做吧。”

当江海岭这样想,这样决定后,即信步跨入寓所,乘电梯上楼,开门后,把脏极了的拖鞋扔到垃圾筒里,再去洗脚,然后换上新拖鞋来到了自己的卧室。

虽夜已更深,但睡不着,就乘兴坐到置于卧室另一头的,一条十分美观的书案前。打开立在书案与小沙发中,一盏很精致,很漂亮的落地灯,亮堂的灯光即照耀在案头的,铺开了的一张白纸上,江海岭捏笔低头沉思了一会,只见他推了推眼镜后,起笔,写下了一手令人叫好的极其漂亮的字体:

越达公司党委会暨改革领导小组:

自多年来,公司员工们所盼望的公司改革领导小组一组成后,就受到员工们普遍的欢迎与拥护,改革领导小组也夙兴夜寐的做了大量大家所期望的工作,荣获了一片的赞誉。然而,正当我们的改革工作日益兴盛,蓬勃发展,已需要进一步深入到关键阶段之际,却在能不能先将总经理之死问题有个深入的调查,明确的公告,有个负责任的交代问题上,成为员工们众口一词的焦点问题,甚至于被认为是对进入新阶段的改革树立信心,也是对改革小组的领导能力加以确信的试金石!

我深以为:总经理之死的问题确不该有昏昏庸庸,不了了之的结局,也不该成为深入关键改革的绊脚石,鉴于此,我愿将总经理之死的来龙去脉,事出由因,完全坦陈于全体员工的面前。

1997年2月14日,是春节过后的第一个上班日,我被安排到公司驻天津的办事处,任兼管财务的办公室主任。这是为确立一个所谓的新项目而特意设计建立的……。

此刻,在沉寂的时空里,却浓烈地疾书着的,是想从内在的爆发中荡涤久有鬼魂的心声。随此,江海岭将那时,怎么乘发展市场经济之势,进入新一阶段的深化改革还在摸索之际,权利又没有相应的体制作严密的监督之间,自己被安排到越达公司驻天津办事处,任兼管财务的办公室主任一职时,又如何用公司提供的发票、办事处的帐号、公司经营的合法票证,狠一狠心,截留地巧取豪夺了越达公司驻天津办事处一期多的全部销售款,共计,4千9百余万元的事实;与在此其间,还曾经利用由总经理提供的,澳国神鸟集团想和越达公司谈判合资发展的机会,以神鸟集团投资300万至1亿美元的假名义,分别与一些单位签订过的《中澳合作意向书》、 《中外企业合作合同》,然后请上海的一家资产评估有限公司做评估,而后从中诈骗了翻译费、评估费、手续费、论证费、前期费,还有其它凡能想得出,编得出,且说得过去的种种巧立名目的费用,共计580万元的经过;以及,当然知道如此之大的缺口,必有东窗事发的那一天!于是,如何以建立一项所谓的新项目为由,从谋划,实施,推进这件事的一开始起,就怎么先已同步地设计好刁钻狠毒,又聪明极其的金蝉脱壳之计。自己曾用移花接木、一词多解、张冠李戴、含含糊糊、利令智昏等等等等的手段,总之,祖传的三十六计,能用的都用上,又是哄、又是瞒、又是骗、又是引诱、有时还近似于逼迫地,让这个,只会凭一般的日常工作经验开展工作,对工作中的新问题,从不求深入认识经济运动的规律,但却好于骄奢淫逸,贪婪腐化至极,且不怕贪赃枉法,常常还显得稀里糊涂的总经理,在完全由自己出面提出,冯登科只是意向地表示口头支持的几份设想框架、方案确定、计划推进、补充规定、资金追加、合理报损,等等等等的相关报告、申请、审核及批准上,或要求,或提示地请总经理作出首肯性的指导和批文,以及签字盖章。最后,当然终于汇集成,有确凿证据可证,这项新项目都是在总经理的指导与领导下进行的状况;当揭露果然来临,在某一天,追查才刚开始,暂还没正式立案,只是上级领导跟这位总经理谈了几次话,这位总经理就沉不住气了。他因不能为非自己的真实指导思想部分,及其多项财产的来源作无罪的有力举证,以及,在一些员工的冷眼冷语,及告知将难逃转入司法程序的惶恐下,尤其是为了这件事,家人与他不知怎么地发生了一次极其激烈的争吵,终于,在万箭穿心般的难受间,一时绝望得太冲动中,乘月黑风高的深夜,全家深眠熟睡之时,留了匆匆写下想说明,却并没有能够说明问题的遗言,悄悄来到离家不太远处的桥上,“扑嗵”一声,投河自尽,竟糊里糊涂地以死,这样的生命的代价来极力表明——自己虽很贪婪,很腐化,但其中确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冤屈要申诉……。

当将总经理之死的整个过程,与自己为攫取钱财,从中实施的深心隐蔽好自己,巧妙嫁祸于人的经历写完,江海岭在这份,是自白书也好、自新文也罢、坦白稿也是的最末行,签上了自己的姓名与日期后,他揉揉眼睛,伸伸腰背,并站起来去打开窗帘看时,竟然天已经蒙蒙亮了!不知不觉自己书写了整整一夜!这时才太觉困倦了,便去睡倒在床上,并把脱下的眼镜扔在一边,再次揉一揉眼睛。

“明天我还要去找冯老头谈一谈,问他要不要也签上他的名字?这些事是我们两个人从一开始起,就一起谋划,一起行动的!我这样自新,或者是坦白了,他还能往哪里遁逃?!可是,他会是怎样的态度呢?他也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识时务者吧。噢,明天还必须要找到沙力,向他,我……,我……。”

江海岭想到这里,已轻轻地发出了一点的呼噜声,很快也就真的完全睡着了。然而忘记关上那盏很精致,很漂亮的落地灯,亮堂的灯光,仍照耀在一行行漂漂亮亮的字迹上。

今天,江海岭如往常一样,一贯地十分注重自己的装束。进入自己的办公室,换下一件浅灰色的羊羔毛内胆皮夹克,穿上了靛蓝的工作服,再将银色为底,上辍着点点深蓝小方格的高档领带扶得更正后,跨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就下楼而去。到了下一层,质技监督办公室的门前,他举手在门上轻敲了三下。很快门就开了。

“哟,是江部长啊!你早!你早!”只见一位,把一头头发染成金黄色,还有晶亮耳钉的年轻人,一边与江海岭招呼,一边将他迎入了室内。

“江部长,一早你来有什么事吧?”那一头金黄色头发的年轻人,略显恭敬地笑问江海林。

“沙力他还没来吗?是否就要到了?”江海岭淡然地问。

“噢!你是来找沙力的啊?那他是再也不会来了。”听这样的回话,江海岭心里不禁一惊,急忙注视着一头金发下的一双眼睛,急切地问:

“他要离开公司?他想到哪儿去?”

“他说他要去做和尚去了。理由是他恨二个骗过他的人,恨这个不讲信义的世界,要到一个清清静静做人的地方去。呵呵,他呀,也太认真了,做和尚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嘛。”一头金发带点嬉笑地这么说着,接着又正色地补讲了一句,“其实他不是真的要做和尚,我理解,他好像在换一个工作单位吧。”

“噢,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江海岭言毕,转身要跨出门去,却被年轻人一声叫住。

“江部长,你等等,我想起来了,沙力有封信要给你。”待江海岭刚回过身来,一只信封已伸到了他的面前。

说声谢谢后,江海岭随之接过信封,捏在手里就跨出了门外。上楼梯时,回头飞看一下身后,见没有人,即迅速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纸一看,原是一张八万元的存单,匆匆将存单塞入信封里,江海岭就直接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打开办公室,江海岭稍稍有点惊讶,原来,尽管比以前是瘦多了,但还是见胖的,副书记兼公司的副总经理冯登科,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抽着烟,在等自己。

“你有事找我?”冯登科先开口问。

江海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你说得好像很紧急,究竟有什么事啊?”直望着江海岭的冯登科,接着很不安地问。

“现在,上上下下都在逼着追究,非要明确总经理的死因不可,已经是火烧眉毛的了,还不紧急吗?”

江海岭的这句话,说得冯登科无言以对,只能忧心忡忡的皱眉沉默了。

“沙力是不是要去别的单位了?”江海岭突然问道。

“是的,我昨天知道的。”冯登科迷惘的眼神只看着桌面,冷冷作答。

接着,江海岭把那张八万元的存单从信封里抽出来,放在冯登科面前。冯登科拿起看后,再望着江海岭,两人对视之间,觉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随后,江海岭再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前晚写到天亮的那篇自白书,或者说是坦白稿递给冯登科。

接手看完这篇东西,冯登科抬头把愤怒与无奈,痛苦及默认的眼光投向,站在不远处窗口前的江海岭的后背,是什么话也不想再说的了。

突然,江海岭十分惊讶地回过头来,长时间的瞪眼看着冯登科,只见他双手紧握着办公椅的靠手,将身一仰,背倚在椅背上,昂着头,自言自语地引用一句听来非常震撼,也触摸到了他也有一种心思的,意味深长的箴言——

 “咳!是的,‘人的一生是短的,但如卑劣的过这短短的一生,就又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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