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人大概总是有缺点的,只是我的缺点,却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因为……因为我长到十四岁了,已是个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了,却还非常嘴馋。有一次因为嘴馋,差点送了命,而我因此所得到的教训,也是永远不能忘记的。
那是六月里的一天,我们全班同学到郊区农村去支援三夏劳动。大家排着队,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子,雄纠纠地进了村。因为个子矮,我排在头一个,走着走着,我突然眼睛发亮了。嗳,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呀?一棵树,老高老大的一棵树,从一户人家的院墙里伸出来。当然,树是没什么值得稀罕的,但那是棵什么样的树啊——茂密油绿的枝叶间,还藏着无数圆圆的、又红又黄的小果子哩。风把那些果子酸酸的香味送到我的鼻孔里——我相信这是一棵杏树,真正的杏树!
记得去年暑假,我到外婆家里去的时候,把田野里凡是能嚼的东西都拿来嚼过了。我吃过果园里的蜜梨、田里的香瓜和西瓜、像甘蔗一样甜的甜杆,还有长在河边的一种叫茅针的草,把它采下来搓成饼,嚼在嘴里是非常清香甜嫩的……可就是没吃过杏子,因为杏树是长在北方的,在南方很少见到。有人说,杏子是酸的,酸得像青梅;也有人说,杏子是甜的,甜得象蜜罐子……唉,我多么想尝一尝那杏子的滋味啊。你瞧,那美丽的小果子——我向往已久的小果子,比桃儿小巧,比枣儿娇艳,比青梅饱满,多么招人喜爱哟。无疑,它的美味要超过香瓜和蜜梨。
一进村我就了解到,杏树的主人是个老婆婆,我很快和她搞熟了,并且希望分到她家里去住。可是我们的班主任马老师,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她把我和十几个男生,分得离老婆婆家远远的;而她自己,则带着班长王秀明等一些女生,搬到老婆婆的家里去住了。休息之前,还把所有人都集中起来,说了一通“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有什么解放军打到锦州,看见苹果掉在地上也不吃等等。
马老师已经上了年纪,短发里夹着银丝,可是不戴眼镜,也不凶,平时常跟我们一起做游戏,大家都和她很亲热。她说的话,大家都愿意听。可这一回,我对她的话却很反感。人家都说小姑娘和妇女爱吃酸的,王秀明那班女生,会连一个杏子也不吃吗?哼,我就不信!
我心里嘀咕着,向马老师规定的明天早晨出工的集合地点——大杏树下,望了最后一眼,使劲把涌到嘴里的唾沫咽下去,然后便拖着懒洋洋的脚步,回去睡觉了。
一挨枕头,我便什么都忘记、什么也不知道了。过了不久,我发现自己骑在一棵杏树上,熟透了的杏子从枝叶里探出脑袋来。我高兴极了,伸手朝顶大的一颗杏子探去,哪知刚一摘,急遽的铃声就响起来了。“铃铃铃……”这声音那么急,那么响,原来树上安着机关呢。吓得我赶紧丢了杏子,双手死抱住树干,一动也不敢动。可是那树身却猛烈地摇晃起来,晃啊晃,晃得我身子直摆,一急,我就醒了;睁开眼,只见屋子里乱哄哄的,有的在穿衣服,有的在找鞋子,睡在我铺边的同学一个劲地在推我,班长王秀明站在门口,好像大人似的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快!”
原来是天变了,全班紧急集合,要帮助社员抢场去。
我睡眼惺松地穿上衣服、穿上鞋,待来到集合地点,几乎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一阵夜风吹得我脑袋清醒过来,抬头一望,只见高大的杏树在夜色里显得十分朦胧、神秘。树下挂着一盏汽灯,汽灯放射出雪亮的光芒;光芒所到之处,映得扁圆形的树叶鲜绿鲜绿,好像最漂亮的腊光纸剪出来的一样。更令我惊叹的是隐在那鲜绿的树叶里的杏子,它们从叶隙里显露出来,上面浮动着一层橙色的光芒,那么柔和、那么圆润,使人想起一种巨大的名贵的珠子。当然我敢发誓,世界上是没有这样香艳美丽的珠子的。现在,杏子对我的诱惑已不仅仅是那从未尝到过的味道了,连同那光、那色彩、那形状……我简直无法想象把那可爱的小果子吞进嘴里是一件何等美妙的事。鬼知道在刹那间我被一种什么念头所驱使,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嘴里“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队伍正要出发,马老师听见叫唤,回过头来拉起我问:“你怎么啦?”
“我……肚子痛。”我哼哼着说。
“肚子痛?”马老师皱了皱眉头,“哪儿痛?”
“这儿、这儿。”我胡乱地指着说。
“怎么?连胃也痛?”马老师好像有些奇怪。
“报告老师,他刚才还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也推不醒。”王秀明在一旁插嘴道。
好个厉害的小丫头呀,我一听,气得脖子一拧:“你才睡得像死猪!”
“嘻嘻,肚子不疼了?”王秀明笑着说。
我这才想起我在肚子疼,连忙弯下腰,双手交叉地抚在胸前。马老师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想了想说:“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待会我来看你。”
我心里笑死了,却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点了点头。当马老师带着队伍消失在夜气弥漫的小路尽头时,我一转身,机灵地爬上了杏树。
我在树上尽情地饱餐那可爱的圆润的果子,直吃到我觉得我的肚子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时,才连连打着饱嗝,溜下树来。
抢收的同学们还没回来。我觉得很累、很乏,身子和眼皮一样地沉重,我走进了宿舍,拉开被子,倒头就睡。
不知什么时候,我醒了,感到肚子在隐隐作痛。过了一会儿,肚子越痛越厉害,我觉得实在忍不住了,便起身到屋后的茅房去。
哪知一进茅房我就再也出不来了。我想起了妈妈在洗衣服时用力搓绞的样子,现在我的肚肠就这样被搓绞起来了。当然,肚肠不是衣服,这样的搓搅,把我痛得浑身发冷,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和脊梁上渗出来。同时我在心里暗暗叫苦——这无疑是贪嘴的结果。但是,为了使事情不露馅,我只有咬着牙硬挺过去。
记不得第几次走出茅房的时候,一道手电光照到我的脸上:“王小青,你怎么啦?”
恍惚是马老师的声音,我赶紧咬住牙关,强打起精神说:“没……没什么。”
“不,你的脸色很难看。”马老师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真的,没、没……”我说着,觉得肚子一阵绞痛,好像有人在搓麻绳一样地拉我的肠子,这一拉,使得我的眼睛失去了作用,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瞎子……
以后的事,我再也记不得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一只手臂很重、很痛,一点也动弹不得;睁开眼,我看见架上挂着个大瓶子,晶莹的水珠顺着玻璃管一滴一滴地往下漏。
毫无疑问,我是在医院里。于是,我记起了杏子、腹泻……如果医生来问我病因,那该多么糟糕啊!
我惶恐地想再闭上眼,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个声音惊喜地叫道:“啊,他醒了,醒了!”随即我看见一张俯视下来的亲切的脸,是马老师!马老师托着我的胳膊,所以我的手动弹不得。
“你觉得怎么样?”马老师微笑地望着我问。
“唔,挺好。”我回答,并竭力躲开马老师的视线。
但马老师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安。她温柔地嘱咐我好好休息。
这时不断有护士来送药和量体温,我怕他们问我什么,便索性闭上眼,装作昏昏沉沉的样子。
一个上午平安地过去了。但是,越往后,时间越难挨,一分钟像一天那样长,你只要想一想大白天躺在床上的滋味就知道了。当然,我已经不指望有谁来约我爬树逮鸟、或者下河摸鱼了。我只希望有谁来对我说点儿什么有趣的事儿。可当我怯怯地向守护在我身边的马老师望了一眼时,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愿马老师永远不要开口才好,要不,她一定会问我吃过什么东西的。
“王小青,你感到好些了吗?”马老师见我又睁开眼,高兴地问道。
我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心里紧张地想,天啦,她马上就要问下去了,问我吃过什么东西了。
但是,马老师的嘴唇动了动,却吐出这样一句话来:“王小青,你闷得慌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于是,我长长地吁了口气:“好!”
下面,就是马老师给我讲的故事:
这是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狂风在漆黑的夜空中恣意逞威,把那无边的雨柱卷过来、又卷过去,沉闷的雷声一阵接着一阵。高大的树在雷雨中弯腰、发抖,河里涌起了吓人的浪头。野外的景象,十分可怕。
但是这时候,那一间间在暴风雨时变得十分凉爽舒适的房子里,人们已经枕着柔软的枕头,进入了梦乡。他们睡得那样香、那样甜,震耳的雷声也不能把他们惊醒,因为,在暴风雨前他们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紧张战斗,已经把堆在场上的粮食全都抢进仓库,现在,再也用不着担心啦!只有沉浸在幸福的劳累中的人,才能睡得这样香、这样甜……
忽然,大队书记被人叫醒了。他开了门,认出站在他面前的,是昨天带学生来参加劳动的女老师。女老师又急又冷,身子战栗得像雨中的一片树叶。她告诉他,她班上的一个同学得了急病,人已经体克,需要马上抢救,可是,公社卫生院离这儿还有十几里路,又是这样的天气……
书记二话没说,从桌上抓起一个手电筒,一弓腰,就跟着女老师钻进了漆黑的雨幕。他俯在女老师的耳边大声说:“别着急,我们马上用拖拉机送。”
五分钟后,大队书记带着年轻精悍的手扶拖拉机手来了。大伙儿迅速地把病人抬上机子。书记脱下身上的雨衣,给病人盖上。等护送的老师、同学上了车,最后他也一纵身攀上机子。
“你也去?”女老师望着他有些犹豫。
“噯,”书记点了点头,“夏收很紧张,社员们抢收都累了,还是我去送吧……”。
一语未了,手扶拖拉机已经发动起来,轰响着冲破暴风雨,在雨中泥泞的道路上急驶起来。年轻的司机两眼紧张地注视着前方,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快、快、时间就是生命!
一股温暖的泉流从女老师的心底升起,。不再感到怕冷和发抖。她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和力量。照这样的速度,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医院。她的学生有救了。
不料,拖拉机刚出村不久,猛地戛然一声停住了。女老师伸头一看,一颗心差点要从口里跳出来。原来,面前的一条河涨水了,河上的桥被冲毁,滔滔滚滚的河水在千万条雨柱的冲击下掀起浑浊的波涛……
顿时,无数个念头从女老师的脑子里涌现:游泳?把病人抬过去?然后步行,用担架抬,可是时间……她感到束手无策,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大队书记。
书记微微皱了皱眉,洁白的牙齿在下唇上咬了一下,好像下了一个什么决心,然后,翻身下车,匆匆地向村口的一棵大树跑去。
“当——当——”带着金属颤音的宏亮的钟声,在暴风雨的夜晚响起来了。
钟声就是命令!女老师还没来得及想一想是怎么回事,刹那间,几十个棒小伙子组成的民兵队伍在村口集合起来。书记带领大家,立即从各家的门上卸下门板,扎成门排,然后跑步来到河边,“扑通、扑通”跳下水去,扛的扛,抬的抬,仗着人多力大,转眼间,那么笨重的一个手扶拖拉机,竟被从门排上弄到了河对岸。
当拖拉机重新轰响着发动起来的时候,激动的女老师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呵,一共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司机扭头望了望,严肃地说:“你放心,这点时间我一定抢回来!”
于是,拖拉机开动了,在漆黑的落着暴雨的大地上,像箭一样向前冲去。这时候大概最快的汽车也比不上的。
病人进了卫生院,医生们立即紧张地有条不紊地组织了抢救。医生确定病人得的是中毒性痢疾,需要一种抗菌素,但卫生院里已经没有了,必须马上到县医院去取。
听到这个情况,女老师心里焦急万分。她想亲自去,但又担心病人没人照顾和护理,不放心,正在这时,她被一个小姑娘拉住了。小姑娘是她那个班的班长,平时爱说爱笑,性情活泼。
“我去!”小姑娘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的老师,毫不含糊地提出了请求。
“哦,”老师抬头向窗外望了望,又伸手看看腕上的手表,“到县城的头班车还有六分钟就要开了,而从医院到车站,有一里地!要是赶不上,还要等一个钟头才有第二班呢。”
“老师,来得及的。您忘啦,我是长跑运动员。”小姑娘眨着明亮的眼睛说。
老师欣喜地微笑了。是的,她的这个学生,无论冬夏春秋,每天早晨五点起来练习跑步,一分钟也不误的,去年在全县运动会上,还得了长跑比赛第一名呢。
小姑娘班长征得老师的同意,带着大人们的信托,为抢救同学的生命,飞快地迈动双腿,向车站跑去。
小姑娘跑啊跑,汗流下来了,顾不得擦一擦;腿累酸了,顾不得歇一歇,终于在头班车起动前,赶到了车站,乘车到了县城。
县医院值班的阿姨,听完了小姑娘的叙述,立即叫醒了管理药库的叔叔。叔叔熟练地取出药,交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接了药,这才觉得身上是那么累,那么乏,喉咙里干得要冒火。她多么想坐下来歇一歇,喝杯凉茶啊。其实,她的家离县医院也不远,要是现在回去歇一歇,不但能喝到凉茶,还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绿豆稀饭,爱唠叨的奶奶保准还一面埋怨一面给她冲上两个甜甜的鸡蛋。
但是,小姑娘路过家门口的时候,连眼皮也没眨就过去了。因为,还有一刻钟班车就要开了,她不能误了点啊。
忽然,小姑娘被谁拉住了,她扭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小弟弟。小弟弟抱着她的腿,高兴地叫道:“姐姐,姐姐,快回家,二姨来啦!”
“向二姨问个好,姐姐有要紧事,今天不能回家了。”小姑娘说完就想走。
“嗯,回家去嘛,”小弟弟扭住不放,用一种神秘的声音讨好地告诉姐姐说,“二姨带来了鸡蛋糕、水蜜桃,那水蜜桃可甜啦,像蜜罐子似的,奶奶不许我多吃,说要给你留着……”
姐姐听了这番话,还是摇摇头。
“你不信,妈妈一大早就上街去排队买豆浆、油条了,现在都可能回到家了呢。”小弟弟舔着嘴唇,认真地补充道。
“好弟弟,姐姐相信你的话。”小姑娘想了想说,“可是姐姐不能回家去,姐姐有要紧的事。有一个同学,得了很重很重的病,等着姐姐送药去,要是姐姐去晚了,那个同学的生命就有危险了。好弟弟,别缠姐姐了,快回去吧。告诉奶奶,姐姐的那份鸡蛋糕和水蜜桃都归你了。”
不知是被姐姐的慷慨大方还是抢救同学的精神所感动,小弟弟松开了姐姐,在口袋里掏出两个水蜜桃来,塞到姐姐的衣袋里,说:“姐姐还没吃早饭吧,拿着给你路上吃。”
小姑娘告别了弟弟,来不及摸一摸口袋,撒腿就向汽车站跑去。当她刚迈上车,拽着扶手喘息的时候,车门就在她的身后“啪”地关上,汽车“轰轰”开了。
回到医院,医生把小姑娘拿来的抗菌素,立即注入了500CC的葡萄糖盐水溶液里;药水一滴一滴地注入病人的身体,他得救了……
马老师说到这里,望着我微微一笑。这一笑,使得我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我吭吭哧哧地说:“老师,您别讲了,我都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我竭力避开马老师的注视,透过玻璃窗,向窗外清静的小院落望去。那儿太阳光正照着一片蔷薇花,景色非常美丽。但在我的脑子里,却想着那个可怕的暴风雨的夜晚,想着为抢救我而互相密切配合,不惜牺牲自己一切的同学、老师、大队书记和贫下中农。我想,如果马老师不那么细心地护理我,如果书记不那么当机立断地用拖拉机送我,如果听到钟声的民兵不那么迅速地集合,如果大家在河边多耽搁了几分钟,如果小姑娘班长王秀明在取药的途中听了小弟弟的话回家去吃桃子和鸡蛋糕,那么,我的性命……可是,大家抢救的却不是一个遵守纪律的好学生,或者是为抢救国家财产而光荣负伤的英雄,他们抢救的恰恰是我——一个因馋嘴贪吃而犯了纪律的坏孩子!
我说不出有多么的惭愧与难过。我对不起老师、对不起书记、对不起所有的同学和社员叔叔,也对不起顶厉害的班长王秀明。我想,要我是王秀明,早跑回家去吃水蜜桃了。唉,为什么我就这样嘴馋呢?……忽然,不知为什么,我很想问一问,弟弟给王秀明的两只水蜜桃,她吃了没有?
当然,这话是问不出口来的。不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从马老师那里得到了答案。马老师沉默了片刻以后对我说:“故事还没完呢。当一切安顿下来以后,我见王秀明身上的衣服都汗湿了,就对她说,‘秀明,把衣服换下来洗洗。’哪知一挨她的口袋,我的手就沾了湿糊糊的一片。我问她这是什么?她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忽然格格地笑起来,说这是一大早弟弟给她的两个桃子,现在已经变成桃醤了。”
马老师的故事到这里完了。但是我的心受到了巨大的震动。我整整一夜没有睡好觉。我对着静谧的病室发誓,我一定要改正自己的缺点——这不是简单的嘴馋,而是脑子里没有组织纪律性!
但是,我偷杏子犯纪律的行为要不要告诉马老师呢?
这个问题,始终折磨着我。直到出院以后,老师和同学一致要我回家去休养,我的心也没有得到安宁。我不顾大家的劝阻,固执地回到了劳动的地点。在暮色的掩映下,我悄悄地走近了那棵大杏树。成熟的果实依然散发着酸酸的香味,又长又绿的枝条骄傲地伸展着。我在美丽的杏树跟前垂下了脑袋。忽然,我看见地下有好些被风吹落的熟透了的杏子。于是我找了一个碗,把地上的杏子一个个捡到碗里,最后我把满满的一碗杏子,放到了主人家——老婆婆的窗台上。当我转身要走的时候,我想起口袋里还有两毛钱,这两毛钱是我出来劳动时妈妈给我零用的。我掏出这两毛钱,轻轻地压在碗底下,然后心里如释重负地偷偷跑掉了。
(写于1979年,收入山东少儿出版社1982年版的短篇集《晶亮亮的露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