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三节

作者:飞雪梨花    更新时间:2017-02-27 10:41:08

穿过窗棂的冬日阳光,明亮而安静地,且暖融融地覆盖着仰靠在床头的叶芹的全身。自上次住院治疗半个月,出院后,叶芹就一直在家养病。此时,为重读《复活》,从特意托家茵姐借来的,这本书的字里行间抬起头来,默默转向射进满窗框的阳光时,见到的叶芹却是,重病中,因脸颊削瘦而眼睛更大地突出,全似黄菜叶般的面色,憔悴得更毫无精神可言,她的枯槁的面容,叫她的亲人们见之,确也既辛酸又很是痛苦,甚至于心不忍。早已是暗暗流干眼淚的,白发苍苍的年老母亲,坐在她的身边,伸出瘦弱,且印着不少斑斑点点褐色老年斑的枯枝似的手,一会梳理女儿的额髪,一会揉捏女儿的手背,或者,把手掌压在女儿的脚踝上,或者,还多次又整理一下,刚才分明已整理过的女儿的衣袖。叶芹当然也很明白妈妈的心思与情感,把自己的目光与母亲相接时,见到母亲脸庞上,满是桃核似的皱纹中,那眼睛却是突然一亮,即尽力地一笑,眼神里倾注着无穷无尽的,唯母亲有的极其慈爱的心语。然而,母亲还有的是,多么怕女儿很快先于自己地离世,于哀痛,焦虑,尤其是难舍之中,就想能用自己的心意可紧紧拴得住她的心爱!

 “我一定要去!现在就去!”突然,沉默地感受一会的叶芹,把手中的《复活》,朝床里边一放,掀开被子就要下地,惊愕得母亲,只知道拉住她的衣服,慌得话也不知如何说才好,只会急急搖着头,以满含乞求的眼神紧望着,用无声的语言劝阻她,希望一定顾及病情,必须安静些,绝不能这样的任由激动,而且,总是不得安宁。

见女儿态度还是很坚决,母亲趔趄地站起身,用颤颤巍巍的瘦小身体想挡住女儿的行动,并且一边在女儿背脊上连连地轻撸,一边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就……,就等一等吧。噢。”母亲这一声,全是柔声商计口气的“噢”,是充满了极其的心痛与怜爱。

母亲的忧心劝阻与恳切希望,使叶芹只得在床沿边坐下,歪着头,把目光落在了《复活》这本书的封面上。当怕女儿会依然执意要出去,母亲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把有点颤抖的手指,按到了放在手机桌面的丁家茵的名字上。

电话一接通,母亲慌慌张张地赶紧说:“家茵妹妹啊,你快来呀,她,她一定要现在就出去!我要拦不住了呀!”

在家茵告知了母亲几句话后,一放下手机,母亲即用焦灼的眼神向墙上的钟看了一眼,再回过头紧望着女儿,说:

“家茵她,总是在这个时间里就可以到的。刚才她讲,快了,不需十分钟的时间,你还是躺下吧。噢。”

当女儿虽听话,但还显勉强地将上身依靠在床头上后,母亲再次地替她把被子轻轻盖上,而且把腰肢下的被子边沿,细细地掖掖好,再掖掖好。叶芹则拿起《复活》打开看了起来,忽然又把书一合,后脑挨上床头间同时闭上了眼睛,不一会,脸上却抽搐起来,身子也一耸一耸,是因激发的隐伤使得又要痛楚地悲恸了。这让母亲更加的惶恐,赶紧在女儿的身上拼命地揉啊揉,且求救地喊道:“家茵,快来呀!家茵啊,你快来呀!”

门,没有敲就被推开,接着关上了。踏进门来的,正是身穿紫色中长款羽绒衣的丁家茵。来到床前,丁家茵只是默默地看着叶芹,其实,她也需要先压下一见即生的凄然,以及,心胸中涌起的分外难过的心情。

母亲赶紧将凳子向丁家茵身下移过去,然后,饱受忧伤的她,向丁家茵点了点头,再示意自己要到后间去。见母亲步履蹒跚,丁家茵立即赶过去要搀扶她老人家,但被拒绝了,于是,目送母亲一步一移地进入了屋内后,丁家茵才将脱下的羽绒衣放在一边的座椅上。刚坐下,就把倾心抚慰的眼神,与叶芹欢喜起来的目光相连接,同时伸出双手去紧握住叶芹的手,并且温柔地抚摸,俏声的细说道:

“梅芬书记,方副团长,老苏,团委书记,还有好些人,他们都知道你的病情,所以,也都想来看看你。但你现在的状况,他们又不便来,所以就托我先来慰问慰问你。”

说着,丁家茵即从,放于座椅上的羽绒衣内袋里拿出三封红包,递到叶芹的面前:

“最上面的一封是团里给你的。中间一封是老苏给的,下面一封是我给的。我都替你放在枕头下吧。”说后,丁家茵就拉起枕头要把三封红包塞入枕下,随之,她看到,枕下仍然放着一本黑面抄。塞入红包,抽出黑面抄,打开,丁家茵看到那两片,虽干裂但还完整的柳叶仍夹在其中。早知道,这本黑面抄,是叶芹为能常看看这两片柳叶而放在枕下的,而且是放得有一段时间了。

“小芹,你等得实在太忧郁,也实在太长,太苦了!”放下黑面抄,丁家茵是极其痛惜且又焦虑地紧望着叶芹,轻轻言叙:“书里的涅赫柳多夫,说是泯灭了良知,逼使玛丝洛娃落到极其凄惨的境地,然而他不是泯灭,而是一时的丢失。因为,他最终还能意识到‘犯罪的是我,受到惩罚的是她,’而在行动上努力要使自己的心灵,在忏悔中获得重生之后的复活,以不使自己活得喘不过气来。可是,能有涅赫柳多夫这样意识的人,必须是,他毕竟还有人的良心与良知的存在,可这是世上有人有,却又并不是到处都能有的。你仍在痴心等他还有良心,还有热血,在最后,也能精神上有求复活的心,而成为同样复活了的人,可是,时至今日,已证实,你以煎熬之心如此之久地等待下去,实际是在折磨自己的心身么?!你已经把自己折磨得这么悲悲戚戚了,还打算要继续到什么时候?!你的……,你的……,你的……。”

 言语至此,直看着消瘦,甚至连头髪都枯竭了似的人样,丁家茵心里,一阵痛楚之感再次涌上心头而生的哽咽,使她还要说什么,却已连不成句,眼淚则是在眼眶里滚动着。

“家茵姐,我是曾经相信,他,不是个没有一点心肝、没有丝毫热血、没有些许灵魂的人,”只听叶芹在喃喃地说道,“因而,最终还是能,理解到我的痛苦之后,而生恳切乞求原谅的情感。所以始终在等待一个,在我万一会死之前,能够来感化他,启示他的机会。我要把卡秋莎·玛丝洛娃的痛苦与命运告诉他;我要把涅赫柳多夫乞求玛丝洛娃的寛恕,和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复活的思想和情感,也都讲述给他听;我还要把我的希望,我的热情,我的想往,还有我的真情挚爱都倾诉于他,使他也能象涅赫柳多夫一样,在有了意识之后,会努力使自己的灵魂,也能在忏悔之中获得重生之后的复活。我还要对他讲,因为,这是人活在世上,以及,在人的一生中也十分应该有的思想,道德与情感。如果应该有,却是没有,那么还可以有觉醒!如果,连觉醒都没有,就只有可悲了,但人,为什么非要到可悲的地步呢?!对于他——我这个所谓的未婚夫,我一直拿着这本<复活>在等呀等,盼呀盼,等待到今天,盼望到现在,眼看我就要成为进入坟墓里的人的时候,想到他最后,还拿着假的离婚证骗我去拍了结婚照,准备继续欺骗下去,由此,我算是认清这个人,他,真要我的,绝不是人性中的真情挚爱,而只在于我,始终能满足他在年轻又丰满的肉体上得到渴求地泄欲,还有,为了爱,总为他着想,可倾尽我所有地给予他财力上不断的资助。以前,是的,我是始终在焦灼地苦苦等着他,然而到了今天,再想对他讲述的,已经不在于,涅赫柳多夫对玛丝洛娃有怎样的良心与良知上的复活,而是想问他,一个人活在世上,以及他的一生,难道仅仅只有得到生理与钱财这两个方面上的满足就可以了?就足够了?如果是的!那么,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灵魂?!叫人又怎么来理解这样一种的人?这样一种的灵魂?!”

“好,小芹,你能这样认清他,不是很好么,你可以从此摆脱牵挂,待治好病,养好身体,可以去寻找到属于你自己向往的生活了。你毕竟还年轻!还有希望!”丁家茵脸上始显现出一些宽慰的笑容,并热情的积极鼓励着叶芹。

“不,家茵姐,我还会有属于我所向往的生活么?!”言语至此,叶芹竟是满面的哀伤,“不不,是不会有的了!不会有的了!今天,我的身子虽还没有死,但我已经把我已死去的心,先安葬掉了。我知道我的病,接着,也会很快就把我的身子也安葬掉的。”

“小芹,你为什么要这样的悲观呢?有道是,病由心生,魔由心起。心安,则人的十二官皆安。当你病除之后,再安心的好好调养,身体也就一天天的好起来了,这样么……。”

“家茵姐,你不知道,”叶芹异常痛苦地打断丁家茵的话,说道,“我极其向往的,做妈妈的希望已经是再也不可能有了哦!”

听叶芹的这一句话,丁家茵心头猛然一震,但也不知所言何指。正困惑间,立见,叶芹拿起黑面抄,从中拿出一张纸来递到自己的面前。接手细看,哦,原是一张出院报告。但,当目光停留在其中一行字面上时,深觉自己的气息也即停留住了——

“由于子宫肌瘤症状严重,并怀疑合并其它妇科恶性肿瘤,已先做包括子宫的切除手术。术后尚需进一步观察,请按期来院复查……。”放下出院报告,丁家茵也为她有这样的结果,甚是惊愕,为她尚如此的年轻,逾加痛惜,竟更辛酸得要哽咽了。

“家茵姐,”叶芹倒是恢复了平静地说时,拿起出院报告仍夹在黑面抄的最后一页,再去塞入枕头底下,然却始终面对着丁家茵,“我太想去那家酒楼了,不是去为了想他,而是为了安慰我自己,你就陪我去这一次吧,这肯定是我最后一次了呀。”

抬眼,望着期待得很的眼神,耳闻,再恳切不过的心声,再看一眼,她毫无活力的容颜中,竟生发出暂且的生动,再听一听,她极其柔弱的气息里,正焕发着一时之力量,心情沉重、悲切、哀伤又很难受的丁家茵,是极不情愿答应她的这个要求,可是又觉得,对她来讲也许这是她仅有的,也是最深切,很强烈的要了却的心愿,不答应她好像……,然而她的病体……。当再次抬眼看着是在极力央求的眼神,丁家茵最后不得不微微点了点头同意了,随之,即帮她穿衣戴帽,告别母亲后,搀扶着出了门。

坐车,一路上在向那酒楼奔驰间,叶芹虽沉默,但却是,双眼因思念,而在追逐着前方;内心由苦恋,升起了真切的隐痛。很快,到了一幢高高的酒楼门前,出租车刚刚停留住,叶芹就打开车门下车,随即,仰面看一眼这座熟悉又有依依之感的酒楼,然后,便和跟上来的丁家茵一起顺阶而上,慢步而入。

上楼后,乘家茵姐去柜台问现在有什么可供应的时候,叶芹依然去坐到自己认定了的,“哪怕就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也会长时间地沉浸在发自于内心的感动和回忆里”的这个座位上。接着,还是每次都这样,先要透过高高酒楼的玻璃墙往下看。去看着一辆辆各型各色的公交车、出租车、大客车,还是都急急的但很有序地,连成一条长线地在向前流动并流逝着;以及,街上的人,单人,双人,或三三二二的,也都在各自赶着自己之路的情形;可惜,此时没见到印象深刻中的,响着鸽哨的飞鸽在头顶上一掠而过。这是叶芹在借,总是一样的景象,来对比却总是不一样的感受。今天,就有着一种,她自己触摸到的,比之以往更特殊的意义来感受——天下的人们和世间的生物,大家都有,需要去紧紧追赶的生活之路这一情景,然而,现在的自己,好像已是命悬一线,穷途末路……。由此,她在她内心有的一番思感之间,不禁伸出手去,在第一次与他坐在一起时,他微笑着,为自己披上一件外衣时所坐的,身旁那个椅子与椅背上,轻轻地轻轻地抚摸起来,好像还能手感到是多么难忘的温暖,都历历在目,尽管这是寒冬里的一只,不曾有人坐过的空椅子,于她,却生起萦绕心头,但又缠绵悱恻,以至长歌当哭的情怀来。

当丁家茵落坐到叶芹的对面后,不一会,一位端着托盘的服务员也就赶到。从托盘里,拿起两杯果汁饮料分送到她们各自的面前,再把几小盆糕点放在她们中间,即转身离去。

“现在还没到正式营业的时间,暂时什么都没有。我请服务员到楼下去,要了两杯果汁,诺,还有这些小点心,就随意吃点吧。”丁家茵对着叶芹指了指桌面说道。

 “家茵姐,每次,我坐在这里时都要先看看下面,感受感受,人们和世间的一切生物,都在紧紧追赶着自己的生活之路,”尽管,叶芹说这个话,是心存着悲凉的情绪,然而比在家里时,反而没有再那么的忧郁,“可是,想想今天的我,却在追赶什么路呢?是黄泉之路吗?我知道,我算是已经到了头了。唉——。”言毕,叶芹还深深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讲这种,好像走投无路得只有悲悲切切的话呢?!”丁家茵劝慰道,“生命的力量就在于对自己的信心上。你要坚信自己会向好的一面发展,然后才会向好的一面去努力的呀。有道是,还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呢!你说,是不是?”丁家茵言语时把握紧了的拳头,伸示在叶芹的前面,以助,想要表达出就靠自己把握到的一种坚实的力度。

“家茵姐,那我听你的话,从现在起,就不再忧郁和痛苦了。下一步就什么也不想,只是配合治疗,也为自己好好地努力努力吧。”叶芹,似乎是有所理解,或是十分赞同丁家茵的劝说,就这么的表示。

“小芹,我是知道你,经常要来这里坐坐是出于什么样的思想感情,因此,今天,坐在这里,面对这个问题,我觉得,我应该还是非常非常坦率的对你谈一些我的看法。”只见丁家茵一下,竟是正言厉色地说道:“可以讲,你对你的这个所谓未婚夫,八年来的思想感情是从这里起步的。那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了建立一个温馨的家,对他,你以恪守不渝的爱,倾尽了自己所有的付出,以至,如今病成这个样子了,还在心底里等待着你的涅赫柳多夫来见你,然而你踏入的,是否本就是个空中楼阁呢?!甚至是更不可思议,得到的,只能是个痛心疾首得可椎心泣血的结局呢?!好吧,前几天,我的表嫂告诉我,有过这样的情况,今天就讲给你听一听吧……。”

丁家茵这样地诘问之言,引伸之说,叫叶芹耳闻得自然聚精会神起来,瞪着眼,直望着家茵姐,就要知道她究竟讲出何等的事来。

然丁家茵搖着头,启口竟是这么说:

“这事,叫我今天来讲,还真觉是匪夷所思的呢!一个女儿都十二岁了,家庭还十分健全的人,竟然还能以,空有的未婚夫身份与你有多年的同居阶段!而你为了心里的爱,把所有,甚至是母亲的最后积蓄都给了他,最后落到,把自己病成这个样子的地步了,他却连看都还不能来看你一次!事到如今,你自己是否醒悟到,你这个人也真诚得实在太愚昧?善良得非常之可悲?而且哀伤得极其的可怜?!”

丁家茵谈的情况,叶芹已是知悉的,但此刻,这样声色俱厉地一句句,且语重千钧,当头棒喝的话,仍叫叶芹心头极其震撼,更似是一枚尖针直刺到心灵的深处,使她下意识地不觉手按在胸上,好像要紧捏住在涅涅流出血来的“伤口”。而在丁家茵,不是由气绝恨极涌上心头,怎么会如此地言来?并且,深感到——若顾忌她病重,只是一味温情脉脉地却是无用地规劝,能救她么?而非要由震惊而成的震慑,才能使她真切地由惊醒而至痛悔起来,于是才可切切实实地彻底抛弃幻想,也才能最后倒确是救了她。

在一家广告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里,朱思曾面对一位刚捧着一叠文本进来的小姐在疯狂地愤恨斥责,竭力的恶声怒骂:

“你妈的,你是个贱女人是吧?!你不是人养的是吗?!你把我的私事悄悄地讲给这个听,传给那个听,她们又去变本加厉的胡说八道,现在,不但弄得整个公司都知道了,而且连我家那个打翻了醋缸的女人也发起疯来了,搞得邻居,居委会都来劝我,你叫我再怎么做人啊!!你,你对我究竟按的是什么心啊?!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啦?!!你说!你说!你说呀!!好,你要我好看,我也饶不了你这个贱货!!”显然,这般气势汹汹的怒吼,还远不足以平息朱思曾心里的憎恶,又见,似乎已忍无可忍的他,一下子张狂得完全失去了理智,伸手夺过这位小姐手捧着的一叠文件,报表与文翰,就朝她的脸面,咬牙切齿地狠命砸了上去。立刻,厚叠的页面散乱地飞起,落下时旋舞在他们的周围,地板上也就满是纸张,且被扭打时践踏得一塌糊涂。此时的朱思曾,不知哪来已是难以解除的刻骨之恨,竟然还伸手紧紧抓住这位小姐的头发,咬着牙,拼了命的连连朝墙上猛撞,使发出了咚咚咚的响声。然而如此,他还不能制怒,仍不可摆休,接着,还伸出手掌,在她的脸面上不停地不停地抽打猛掴,当被一记拖拉,姑娘被掀翻在地,怕得大哭且高喊救命时,朱思曾还双拳举过头顶地,不顾一切地用皮鞋尖去踢她的胸前,或踏她的后背,甚至还抬眼四处寻找棍棒,哪怕有一把尖刀他也会愤然举起,歇斯底里得简直就是一头,因受伤而极度激怒了的猛兽,在狂吼嘶叫!在尽情咆哮!在逼人于死地而不足惜!

这样大的打击声响,以及极力地呼叫救命,自然震惊了公司里的许多人,于是,一下子都破例地涌进办公室来看个究竟。

当有人扶起被打倒在地的姑娘,众人皆见她,青紫的脸面上流着两行殷红的鼻血,于是,许多人怒从心头起,但也有不少人深感到困惑——多年来,他们印象中的朱总经理,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就是高兴时,也只是淡然一笑,生气时,则更是一付冷如冰霜的样子,而且,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总能掩饰得很巧妙的,最多,叫人琢磨不透罢了,可是今天却是怎么了?!他竟然,连掩饰一下都不愿地尽情暴露了这样的一付人面什么心的呢?!……。

当丁家茵不想再继续讲此事,或是略作沉思时,叶芹却是焦急得,睁大了眼,紧望着丁家茵,忍不住的马上就追问:“那,这件事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听我表嫂讲,为解决这件事,当时闹到了派出所。”丁家茵顿了顿继续说,“在用法律解决还是调解解决的问题上,最后经劝说,还是以朱思曾的道歉和赔偿方式调解解决的。但,因为这件事,毕竟给上上下下留下了难以改变的恶劣印象,大家对他也完全没有了信服,再加上近来经营也确实很差,要维持下去很是艰难,他说干脆把公司关闭算了。叶芹,我还要必须告诉你的是……。”

加重语意的话说至此,丁家茵是真不忍心再刺激面前的重病人了,但要她真能放得下,背负着的,比病体还沉重得多的精神的十字架,就是有一时的痛苦也是值得的,于是,丁家茵才咬一咬牙说:“他为了不再与他老婆在家争吵不休,最近有人看到,他又与一个看来比你年龄稍大点,但有点钱的女人,暗地里同居在一起了……。”丁家茵突见叶芹低下头去,一定是跌入深心的沮伤里,因而是不愿再讲,必将继续刺伤她,脆弱得不能再脆弱之心的那些话了。

想到自己在等待有人的良心与良知,而乞求能得到灵魂复活的他,不久前还以伪造的离婚证骗自己拍了结婚照,现在又去与别的有点钱的女人同居,这样的人,对他,我还要抱希望?!家茵姐讲我,真诚得实在太愚昧!善良得非常之可悲的话还不入木三分?!难道我真还要糊涂至死?!我……。

“家茵姐,我已经明白到,穷尽了我全身心的情思与心血的他,原也是子系中山狼,得意便猖狂的人,我……,我……,我怎么可以……,我感到我的命运,怎么也……。”叶芹望着丁家茵,含淚说着这样痛彻心肺之言时,是悲切得话不成句的了。

“你能够最终明白到,而放下背负的精神的十字架就可以了,现在最最要紧的是,治好病就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他这个人,孔子说过:‘一个人的生存是由于正直,而不正直的人也能生存,那只是他们侥幸地避免了灾祸。’依照这样的话,我认为,辩证法的法律是——谁也逃脱不了,对他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和恶毒,早晚必将会产生的惩罚!”

丁家茵之言,使叶芹再次低下头去,大概,这是她想深思一下其中的感受吧。

当她们俩一起沉默时,忽听到哪儿来的一阵的钢琴声。这里怎么会有人弹钢琴的呢?而且很流畅,丁家茵就叫过服务员问,才知在楼上有一个钢琴授课班,如果有兴趣是可以去看看的。

叶芹表示,自己已经有较长时间没摸过钢琴了,一下,竟被打动,于是,丁家茵即与她一起上楼来。

一踏上楼面便见,很宽敞且地板反着光亮的大厅一边,有个七岁左右的女孩在练琴。叶芹与丁家茵走到女孩面前,默默听她在弹着编号为718的车尔尼钢琴练习曲。忽然,不知是小女孩的老师还是母亲,在叫那个小姑娘有什么事需要过去一下。小姑娘离开后,丁家茵示意叶芹去弹一首乐曲,于是心情与瘾念促使她难以克制地坐上了琴櫈。

立刻,旋律轻柔,舒缓如诉的托塞里的《小夜曲》,即流淌在整个的大厅里。以至那位老师或是母亲,与小姑娘回来后,也愿站在一边静静倾听,而不舍来打扰这琴声。

听着这首,表现失恋者对向往的,心之爱的怀感与充满哀伤的乐曲,丁家茵在深切感受着叶芹——对人虽已心死,然情却难抛的沉重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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