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冒出一点红，跟妹妹裙子上镶的花边一样；蓝晶晶的天空，比妈妈新洗的床单还要干净，衬得地上绿的禾苗，黄的麦垄，高高的小桥和弯弯的流水，都更美，更光采啦！
爸爸带着青年们在麦田里割麦，沉甸甸的麦子，一排一排地倒下了；妈妈带着妇女们在水田地栽秧，嫩生生的小秧苗，一行一行地站起来了；小根宝呢，指挥着一群孩子，在场上的油菜堆里打滚呢。
场上一片喊杀声。大家你推我，我抱你，笑着、闹着、滚着，身上头上，全沾满了菜籽壳的碎屑。
根宝真是调皮鬼儿，爸爸要他带领小朋友看场，怎么打起架来啦？
哪里是打架，人家是在干活儿，在为社里做贡献哩。
不信，从头说给你听。
根宝的任务，是看场。场上有一堆小麦，一堆油菜。开始，他忠实地执行着爸爸的命令，带着小龙、二林、玲玲等一群小伙伴，绕着场子来回转，手里挥着竹竿，嘴里“喔嘘，喔嘘”地喊叫。他们谁也不闹，谁也不打架。那些鸡呀鸭呀，连看都不敢朝这里看。
可是，过了一会儿，根宝就觉着光这么走来走去的看场没意思，“贡献”太小了，得想个什么办法，既看场，又做点别的什么事。于是，他转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珠子，往那油菜堆上打起主意来了。
“小龙，”根宝扯了扯跟他最要好的一个小伙伴，“咱们把这没脱净的油菜，摊开来踏，好不好？”
小龙是根宝的应声虫，根宝的主意，没有不叫好的。可他还没来得及点头，胖胖的二林就出来反对了：“这么多的油菜，咱们要踏到啥时候呀？”
“就你最懒！”小龙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二林不睬他，晃着大脑袋，好心地对根宝说：“要是咱们干别的耽误了看鸡，你爸爸要骂你的。”
“现在又没有鸡！”小龙大声地为根宝辩护。
根宝一想倒是记起来了，爸爸，不，是队长，临走的时候真的嘱咐过自己，不许打架，不许随便离开这儿，要好好看守鸡鸭的。一颗油菜籽，是社员的一滴汗珠子换来的。可是再想一想，心里又有底了：“咱们又不离开这儿，一边踏油菜，一边看着鸡鸭，不是两不误吗？”
一番话说得大多数人都同意了，只有二林还有点犹豫。根宝道：“不要紧的，我爸爸他们在北头割麦，不到中午，不会回来的。反正咱们只摊开一点点，等他们回来，咱们己经踏完了。那时，把油菜籽送去，我爸爸想骂，也骂不出来了哇！”
二林一听，也咧开嘴笑了。大家高高兴兴地排成一溜，把油菜摊在地上，一边唱一边踏，好像跳橡皮筋一样。汗水从大家的鼻梁上、背脊梁上沁出来，天气好闷热哪！
开头根宝很满意，比谁都踏得起劲。可是踏着踏着，一双黑豆眼睛又转起来了。这么踏太慢，贡献太小了。唉！全怪咱们的脚小。
小孩子的脚，当然要比大人的脚小啦。可是根宝不甘心，他非要想出一个主意，干出和大人一样多的活不可。
主意没想出来，却一头撞到二林身上去了。胖二林没劲，身子一歪就倒下了。机灵的小龙哪肯放过这个好机会？他纵身扑上去，按住了二林，急得二林哇哇叫，直向根宝求救。
根宝好像没听见一样，笑嘻嘻地看着他俩打闹。
玲玲跑过来，左劝右劝也劝不住。
根宝看得高兴，先是弯了腰，接着又蹲下来，最后“噌”地站起来，“㘗㘗”地吹响了哨子。
“怎么回事呀？”大家不解地问。
“咱俩人一组，打仗玩！”根宝下了命令。
除小龙以外，这个主意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
玲玲的两片薄嘴唇不饶人：“看看，小根宝，真贪玩”
二林刚吃了亏，连忙抢着说：“不同意，不同意！”
小伙伴一嚷，根宝想起来了，爸爸给社员做动员，从来都是先摆事实，把思想工作做在头里的，可自己光顾高兴，怎么忘了？想到这儿，他招招手，往地上一指说：“你们看！”
原来，在小龙和二林打架滚过的地方，黑黑的油菜籽全脱了出来，这要比在上面踏快得多了。又干活又好玩，谁不乐意呀！于是小根宝的提议，一下子全通过了。只有二林还嘟着嘴。根宝慷慨地说：“咱俩一组，保险不叫你吃亏。”接着又对玲玲说：“你的主要任务是看鸡，要是鸡来，就发警报。喏，把哨子给你。”
根宝和他的伙伴们，就是这样在摊开的油菜秸上打起滚来。黑黑饱满的油菜籽，在他们的小身子底下，争先恐后地从荚结里蹦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蓝蓝的天上爬过来一块黑云，黑云越爬越快，遮住了明晃晃的太阳。风把场子周围的树都刮得摇动起来了。
玲玲一看不好，忙吹哨子；小根宝也感到不妙，从油菜堆上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拍一拍身上的碎屑，马上命令大家：回家去拿东西。他自己跑回家，拿了床单、雨衣；只见二林顶着花被，小龙扛着席子卷……也就在这时，大雨瓢泼般地下来了。
可是，他们刚才摊开的油菜太多了，盖了这里，又露了那边。再有，这些雨衣、被单、刚盖上去，被风一刮，就被卷跑了……
等到爸爸他们赶回来时，他们摊开的油菜除了盖住的几块地方外、全都淋湿了。
根宝向他的队伍扫了一眼，只见二林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玲玲挤着眼睛，几乎要哭出来了；小龙则向他打手势，意思是叫他快点溜，队长要发火了。
根宝想了想，鼓足勇气走上去说：“爸爸，是我叫大伙儿把油菜摊开的。”
爸爸没有发火，相反还表扬了大家伙。
可是，这一天根宝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干啥都没心思。小根宝想，爸爸只表扬咱们的精神好，可是油菜籽，却淋湿了呀！他早就听爸爸说过，油菜籽淋湿了就要发芽；发了芽，就全损失啦！
他们摊开来的油菜秸，少说也有几百斤哪！
从这上面打出来的上百斤油菜籽，是社员伯伯婶婶的汗水换来的啊！
吃晚饭的时候，小根宝咬了一口馒头，就不想吃了。奶奶以为他病了，忙伸手摸他的脑门，脑门上汗津津凉丝丝的，什么病也没有。
“累了吧？”奶奶心疼地说。
根宝摇摇头。
“那快吃啊！”
小根宝还是不动嘴。见孙子吃饭不香，可把奶奶急坏了，忙哄着说：“根宝，把馒头切成片，放到油里烤烤吃，可香了，要不要？”
“不要，不要！”小根宝连连摇头，耍起了小脾气。他踢蹬着小腿，带着哭脸说：“油菜籽要发芽了，打不到油了，我不要放在油里烤，不要，偏不要！”
“好，好，不要就不要。”一向百依百顺的奶奶，连忙改变了主意。根宝这才勉强地喝了一口粥。
“快吃馒头，”奶奶还是好言哄他，“你要不吃，馒头也会发芽的。”
“馒头也会发芽？”根宝好奇地问，“馒头发芽，还能不能吃了。”
“馒头发了芽，就不能吃了，吃了要生病的。”
“那么，馒头能让它不发芽吗？”根宝认真地说。他想，要是有办法让馒头不发芽，那油菜籽兴许也能叫它不发芽了。
“能！”奶奶一本正经地点头。
“真的？”小根宝眼睛一亮，丢了筷子，扑上去搂着奶奶的脖子，亲热地叫道：“奶奶，好奶奶，快告诉我，怎么叫馒头不发芽！”
奶奶好气又好笑，推了他一把：“你把馒头吃了，它就不发芽了！”
根宝一听，泄了气，闹了半天，原来是奶奶哄自己吃馒头啊！
为了向奶奶表示抗议，根宝连粥也不喝了，一手攥着那只咬了一口的馒头，侧头躺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小鬼头，快起来洗脸洗脚，看把被子都弄脏了。”奶奶生气地唠叨起来。
根宝不理奶奶，故意把被单拉到头上，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奶奶见根宝不动弹，不忍心惊醒了宝贝孙子，也就收拾了碗筷，不再唠叨了。
爸爸妈妈抢收开夜工都还没回来，奶奶到灶屋里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根宝躺着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看见枕头底下冒出芽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哪？他忙掀开枕头一看，原来是他吃剩的半个馒头，发芽了。根宝想了想，拿起馒头，走到灶间去，放在铁锅里烤起来。烤着烤着，发出来得芽慢慢缩回去了，馒头又跟原来一样了。根宝狠狠地咬了一口，真是太香了！
一高兴，根宝双腿一蹬，两手一挥，醒了，原来是个梦。他睁开眼，只见屋子里黑洞洞的，只有轻微、匀称的鼾声在响着，原来爸爸妈妈早已睡熟了。
根宝再也睡不着了，他把食指含在嘴里，回味着刚才的梦，忽然他想起，油菜籽发芽，放在锅里烤一烤，是不是也行呢？
根宝把被单一掀，赤脚跳到地上，过去推妈妈：“妈妈，妈妈，我梦见了一个好办法……”
“快睡去，别胡思乱想！”妈妈大概很累，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小根宝不泄气，又去推爸爸：“爸爸，爸爸，我能叫油菜籽不发芽。”
还是这句话灵，爸爸睁开眼，认真地问：“唔，你说说看，有啥好办法？”
“把油菜籽放在锅里炒，烤干就不发芽了嘛。”根宝连比带划，高兴地说。
妈妈也惊醒了，她“噗嗤”一声笑了：“傻孩子，这要烤到啥时候，一百多斤油菜籽呢。”
“嘿，有道理！”爸爸却一拍大腿，坐起来了，原来，这一带雨水稠，在收获的时节，常常会遇到这种情况：一场雨下来，把刚打好的油菜籽全淋湿了，连着几天不晴，菜籽就发芽了。小根宝的办法倒真好，将来再遇着这种情况，就可以发动群众，分到每家每户去炒，哪怕有几千斤，也能很快炒完啦！
爸爸正想的时候，小根宝已经不见了。
东方发白的时候，根宝、二林、玲玲、小龙等一伙少先队员，把他们昨天滚出来的一百斤油菜籽，在大人的帮助下，全都炒得干松松的啦。他们挑的挑、扛的扛，高高兴兴地送到大队里来了。
这时候，广播喇叭响了。根宝的爸爸正在队上的广播里，介绍推广小根宝他们发现的烤干油菜籽的好办法和事迹。当然，爸爸这次压根儿没提根宝是他儿子，也没说根宝是个调皮鬼儿。他只是说，根宝他们一伙少先队员，都是做梦也想着为集体做贡献的好孩子。
（儿童短篇小说集《心花》，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