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家门不幸遭人取笑 老爷赐婚阴差阳错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6-03-10 00:04:28

欧阳雅夫听到关洁还要蹲四年零五个月监狱后,当场瘫软在位子上,法官的声音无疑于晴天霹雳,庭内乱作一团,关洁重又戴上手铐被法警带走,她回头将微笑投向绝望的欧阳雅夫,然后坦然自若的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转弯、消失……

欧阳雅夫回家时,郝允雁和刘秋云都随车跟着过去安慰他,然而她们只知道欧阳雅夫是因为关洁坐监而难过,其实他内心更多的是在自责,没有用“自鸣钟”去换她自由,所以大家的安慰都全然没有令他释然。这个案子在开庭前就有报纸登出来,欧阳雅夫是上海老字号亨达利的老板,社会上很有知名度,再则警方也试图通过这次判决,证明自己没有置关阿狗于死地的故意,日本人也急着需要树立上海市的法治形象,一时间大报小报纷纷评论,也因此成为不少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白敬斋也不例外,他认识关洁,但对她的兴趣是因为她是欧阳雅夫的姨太太,有点幸灾乐祸,上午庭审结束,下午他就带上程姨太来到欧阳公馆慰问,程姨太不大熟悉关洁,彼此之间没有恩怨,她纯粹是同情欧阳雅夫去看望他,好歹以前论辈分还是三奶奶。

姨妈没有去,白敬斋有心带她去恶心欧阳雅夫,知道他们两人因为关阿狗的死关系闹僵,可是姨妈死也不肯走这一趟,程姨太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从中劝说白敬斋,最后他也不好强求,本来就是闹着玩的事儿。白敬斋带着程姨太到那时,郝允雁和刘秋云还没有走,大家都在客堂上尽说些好言好语,欧阳雅夫低头喝茶,眼球布满血丝,上官露到客堂来时三个孩子都跟了出来,刚才二妈的儿子问她哪去了,她很随意的说去看芬芬姆妈了,正巧被关洁女儿听见,上来问:“我姆妈好久没有见了,上次爹爹说在外地做生意,怎么不回家啊?”欧阳雅夫曾经跟几个太太和下人统一口径说关洁在外地做生意,春去秋来都是这么回答他女儿的,好在她上面有两个哥哥陪她玩,一会就不想了,到了晚上与二妈一床睡才会重新问起来,这回她听到爹爹声音奔出来喊:“姆妈,姆妈……”一见没有姆妈,便问:“爹爹,我姆妈呢?”二妈忙上去说:“芬芬乖,跟哥哥们去玩吧,你姆妈又去做生意了。”女儿不干了,趴在父亲腿上哭起来,喊道:“姆妈不要我了……”欧阳雅夫生气地看看大家问:“谁告诉她我们去看关洁的?”他板着脸问二妈,“是你吗?”

白敬斋不等门卫禀报带着程姨太闯了进来,还在门口就嚷起来:“欧阳兄。”门自个儿推开,大步流星的跨进客堂说:“欧阳兄别难过,要注意身体啊,四年零五个月很快过去的,哎,这个关阿狗真是害死人了。”欧阳雅夫懒得理睬他,朝他点点头算是礼貌,白敬斋眼睛一挑发现郝允雁,欠身笑笑问候道:“郝小姐你也来啦?”郝允雁好不容易斩断这段八年的孽缘不会再去理他,连敷衍几句话也不敢,上次白敬斋倒霉她和刘秋云礼节性看望后有言在先,从此大家不见面,见了面也当不认识,但说是只当不认识,白敬斋对郝允雁大脑的印象实在太大了,白天还好,做做家务和刘秋云聊天彼此都不会提到他,到了夜深人静睡觉的时候,经常会被体内的那股热浪引向他,克制了一晚,第二晚便生不如死起来,于是白敬斋占领了她的大脑,然后又深深的责备自己,这回她就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似的,走到欧阳雅夫边摸摸关洁女儿的头说:“芬芬别累着你爹啊,站直了给阿姨看看你多高了。”二妈挺身而出圆场道:“白老板的鼻子真灵,我们才到家你就嗅过来了,哎呀,程姨太也来了,听说你当白太太了,啥时给白老板怀个孩子啊?”她本想触他的霉头知道他无生育能力,欧阳雅夫立刻想起了自己太太曾经被白敬斋糟蹋过,后来得知他生不出来才承认了自己的大儿子,狠狠瞪了二妈一眼。程姨太也不是好惹的主,听出来这是在嘲笑白敬斋,瞥了眼欧阳雅夫拿他说事回敬道:“吆,二妈还记得这茬,有的人怕是早就忘了。”她是在暗指欧阳雅夫见到她连声招呼也没有,欧阳雅夫也没有故意要去冷淡她的意思,是摆脸给白敬斋看的,有气无力的抬起头对她喊了声:“三奶奶。”程姨太满意的笑了,扭着腰过去说:“侄儿这才好,虽然你大伯不在了,但我们的关系还应该在,这是咱中国人的伦理,对了,我既嫁给了白老板,按照辈分他起码也应该是你的长辈,可你连杯茶也不倒,太怠慢了吧?”欧阳雅夫懒得与她计较,连忙让下人去倒茶请他们坐下,二妈不服气地说:“白太太也真的会托大,欧阳豪在时你只是姨太太,他去世后,你们的关系就算结束了,本来民国在法律上就不承认妾室,还神气个啥?”程姨太被惹急了,冲着她阴阳怪气地说:“好,我不懂辈分,你懂,你这二妈的儿子哪来的?”此话一出,欧阳雅夫的脸刷的拉下来,端起的茶杯手一颤抖水洒在身上,二妈反唇相讥道:“我的孩子父亲是谁跟你有关系吗?”欧阳雅夫怒道:“今天是什么时候啊,你们要伴嘴到院子里去好吗?无聊不无聊?”二妈尴尬的不敢吱声了,白敬斋一听目的达到,拉过程姨太说:“别胡说八道,我们今天是来安慰欧阳兄的,现在他没事我们走吧,带你去南京路买东西。”

白敬斋和程姨太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自找台阶向众人抱抱拳说:“那白某告辞了。”

他们出去时没有人相送,程姨太一路上咕噜着:“我倒是同情他来看看,他却一点待客之道也不懂,难怪那个老女人神气活现的,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跟侄儿生小孩乱到十六铺了。”

白敬斋哈哈大笑说:“你看刚才欧阳这小子,脸像抽筋似的,被你捅出这道道,面子真丢尽了。”

程姨太坐进车里问:“老爷说带我去南京路买什么?”白敬斋乐滋滋地说:“今天老爷高兴,到时你自个儿点,一会打个电话回去通知一声姨妈,晚上我们在外面吃。”程姨太得意地说:“姨妈这几天路子被我调教得笔笔挺,不像我在她水果铺那回整天跟个地主婆似的,现在是风水轮流转啊。”白敬斋边开车边道:“你和那个二妈见面真是冤家路窄,以前相姨太在你们和林姨太团结在一起对付她,现在相姨太死了,对了,林姨太也蛮漂亮的,与你气质不一样。”程姨太赌气道:“你有本事把林姨太也纳来当妾,我保证不吃醋。”白敬斋笑道:“我可没那个本事,她可是你小叔子欧阳谦的姨太太。”程姨太纠正道:“不是姨太太,没有对外宣布过,充其量情人罢了,听说叔婶是性冷淡,所以眼睛睁只闭只,你看着吧,早晚也被他们赶出来,叔婶厉害着呢。”

白敬斋他们走后,欧阳雅夫忍不住站起身朝二妈扇了个耳光骂道:“要你多嘴,现在丢人了吧?”二妈退后怯生生道:“我,我是看那女人太嚣张了,也没说什么嘛。”欧阳雅夫厉声道:“还没说什么?”他望望郝允雁和刘秋云,在她们面前丢了丑,气愤得又扇了二妈一耳光道,“滚,回房间好好反省。”郝允雁吓着了,在她的印象中欧阳雅夫是位儒雅之士,暗中喜欢过他,想必是因为关洁坐监的原因让他失态,至于刚才两个女人在吵些什么她没听懂,二妈的事一点也不了解,她们只见过没几面,最近的一次还是大半年前关洁从医院里出来到这儿吃了顿庆祝宴,那回伍侯认识了刘秋云,她与二妈也没有正面说过话,大家点点头笑笑,席间搭搭话儿而已,这回她仿佛奇怪起来,大家都叫欧阳雅夫的姨太太“二妈”,这辈分是怎么顺出来的。刘秋云也觉得空气稀薄偷偷拉她的衣袖,郝允雁领会她的意思,待欧阳雅夫坐下来喝茶时说:“欧阳先生,我们走了,我还得去照顾我家先生。”欧阳雅夫站起身想跟她握手,又猛然觉得不妥当,手动了动插到口袋里,窘迫的挤出点礼貌的笑容说:“那郝小姐有空再来玩。”也朝刘秋云招呼了声要送出去,被郝允雁挡住说:“欧阳先生不必送,关姐的事我们大家都很难过,好在四年零五个月说长也很快会过去,日子总得过。”她擦了下冒出来的泪珠,主动伸出手去与他握了握。

欧阳雅夫的手是冰凉的,这也是郝允雁第二次触到他的肌肤,那次他很烫,着了火似的在自己的身上烙着烧饼,她望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感觉背后火辣辣的,那一定是欧阳雅夫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事后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去的。

她们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周太太牵着孙子在门口玩耍,见到两人从弄堂那头转弯过来,马上抱起孙子回屋了,她不想跟刘秋云打招呼,其实她对郝允雁也有点看不大起,有时候吃饭的时候跟儿子儿媳妇说起她,总觊觎的语气说:“这女人在老公刚刚植物人时可怜兮兮的,我还帮助过她,现在神气了,傍了个大老板当起了情妇,我真替她害臊,说难听点,以前住这的关洁是明娼,她是暗娼,外表倒看上去高贵的很,不过自从上次白老板吵上门来后,这女人好像不大出去了,是分手了还是转入地下啦?”

伍侯终于盼到她们回来了,刘秋云见他大冬天的坐门口,不解地问:“你怎么坐在这儿,不冷啊?”郝允雁问:“我丈夫醒过吗?”伍侯将藤椅搬进屋,汇报起上午房间里听到的怪声音,说:“这‘啃’的声音真恐怖,像人的咳嗽,又像桌椅的木质桩头发出的声音,共响了两次,我胆子算大了,这一个人面对躺着不动的人寒毛林立的。”刘秋云见他说话不好听,就赶紧轰他回屋说:“回去回去。”郝允雁并不介意,说:“伍先生说的没错,在不会说话的突然间发出声音是蛮吓人的,我也遇到过这种声音,有次深更半夜我被这‘啃’声梦中惊醒,开灯看不是丈夫,可我太熟悉他的咳嗽声了,候了老半天没有再出现,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梦有所想。”她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丈夫一番,摸摸他头发说:“明天叫弄堂对面的剃头师傅上来给他修修。”刘秋云问:“他头发长得快吗?”郝允雁说:“我三个月给他理一次。”说着抬起他手说,“指甲可以剪了,昨天看还没那么长。”她拿过剪刀站着小心的剪起来,刘秋云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手往被子里一伸叫道:“哎呀,他撒屎了,满满的,起码有两泡,这伍侯让他看着等于没看。”两人手忙脚乱的一个换尿布,另一个去拿脸盆打冷水,倒入热水瓶里的开水,毛巾湿下去搅搅,拎起来吹吹,郝允雁掀开被子快速扯下王守财的大裤衩,露光秃秃的下半身,她也不避刘秋云,自己不在的时候人家就是这么给换的,在过去的差不多九年中,如果没有这个好房东,自己不知道怎么生存下去,对刘秋云她是永远心存感觉之情的。

时逢民国三十三年农历春节,刘秋云终于跟伍侯结婚,两人正好相差十年。边连友伤势痊愈后被调到重庆国防部里做政治工作,玉芝在同一个部门的电讯科,一时无暇回上海看望母亲,电报每隔一个月会发来都说很好,有时也寄些钱过来孝敬母亲。刘秋云也想开了,儿子大了归媳妇管,自己这把年纪也得享享清福,在郝允雁的催促下就跟伍侯登了记。刘秋云说:“今年除夕过后正好是我的本命年,我属猴子的,你看这农历甲申年的‘甲申’也挺像我和他的,‘甲’是我,这字看上去就是个高个子,我不矮吧?那个‘申’胖墩墩的就是伍侯,嘿嘿嘿。”郝允雁噗嗤一笑说:“你在他面前可不许说他矮,伤男人自尊心。”刘秋云大大咧咧地说:“没关系,我就喜欢矮的男人,接地气,不像高高的男人看着就高不可攀,太滑,你看欧阳先生高不高?一妻二妾,那个二妈以前还真是他的二妈,大伯的老婆,乱成什么样了,高个子男人靠不住啊。”郝允雁马上对号入座起来,她和丈夫都很高,想来正被说中了命相不好。

这次春节儿子不回来,刘秋云也没有以往那种失落感,要在家的话反倒他们结不了婚。伍侯准备去酒楼包桌头,刘秋云不让,说:“我们朋友不多就在家里办三桌,这吃剩的菜也不浪费。”其实她是在照顾郝允雁,如果在外面办喜酒,她和女儿只能参加一个,王守财不能单独在家里躺着。刘秋云态度坚决伍侯只好答应,那天他们在楼里办了三桌,欧阳雅夫把自家的厨师和几名下人叫来洗菜,烧菜,二楼三楼几只炉子全旺旺的烟雾腾腾,锅盆敲得当当响。郝允雁家是主桌,这是刘秋云经过斟酌的决定,一方面她的房间是婚房,重新买了新家具布置过,放酒席一会乱糟糟的不好看,另一方面也考虑到郝允雁坐的是主桌,要顺便照看丈夫,不过郝允雁也很自觉,临时将丈夫搬到女儿的床上,在角落里,前面隔着屏风,算是别去冲人家的喜事,其余两桌分别设在伍侯和儿子的房间,坐的是弄堂里要好的街坊和伍侯在上海的朋友。周太太全家都去了,刘秋云本来不想叫她们家,但既然在家里办,一个楼里不叫不好意思,周太太送上三百块的礼金,也就是买两只鸡的钱,包在红纸内,也知道太少,递过去时难为情地说:“意思意思,别嫌少啊。”

郝允雁的女儿今年十五周岁,继承了父母的基因,这一年里窜了很高,像个大姑娘,人也长得水灵,郝允雁说跟她小时候一个样,开席的时候,她吃着吃着就心事不定,回头望望屏风里有没有动静,她不放心爹爹,这些天醒过好几次,但又怕被同桌的人看出后面躺着植物人,隔段时间会走到屏风后面取张手纸擦擦手,一会又去拿纸折了个小船吐骨头,郝允雁完全了解女儿意图的。

二妈受了欧阳雅夫的责备心里不甘心,想报程姨太的仇只能从白敬斋开始,她偷偷花钱找来文笔好的将白敬斋的丑事写成了篇连载小说,很快白敬斋的大名在上海滩的娱乐报刊爆出长篇花边故事,那天郝允雁提着篮子去小菜场,一个报童挥舞报纸吆喝道:“新闻新闻,上海金融家白敬斋风流往事......”郝允雁觉得这话很刺耳就买了份看有没有自己的,这一看把她惊得魂飞魄散,上面指名道姓从白敬斋娶大太太开始,到二太太、三姨太之间的梦断情长,与管家卷款私奔,接下来郝允雁看到了自己的大名,而且同泰里几号地址也清清楚楚,把她描绘成一个贪图钱财,谋害丈夫,甘愿充当白敬斋性工具的现代潘金莲。

郝允雁无心再买菜了,跑回家扑到丈夫床上痛哭流涕,感觉自己就像个千古罪人。刘秋云正与伍侯两人在公园里晨练,结婚后他们开始这样做,晚上九点钟就睡觉,第二天清晨五点起床洗漱然后去公园,锻炼完到点心铺上吃大饼油条豆腐浆,回来时顺路到小菜场买菜,所以她不再跟郝允雁一起买菜了,郝允雁数落她是“重色轻友”。

她在哭,没有人听见,哭声在房间里回荡,重重的拍着丈夫身体哭诉道:“守财,我真的没有害你,说我贪财是白敬斋的性工具我承认,可那是为了给你治病,养活你女儿啊,我求求你醒醒,听你妻子解释好不好?”

郝允雁这段时间一直在反省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努力告诉自己的良心这是为了救治丈夫,为了女儿,可是有次她去烟杂店买烧菜的黄酒,在底层走廊遇见弄堂里的两个街坊老女人,一个年纪更大点的以前在有钱人家当过奶妈,后来年纪大了大家都她曹嬷嬷,另一个孙阿姨,她们今天是准备去周太太串门的,郝允雁认识她们但不熟,微微一笑点头上楼,走到二楼时,听孙阿姨在说:“你上次说的不要脸的女人就是她?”曹嬷嬷小声说:“就是她呀,我们这块谁有资本做这事啊?”郝允雁意识到这是在议论她,停下来躲在转弯处听她们说些什么。孙阿姨叹口气说:“挺可惜的,看她外表很正经,是个贤妻良母。”曹嬷嬷忙说:“孙阿姨啊,这个你就没有社会经验了,大多女人你看好了,外表看上去特别正经的,多半是骚货,尤其是有点姿色的寡妇啊,家里男人不行啊,这个姓郝的就属于这种,男人说是没有死,却是个植物人一动不动的,别的不说,那东西派不上用场能不急嘛,所以找个有钱的大老板,下面满足了,钱也到手了,一举两得懂伐?”郝允雁被她说得羞愧难当,听不下去了正要上楼,曹嬷嬷又说了:“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人之常情,我们也不要对这种女人要求太高了,就怕她丈夫是这女人给灌的什么毒药害的,女人想钱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的,以前有个潘金莲你知道不?”孙阿姨说:“当然知道,我看过手抄本好下流喔,嘿嘿,不过人家是因为武大郎太丑,她男人我有印象的,长得高高的,脸很帅,不会不会。”曹嬷嬷说:“大概这东西不行吧?我以前有个东家太太就是这样,人长得不要太漂亮,生了孩子后老公得了病下面坏掉了,那女人马上就在外面花嚓嚓,后来索性带回家里来住了,当着丈夫的面做那种事,造孽啊。”郝允雁听到此当即晕倒在地,手中的黄酒瓶子一直滚到楼下,下面两个女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伍侯正在收拾房间里的东西腾出来搬到刘秋云那去,既然结婚住在一起,那间屋空出来想租赁出去,看到郝允雁坐地上支撑着要站起来,慌忙放下东西去搀扶,问:“郝小姐你怎么了,身体哪不舒服?”郝允雁就这一阵子晕,这些天有过几次,精神压力太大所至,被扶着站起来笑笑说:“没事,大概最近太累,你放开我,我可以走。”伍侯问;“我听到东西滚下去的声音,什么啊,我去拣。”说着匆匆跑下楼,两个女人不知道跟她们有关,敲开周太太家的门,周太太开门出来客气道:“哎呀,是你们俩啊,请进请进。”

这件事情对郝允雁刺激很大,她自认跟白敬斋的事情顶多只有楼里的人知道,现在都传到街坊那去了,见她们跟周太太来往,就明白一定是她给捅出去的,她这张嘴周教授在世的时候还好点,现在比当初的周教授嘴巴还要臭,这种事不怕人知道,就怕被传得走了样,所以她对自己的过去很**,今天看到小报上歪曲事实的描写,顿时想起那两个街坊的对话,谁知道现在外面是怎么看待她的。突然,王守财睁开眼睛,把郝允雁吓一跳,拍拍他脸喊道:“守财,守财……”

王守财仍然跟以前醒来时一个样,眼睛直直的,除了偶尔神经性眨下眼外,没有好转的迹象。她不再哭了,马上去热汤给他喝,那是昨晚吃剩的,这才想起今天没有买菜就回来的,丈夫醒来可以喂他有营养的粥或者鸡汤骨头汤,她要马上去小菜场,可现在刘秋云不在她走不脱,一边给他喂隔夜的汤,一边说:“守财,你先对付着喝几口,一会我去买鸡敖汤给你补身体,刚才我的话你听到了吗?”丈夫的喉咙动了动,汤自己流了下去,郝允雁的眼泪珍珠般滚落到汤里,她连忙往那片勺起喂给了丈夫,于是眼泪越来越多……

礼拜天清晨,白敬斋醒了去摸侧身躺着的程姨太,比较着她与郝允雁的不同之处,郝允雁属于少妇的丰腴型,肉质柔韧很有手感,尤其那对硕大的胸部形状充满霸气,跟程姨太的气质相对应,程姨太与她不同,身材虽好,身上没有多余的肉,平滑的小腹往上就是那两只犹如挂在门板上的灯笼,赫然的触目惊心,这是白敬斋喜欢她的地方。姨妈当了白府的管家很敬业,每天晚睡早起的监督下人工作,她在客厅里听到主人醒了的声音就跑进去倒马桶,夜里白敬斋和程姨太都不想到外面上厕所,尤其是春冬季节,主人出去吃早饭时,被褥由姨妈整理,这是程姨太的吩咐,目的是看她笑话,姨妈似乎并不觉得是种侮辱,整理被褥时还常常捧起来闻闻,一股雪茄和香水混杂的气味,她非常的享受,关阿狗敲开了她的欲望之门,人死后一年多躯壳空荡荡的难受,这不纯粹心理上的寂寞,更多的是生理上的煎熬,这回她来了情绪,拎着马桶去后院茅坑倒去,然后,突然感觉尿急,蹲下来随着一惊一乍的表情,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波。

扫茅坑的郭老头蹲在犄角旮旯在抽烟,每天清晨他必须把茅坑打扫干净,十几个下人分男女厕所两个都要他打扫,这老头是个下流胚,晚上九、十点钟经常在这带打转,偶尔有女佣上茅坑他会偷偷的靠过去偷听解闷儿,刚才见姨妈急匆匆的冲进去,瞅瞅四周无人就摸过去听,这一听心花怒放,他懂姨妈发出的怪声音,大着胆子头伸过去一点点去看,光听还是心里下流,这一看控制不住自己,不知不觉的越来越往里探,被姨妈发现吓得提上裤子往外逃,女佣看见后有意无意的告诉正在吃饭的程姨太让她高兴,白敬斋听了大怒,要按照白府家规惩罚扫茅坑的郭老头,程姨太灵机一动使出坏招数,问白敬斋:“那个郭老头在白府也有年头了吧?”白敬斋说:“对,是个老奴,我还年轻时把他招来的。”程姨太说:“他几十年忠心耿耿的替白府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就成全了他,姨妈也是个寡妇,就别嫌人家年纪大了,让他们凑上一对,这样可以更加安心的替我们白府做事。”白敬斋在小事情上没有主意,便说:“太太说好就去办,只怕那个姨妈不答应。”程姨太说:“她要是不答应就让她滚蛋,她原来的那个水果铺早被我卖掉了,她没有地方去。”

程姨太先去摸郭老头的底,呵斥道:“你这老奴竟然偷看女人上厕所,白府的家规你忘了吗?瞧你这德行,满脸的褶子内嵌着永远洗不干净的污垢,就像地图上的线条连绵的在脸上四通八达。”郭老头哆哆嗦嗦的跪下喊冤道:“太太,添点良心啊,我老郭这把年纪哪来这劲头干这等事情?我对天发誓,要是头看过她,我、我......”程姨太拦住他说:“好啦,这把年纪就别咒自己了,我问你,想不想女人?”郭老头也是刚喝了几口白酒脑子糊涂,以为这白太太用话试探他,吓得往后退道:“不不,太太,这使不得,您是金贵之身,我一个扫茅坑的消受不起啊。”程姨太听出来了,朝他啐了口骂道:“我呸,你欠抽啊,恶心煞我了,想的美,你这上下八辈也别有这种想法,我是问你想不想被你看过的那个老佣人成夫妻啊?”郭老头楞了楞换成笑脸怯怯的问:“太太,您是在作弄我老郭吧?那个佣人说她先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姨妈,眼下她的侄女还是上海滩大老板的太太,到这里来当佣人是让贱人陷害的,你看我哪有这份福气让她当我老婆?”郭老头这么说,心里却泛起沸腾的浪潮,他哈着腰垂眉狠狠浏览着程姨太那双小巧玲珑的脚,他恨不得塞在自己嘴里。

程姨太嫌他罗嗦,檀香扇子往他脑袋上一打说:“别扯那么远,本太太只问你要不要?你若要,包在我身上,在白府本太太说一不二。”

郭老头忙磕响头连称:“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程姨太笑着满意的走开找姨妈去了,姨妈驮了个背蹲着在洗盆里的床单,使劲的边搓边擦汗、托托掉在鼻梁下的眼镜。程姨太慢悠悠的走过去亲切的喊了声:“姨妈,您老在洗着呢。”姨妈没注意她过来,听罢跳起来弯着腰毕恭毕敬站着说:“是太太您哪,我是个家奴,太太喊我姨妈折杀我了,今天太阳旺,老奴想洗了可以晒晒透。”程姨太倒不介意这些,尽管按照欧阳雅夫这层辈分她们还真的是同辈,不过她喜欢这么叫,用别人的老来显示自己的年轻,这回她似笑非笑的说:“姨妈叫习惯了,想当初我被您使唤那回老是叫您姨妈的,这一时还改不了口了。”姨妈吓破了胆,程姨太捋捋她散乱的头发说:“姨妈,您老也够辛苦的,丈夫死了没有个男人在身边,有点头疼脑热的没个照应,这样吧,我看老郭人挺老实本分的,不如你们俩凑在一块吧。”姨妈大惊,问:“太太,你不要开这玩笑啊,他这么老,再说是个扫茅坑的,我好歹知书达理之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行,不行。”程姨太笑了,说:“姨妈既是知书达理之人应该懂的年龄不是婚姻的问题,至于他的工作你就更不应该看不起了,都是在白府当差,洗衣服与扫茅坑并不存在贵贱之分,如果姨妈一定要讲究这个,那本太太明天让你也去扫茅坑好不?”姨妈忙跪下恳求道:“太太您行行好,我丈夫死了不到一年,我要为他守孝三年呢,姨妈死也不从。”晚上程姨太让白敬斋出马让姨妈答应,白敬斋似乎也觉得不妥,说:“人家不同意就算了,婚姻是不可以勉强的。”——他有点在安慰自己没能赢得郝允雁,转而又说,“你仔细看那姨妈白白净净的戴了副眼镜挺斯文,老郭脏兮兮一个遭老头,两人确实不配。”程姨太说:“老爷这就是您不懂风情了,世上但凡丑女人总想找到俊俏的男人,长得美的优秀女人却正好相反,她们无不渴望被丑男人糟蹋,这种快感不是所有女人有福分享受到的。”如此直言他长得丑白敬斋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拍手称是,说:“太太所言极是,本老爷坦诚自己五官抢跑道,可那郝允雁你是看见过的,她不但脸美身段肉质,气质也高贵,她对我正是百依百顺,吃死我爱死我的样子,你没见过她在床上那样子,哎,简直贱得无法形容,现在我才知道这是优秀女人的追求。”程姨太忸怩的问:“老爷看我与那郝小姐比怎样?说实话,我不生气。”白敬斋抽口雪茄不屑的说:“你生气也没用,要说实话,你确实一等一的美丽,我先前的二太太和三姨太是完全不能跟你比的,但是在郝小姐面前,你的美简直不值得一提。”程姨太甩开他撅起了嘴,白敬斋哈哈大笑说:“说好不生气怎么这副嘴脸?好好,就依了你,你把老郭和姨妈唤来,我当面为他们指婚。”

郭老头来了,湿手不断的往自己身上擦着,知道是好事一点也不怕,佝偻着身躯咧嘴对程姨太痴笑着,满口蛀牙黄里带黑黏糊糊的流淌着口水,程姨太本来看着就觉得够恶心了,客厅的门打开了半扇,微风吹来从他身散发出强烈的尿臭,惊诧地捂住鼻子问:“你在干什么身上一股骚味?”郭老头朝她毕恭毕敬鞠了个躬道:“回太太话,老奴正在打扫下人茅坑。”姨妈手里捏着围裙进来请安道:“见过老爷、太太。”她望望客厅中央贼头贼脑的郭老头,往边上让了让,白敬斋招招手说:“来来,姨妈你站过来,和老郭站一起,今天我有你们俩的好事情宣布。”郭老头直了直身往姨妈那凑了凑,姨妈蔑视的躲开,程姨太手上握着一条藤鞭,白府用来施家法的,据白敬斋说一鞭下去好端端的衣服就会撕开口子,程姨太卷了鞭子拍着节奏说:“你们俩站好了吗?老爷要宣布重要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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