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谈话，时间不算长，却是一个微妙的过程。柯芷云对于林若岩是愤恨的，所以对殷磊所受的病痛折磨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细节方面更像是显微镜和放大镜交替使用，然后她冷眼观察着林若岩为此而产生的自责、羞愧和失态，戳痛了她的心，也算是出了心里这口恶气。
虽然林若岩硬着头皮回了几句，毕竟底气不足，只得忍受对方怨怼的目光，即便是指责她也无话可说，殷磊确实受了不少罪，站在他的角度，无论是殷磊的小姨，或者母亲，或者他的其他朋友，以任何方式去怪罪林若岩，都是情有可原。
柯芷云也是商场中的一把好手，如果不是她的授命，儿子在此之前也不可能成功离间过殷磊和林若岩的关系。虽然她没有发出具体指令，儿子却是心领神会。这一次，她也很好地把握了主动权，利用林若岩的愧疚，用庖丁解牛的程序，用那把刀刃由表及里，根据肌肉的走向，把她拆分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柯芷云知道哪些话能让对方心痛，哪些话让对方煎熬，又有哪些话让对方栽进往事的漩涡中浮不上来而越陷越深，就这样瓦解了对方原本就虚弱的武装。到最后，柯芷云几乎可以感觉到，林若岩恨不能夺了那把刀自行了断。
虽然这样解了一时心头之恨，却也只是表面过瘾，实质上起不了作用，但必须让林若岩了解到问题的严重性。感情这个东西，实在没有办法用道理来衡量。任何一个拿得出手的女人，或许都比林若岩更有资格来爱殷磊，但是感情没有对错，没有等级。再优秀的女人，到了殷磊那里，就是互不交集的平行线，有去必有回，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地打道回府。而这个林若岩，即便是猫着腰蒙着眼一条道走到黑，那条路上殷磊总会等在那里，不等她到达目的地，殷磊乐呵呵地在半道就迎上去了。
想到这里，柯芷云又有些羡慕林若岩。姐姐在感情上的遭遇令她怜悯和痛惜，所以她本人对感情只本着认真的态度，却绝不冒险让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一路走来，虽然没有风花雪月，却也是平平顺顺，波澜不惊。所以她无从体会殷磊和林若岩之间如此不对等却炽热的感情，想到殷磊这些年遭的罪，她都忍不住要去怪罪林若岩。但是，无论她和姐姐怎么看林若岩不顺眼，这个女人都是殷磊心里、梦里认定的女人，这么些年来兜兜转转，纠纠缠缠，到底还是缠在了一起。哪怕被打上了死结，终归是越缠越紧，他们这些外人倒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也懒得去管。”柯芷云正色道：“我只希望，你不要成为他的负担和羁绊。”这听似由衷的话，让林若岩觉得耳朵生疼，在某一刻，她甚至比殷夫人更加痛恨自己。明明把殷磊害得生不如死，却还被他安慰，以为自己真的没做错什么。
殷磊带着母亲和冉冉下楼了，“小姨”，殷磊的这声呼唤把谈话的两个女人拉了回来。
“还没好呢，一般面试也没这么长时间呢！”殷磊扶着母亲坐下，冉冉绕到殷夫人后面，轻轻给她捶背。
柯芷云望着外甥迫不及待想要中断谈话的样子，生怕林若岩变成她随意蹂躏的臭虫，微微皱了皱，笑了。她把视线转向了姐姐。
柯芷君现在的举止还算妥帖，只是梳理整齐的头发有些凌乱。每一天的某个时间点，她是有意识的。她喜欢对着那华丽的落地窗，让薄薄的夕阳照在她身上。在那些许温暖的阳光中，她仿佛见到了袁浩天，那温柔的，不舍的，缠绵的，凌厉而狠绝的目光。每天的傍晚，她总是有意识地自觉地来到这里，和昔日的恋人见面。那段逝去的时光，她忍不住想要抓住，在自己梦幻般的潜意识中。她知道今天是星期天，儿子要带女朋友过来。她穿着洁净，装扮素雅，在妹妹的帮助下，化了很淡的妆。她很久没有化妆了，因为她很久没有见外人了。
在仅存的意识中，她能认得儿子，妹妹，还有忠心耿耿的周嫂。那只猫，两年前就去世了，当时也没太在意，总是觉得生活中少了什么。耳朵里却夹杂着“喵喵”叫的声音，却不见了那只猫的踪影。她发现自己的神经一下子放松开来，有时候居然可以任意妄为，任性地把汤甩到地上。几十年来紧绷着的身体，如今终于松散下来。松散得一直容易跌倒，所以身上某些部位有破损或青肿。
她总喜欢在吃饭时，对着空气说：“乖哦，好好吃饭！要听话，别倔！”那是她对儿子说的，但是没有人知道。自从儿子从国外回来以后，在婚姻问题上一直和她对不拢。她渐渐感到儿子正在努力脱离她的掌控，深感力不从心。看到电视里有关孩子的画面，她总是小声抽泣，见到儿子回来时，她又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