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小姨，我们该走了。”片刻之后，殷磊朝林若岩使了个眼色，林若岩推开椅子，急促地站了起来。殷磊拉过冉冉，对母亲说：“妈，我们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奶奶再见！”冉冉向殷夫人挥了挥手，柯芷云慢慢走到姐姐身边。柯芷君两手放在桌子上，若有所思，愣了好一会儿，脸上没有表情。她的头稍稍低了下来，似乎在侧耳倾听，蹙着眉，眼里一阵紧张。渐渐地，她把半边脸贴在桌子上，耳朵枕着桌面，眼珠开始转动。
殷磊坐了下来，轻轻把手覆在母亲的背上，柔声唤道：“妈。”然后望了望母亲身后的小姨，柯芷云微微欠身，凑上前去：“姐姐，殷磊他们要回去了。”柯芷君就那么直愣愣地躺着，谁都不理，柯芷云看了看表，到点儿了，要带她到阳台那边去。
“姐姐，我们去阳台吧！”一听到阳台，好像打了兴奋剂，柯芷君就像梦中醒来那样，身子直起来了。在妹妹的搀扶下，她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黄昏到阳台上去，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她可以与梦幻中的喜悦对话，即使是黑暗，她也愿意独自沉落下去，与魔鬼打交道。其实，她并非如人们想象中那样神志不清。每一天，总有清醒的时刻，她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去算计，去谋略，去掌控。现在的她，如同这日落西山的薄光，除了等待，就是遗忘。等待无望的人，遗忘往昔的错。除了那病态的追忆，她几乎是漠然的。
那只猫死了以后，家中再也没有宠物。她就是这个家里的宠物，总是不断地出着这样或那样的小麻烦。周嫂是贴心的，如同宠着未出阁的小姐，那些新来的佣人，冲着殷磊给的那份薪水，也不敢有所怠慢。她就像是一封密件，被裹得严严实实，严禁外出。生病了，也是医生上门服务，家里都配备了基础的医用环境。是的，如今这个样子，她再也出不了门，也不用再出门了。
刚才在楼上，她紧紧地搂着冉冉，低低地唤她“磊磊”。这个孩子总是令她想到殷磊小的时候，第一眼见到这孩子，她就是这样的感觉，于是心底的母爱被唤醒，被复苏。殷磊瞧着流露出母性光彩的妈妈，他不太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妈妈。长期以来，柯芷君都是以长者、以领导人的身份在这个家里树立自己的形象。通过冉冉，殷磊才感觉到，原来自己的母亲也有柔弱的，温情的一面。
下颌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是一块小淤青，不太容易被发现。刚才冉冉问了句：“奶奶，你怎么受伤了。”她把食指竖起，放在自己的唇部，让孩子不要再说下去。她知道自己大大小小在这个家里惹了不少麻烦，她也不想让儿子担心。有些事情，即便是现在这样的身体状态，在意识清醒的某一刻，她都想做得更出色。脑子里那根弦，始终绷得很紧，那是在清醒状态下牢牢刻在血液里的东西。所以在不清醒的时候，她能够条件反射般做出某种意识，比如让冉冉不要说出自己受了伤。还有许多，在她清醒的时候，她是如何痛苦地看着现场的一片狼藉，米汤洒在地上，衣服上污渍斑斑，家具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橡皮膏。她开始无助地哭泣，不停捶打自己的头，揪自己的头发。从来没有哪个时刻，让她恨极了脑袋里萎缩了的细胞。这是她在清醒的时候，看见了自己在失态时的所作所为，那么还有哪些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她逼着周嫂告诉自己，周嫂唯唯诺诺地低下头，远离她。她悲愤至极：“我不是疯子，我有权利知道自己病到什么程度了。”然后她不顾一切地屡屡冲向门外，每次都被佣人们给架回来。时间一长，她有了恶作剧的心态，乘他们不注意，悄悄地离家出走。在一连串的出走行为，实施了不到五分钟，她就被发现了。于是，她便再也没有资格独自走到院子里去了。身上配备了手环，以此能确定她的方位，佣人24小时不离身，轮流值班。每个佣人都签订了保密协议，不向外界透露分毫信息。
殷夫人慢慢起身，准备到阳台处。一转身，侧身望见了林若岩。她的身子摇了摇，神情恍惚。但是她慢慢靠近了林若岩，颤巍巍的手指去触摸对方的脸，嘴里不停地说着：“记得，记得……”
林若岩心中一紧，你记得什么，记起我了吗，还是过去的什么事情？殷夫人眯了眯眼，做了个点头的动作，眼神转动得很慢，努力在回想着：“我记得的。”
殷磊扶住了母亲：“妈妈，这是林若岩，我的女朋友，这是您的孙子，冉冉。”殷夫人没有看自己的儿子，她只是痴痴地望着林若岩，无助地过滤着儿子的话：“结婚呀，那就快点结婚呀！让我早点儿抱孙子！”
“好的，妈妈，我们尽快！”殷磊拉住了林若岩的手，向母亲保证。
殷夫人浅浅地笑着，总算是等到了儿子的这句话。她正要向阳台上走去，又转回来，望着林若岩：“长得好看，见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