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夏天真是非常美丽。眼下正是收割早稻和抢插晚稻的时节。田沟里开着许多白色的和金黄色的花朵，篱笆上长满了一串串绿色的娇嫩的小葡萄。风吹起来，把合欢树上粉红色的绒花一瓣一瓣地撕下，让它们在散发着新鲜干草气息的空中飘荡，最后落在涟漪微皱的小河里。小河不停地流淌，身上分出许多纵横交错的水渠，每一条都穿过一块青青的茂盛的秧田。太阳光照耀着这些秧田。一群蜻蜓在上面飞来飞去，好像鸟儿飞在浓密的大森林上空一样。河里，水葫芦正在开花，紫色的娇艳的花朵从油绿肥硕的叶子里骄傲地探出脑袋，岸边的柳树向它们垂下了柔软的枝条。
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坐在大柳树下，雪白的上衣，深蓝的裙子，丰腴的脸上挂着微笑——这是学校里的老师所惯有的那种神情。
一点不错，这姑娘正是附近小学校里调来不久的林老师。她要到班上一个学生家里去家访，走到这儿，被这一片盛开的水葫芦花吸引住了。她奇怪过去竟没有发现水上有这样漂亮的花朵，那么新鲜，那么活泼，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她想如果作一篇文章的话，这水葫芦花就象征着农村实现“四化”以后无限美好的未来，而她的责任，则是培养担负起建设未来的下一代。这是多么神圣的事业啊，她感到自豪和幸福。她走下河岸，弯腰想掐一朵水葫芦花，可是又觉得，把那像精致玉雕一样的紫花从生长它们的绿叶上分离下来是怪可惜的，于是她只是伸手摘了一片叶子。那肥肥的油绿的水葫芦叶子，多像一个浅浅的水瓢！水滴像一粒粒闪光发亮的珍珠，在翠绿的叶子上滚动……那细细的柳条在娇嫩的花上摆动，好像在羞涩地互相亲吻；对岸的竹林飒飒作响，仿佛在低低地絮语。她的心里忽然涌出许多青春的热情的诗句；她想歌颂美好的大自然，歌颂欣欣向荣的农村，歌颂时光老人的礼物……她希望她班里最调皮的学生，听了这些歌，也会变得勤奋好学，积极上进。
忽然，“噗哧”一下，像锦绣锻子一样美丽、鲜艳的水葫芦丛中，落下了一个四齿塘耙。塘耙毫不客气地拉住肥嫩的水葫芦向岸上拖去；被拖起的水葫芦泛起了黑色的根须和白白的肚皮——一幅充满诗意的图画被打破了。林老师心里一震，只见对面的小竹林里，探出来一个小光脑袋。这小光脑袋不是别人，正是她今天要去家访的学生丁小毛。
丁小毛正憋红了脸，吃力地拖着那把塘耙，背上还背着一只很大的竹篓。
“丁小毛！”
丁小毛听见喊声，朝林老师望了一眼，突然丢下塘耙，扭身钻进了小竹林，好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不见了。
“丁小毛！丁小毛！”林老师一边喊一边绕过跨河的小桥，向小竹林里追去；可是待她到了竹林里，哪里还有丁小毛的影子？
林老师心里很懊丧。她是最近才响应号召从大城市调到农村小学来工作的，一接这个班，就发现班级里有一些同学成绩很差，并且经常迟到。在这些同学中，丁小毛是最突出的一个。他除了成绩差和迟到外，这几天还不交回家作业，上课常常打瞌睡。林老师很生气，在课堂上批评了他。丁小毛吃了批评，也不作声，只是闭着厚厚的嘴唇，目光呆呆地坐着。下课后，林老师把他叫到自己办公室，和颜悦色地问他为什么会迟到，可他依然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谈了一个多小时，才憋出一句话，说是“要帮妈妈做事”。所以，林老师决定去他家进行一次家访。
没追上丁小毛，林老师只好独自沿着小路往前走去。穿过竹林，在一幢门前种着丝瓜和扁豆的平房跟前问到了小毛的家。这时小毛的妈妈，一个瘦瘦的矮个子妇女，正挑着满满的两桶水走进来，看见老师，顾不得把水倒进缸里，脱下围裙擦了擦凳子，就招呼她坐下。
林老师坐下来，朝这间虽然宽敞但不整洁的屋子打量了一番，只见外屋堆满了柴禾和各种农具；里屋一大一小两张床上，被子都没有叠；大床跟前的春凳上凌乱地扔着许多衣服；一个三、四岁的男孩用绳子拉着一只自己做的“小牛”在玩。这只小牛是用一只紫皮的大茄子做成的，下面插了四根火柴棍做腿，后面插了一根做尾巴。这大概是小毛的弟弟了。
小毛的妈妈张罗着要倒茶，可是水瓶里没有水，只好抱歉地笑笑说，这几天“双抢”，实在太忙了，她是刚刚插完一块田抽空回家抢着挑担水的。林老师笑着摆摆手，接着便谈起了小毛在学校的情况。
正说着，小毛背着满满一篓湿淋淋的水葫芦走进来了。他一见林老师和妈妈坐在屋里说话，头一低，想要退出去。妈妈忙叫住他：“阿毛，还不快叫老师？唉，这孩子，连个规矩也不懂。老师，你可千万别见怪呀！”
小毛见逃不掉了，只好放下篓子，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嘴里发出蚊子叫一样轻的声音：“林老师！”然后退到了一边，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低着头不敢再看老师一眼。
丁小毛真是不好意思呢。因为昨天，他已经向林老师保证，一定按时完成作业，可是，今天一放学他就又去捞水葫芦，而且还叫老师碰上了。老师会说什么呢？他默默地站着，等待老师的批评。可是老师什么也没说，她把脸转向小毛的妈妈：“我今天来找你商量，你看，是不是能够尽可能地减轻一点小毛的负担，让小毛有一定的学习时间，让他的学习成绩能够尽快地赶上去。”
小毛的妈妈望望林老师，又望望孩子，只觉得一股苦涩的东西在心头翻搅，她不知道怎样回答老师的要求才好，半晌，才颤抖着嘴唇说：“老师呀，你这样为孩子着想，叫我做娘的怎么……”说着，眼圈就红了。
“我家祖祖辈辈是睁眼瞎。阿毛他爷爷、他爸都是斗大的字认不得一升。这会小毛能有机会读书了，我是多么想好好让他读上去啊！可是，”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咬咬牙，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说，“好吧，为了阿毛长大了有出息，再苦再累我也情愿。”
说着，她把脸转向小毛，一字一句地吩咐道：“阿毛，今天吃过晚饭你就去做功课，家里的事，等我回来再做。明天一早按时上学去，听见了吗？”
丁小毛点点头。林老师很满意。她觉得今天的家访收获很大，既了解了情况，又解决了问题；走到门口，又转过脸来，用充满希望的目光向小毛望了一眼，亲切地说：“丁小毛，你还小，现在要先好好学习，学好了本领，将来才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为祖国的四个现代化贡献力量。”
丁小毛向林老师默默地望了一眼，仍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老师走后，妈妈马上出工去了，像往常一样，小毛飞快地跑到塘边洗菜、淘米，接着就烧饭。等锅一开，他赶紧撂下火钳，把八只鸡和六只鸭一只一只地唤回来，把它们关进鸡棚和鸭棚。当这一切都做完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他又喂小弟弟吃过饭，然后就提着饭盒到田里给妈妈送饭去。
月亮升起来了。小河里的水葫芦，变成了白茫茫的毯子，萤火虫在上面一闪一闪地飞来飞去。妈妈开夜工的地方，亮着几点灯火。小毛一边走一边想着老师的话。他想，四个现代化是什么样的呢？也许，将来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不会这么苦，不用做这么多事情了……可是现在，妈妈必须把那么大一块田里的秧拔完了才能回家。妈妈从泥水里走到田埂上吃饭的时候，腰也直不起来了。小毛一见，不由自主地挽起了裤腿，想下去帮妈妈拔掉一些。
“阿毛！”妈妈突然厉声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小毛嚅动着厚嘴唇，没有出声。
“谁要你下去哩？”妈妈咬着牙说，“刚才老师说的话你都忘啦？给我回去做功课！”
“妈妈！”小毛委屈地叫道。
“回去！”妈妈下了命令。
小毛只好收拾了空饭盒，往家走去。他把弟弟哄睡了以后，真的摊开了作业本，开始做功课。可是，当他一抬头，望见放在门口的一篓水葫芦时，思想就再也集中不起来了。每天晚上，都是他把这些猪草切好了，等到第二天一早煮的。今天妈妈开夜工要到很晚才回来呢。妈妈多累啊，明天一早三点钟，公社的广播喇叭一响，就又要出工了。这些猪草怎么能留给妈妈切呢？
小毛想着，打算放下作业去切猪草。突然，他又想到了林老师，想到了林老师临走时望着自己的那一种亲切的充满希望的眼神，不由得心里难过起来。他觉得不做作业是对不起老师的，可是，妈妈……
妈妈真的太苦了。小毛记得，在他小时候，妈妈还很好看，园园的脸，乌黑的眼睛，可是现在，妈妈累得又黄又瘦，眼睛里总是布满了红丝丝，脸上也有了很深的皱纹。现在农忙，每人都有自己的定额，要做完了才能回去，别人家有人帮忙，妈妈没有，身体又不好，她每天都比别人出去得早，回来得晚，拔秧拔得手也磨烂了。真要是等她回来再切猪草的话，也许她一夜就睡不成觉了……啊，不，这样妈妈会累得生病的。想到生病，小毛就害怕了。她病了，自己和弟弟怎么办啊？爸爸去世后，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亲人了，只有妈妈疼他和弟弟了……
宁可自己少睡一会儿觉，也要让妈妈休息一会。再说，一边切，一边还可以默记语文课上的生词。
小毛把一篓水葫芦倒在地上，拿了刀，底下垫块砧板，开始切了起来。这是一种非常费力的工作，必须集中全力才能做好，是很难把思想转移到课本的生词上去的。可是他硬要想，因为记不住生词，明天回答不了提问，林老师又要批评的呀！就这样，他切一把水葫芦，背一个生词，结果，一不小心，把手指头割破了，幸亏刀钝，只划了一道口子，他包扎了一下又继续切起来。
切啊切，不知道切了多久，小毛的手酸得抬不动了，一大堆水葫芦也终于切好了。他揉揉疲倦的眼皮，正想要做功课，忽然弟弟哭了。他跑过去，撩开帐子一看，只见好几只蚊子嗡嗡地飞着，有一只正叮在弟弟的腿上。小毛只好钻进帐子去扑蚊子。有一只蚊子最狡猾，小毛打亮手电，明明看见它叮在蚊帐上，可是一扑，又飞跑了，还得意地嗡嗡嗡叫，绕着小毛转圈子。小毛气坏了，非要抓住它不可。他举起手电，慢慢地警惕地照着，最后发现它落在枕头边的褥子上。他屏住气，猛一巴掌拍过去，终于把这只可恶的大蚊子打死了。小毛很高兴，身子就势一歪，倒在了床上。
当小毛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时，广播喇叭响了。他想起 自己不知不觉地在弟弟的床上睡着了，可是功课还没有做。
现在，妈妈又不在了。他得赶紧煮猪食，烧早饭，弄得快还能在上学前做做功课。
不过小毛的计划又落空了。他刚把早饭烧好，就有人带信来，说妈妈今天不回来吃早饭了，要小毛把早饭送去。
小毛一听，就知道妈妈今天早上又来不及完成定额了。昨天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早上，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现在，妈妈一定又饿又累，小阿毛想着，压根儿把做功课的事丢到了脑后。自己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赶紧给妈妈送饭去。
小毛的妈妈在田中央拔秧，好像一架永不停息的机器一样。小毛喊了几声，她都没抬头，只是叫小毛把饭放在田埂上，等拔到了头再来吃。小毛见妈妈不来吃饭，心里很急。他想了想，就跳下水去，走到妈妈身边，说：“妈妈你去吃早饭吧，我来帮你拔一会。”可是，当他的手一伸到冰冷的水里，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原来尖利的叶子碰到他的伤口上了。
“阿毛，你怎么啦？”妈妈掉过头来问。
“没……没什么。”小毛赶紧掩饰地回答。
“你早饭吃过了吗？”妈妈想起来又问。
“吃过了。”小毛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谎，好像自己真的吃过了早饭一样。他一心想叫妈妈上田埂上去吃热饭，可是妈妈听了却说：“吃过了，你就快去上学吧，不要迟到了。”
“不，妈妈，”小阿毛固执地叫起来，“到太阳出来你也拔不完的，早饭也凉了。”说着，他忍住手上的疼痛，拚命地拔秧。因为个子小，秧田里的泥水没到他膝盖。拔着拔着，小毛用力过猛，一个屁股墩，突然坐到了水里。妈妈赶紧去扶他，一拉手，发现他的手指血淋淋的，不由得心痛地说：“阿毛，你的手指破了，快上去吧，要不会发炎的。”
小毛低下头，看见妈妈的手不但烂了，而且还肿着，血水从指甲缝里流出来，不由得鼻子一酸，也不知是饿，是累，还是痛，身子突然哆嗦起来，望着妈妈疲惫的脸，发白的嘴唇，哽咽地说：“妈妈，你太苦了。”
妈妈轻轻地叹了口气：“阿毛，你要好好读书，长大了到城里当工人，就不会像妈妈这样苦了！”
“我不当工人！”小毛叫起来，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我情愿留在家里，帮妈妈多做点事情。”说着，他倔强地挣脱了妈妈的手，弯下腰继续拔秧。青青的密集的晚稻秧苗把小毛的背脊几乎完全遮掩住了。
这一天，小毛当然又是迟到了。不但迟到，而且连作业也一个字没写。林老师想，昨天和他妈妈说得好好的，今天怎么又这样了呢？看来客观原因是一个因素，而更重要的，还是小毛的思想问题没解决。如果小毛真的从思想上对学习重视起来的话，即使做不出作业，总该在本子上写几个字，而且，不懂可以问嘛。可现在，他的练习本上干干净净的，连个手指印也没有。上完课，林老师又把小毛叫到办公室。她没有问他迟到不交作业的事，却叫他坐下来，和颜悦色地问道：“丁小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你的理想是什么？”
小毛见老师的态度很和蔼，心里松了口气，他咬着厚嘴唇想了想，说：“我的理想是快点长大，最好是一年长两岁，不，干脆一星期长一岁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有力气帮妈妈干活，让妈妈不出早工，也不去开夜工，她就可以回家带弟弟，睡个好觉，吃顿热饭了。”
林老师摇摇头：“你的理想太低了——所以你对学习不重视。丁小毛啊，你知道吗，在你们这一代身上，肩负着建设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实现共产主义的伟大重任，你们一定要明确为革命而学习的目的，学好科学、文化知识，树立远大的理想……小毛！”
林老师说着说着，突然吃惊地停住了。原来，她发现丁小毛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呼呼地睡着了。在袖口卷起的地方，落下了一层泥土和一片枯萎了的水葫芦紫色的花瓣。
林老师想喊醒他，可这是不容易的。他咧着厚厚的嘴唇，睡得是那么的香，那么的甜！
林老师失望地叹了口气。她感到农村的孩子思想和学习水平实在太差，教育他们的工作也实在难做啊！但是，林老师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姑娘，她决定明天再去小毛家访问，找他妈妈好好谈谈。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早早地起了床，林老师迎着凉爽的晨风和拂面的杨柳，又来到了盛开着水葫芦花的小河边。小河边的秧田里，数不清的人正低着头弯着腰在拔秧，好像无数蚕儿在啃食着桑叶，发出一片刷刷的声响。人们的背后，像背上了陀螺，不抬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拔啊拔！林老师被这幅水乡田野里的劳动场面吸引住了。她觉得这一切很美，很有诗意，不由得抬头细看。忽然，她喊了起来：“丁小毛！”
原来，小毛也正在拔秧的行列中，紧跟着他妈妈拚命地向前赶呢。被林老师一喊，丁小毛和他妈妈都直起了腰，叫了一声：“林老师！”
小毛妈妈对儿子说：“阿毛，你先跟老师去吧。我拔完了这一畦就来。”小毛犹豫地向前看着，前面还有一大截没有拔呢！
林老师见他为难，就把裙子一撩，在腰上挽成了个大结，脱下鞋也下田来了。她想，就在劳动中同她们母子谈谈可能更好。再说，她也很喜欢这绿油油的美丽的秧苗呢！
然而，要知道这秧苗美不美，只有下了田才能真正了解——这夏季的晚稻秧苗根须又深又密，叶子又老又尖利，它把每个妇女的手皮都给划破了，当然，也毫不客气地使林老师浑身汗透，手指头上打起了血泡。但林老师是个意志坚强的姑娘，她咬咬牙，紧随着小毛母子俩，边拔，边把话题引到了小毛的学习上。
小毛妈妈一边拔秧，一边恭敬地在旁边听着，生怕漏了一个字。当她听到小毛昨天仍旧上课迟到、还打瞌睡的情况时，泛着黑晕的眼圈一下子又红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老师呀，不瞒你说，阿毛他爸爸死了，家里没个男人，该男人干的活我都顶着，该我做娘干的事情，都落到了我家阿毛身上啊。他这么点年纪，每天要挑草切猪食，喂猪喂鸡，还要带小弟弟。有时分了粮、分了柴，我没空去挑，只好叫他一点一点地背回来。农忙了，我要出早工、开夜工，一天三顿饭都要他做了给我送到地里。今天天不亮他就和我一块起床了……”
听着小毛妈的这番话，林老师觉得心里酸酸的，很不好受。
拔完了这畦秧，小毛妈插秧去了。小毛陪林老师一起到小河边洗脚。洗完脚，师生一起坐在河边的大柳树下。林老师摸着小毛的脑袋，心情沉重地说：“丁小毛，老师不了解情况，昨天错怪你了……”
小毛被林老师真切的情意感动了。他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这位年轻、美丽又和蔼可亲的老师。看着看着，他突然把头一歪，靠在了老师的身上，两颗晶莹的泪珠正好落在了林老师的裙子上。林老师就势一搂，把小毛抱到了怀里。一股暖流传遍了林老师全身，一种激越的感情从她心中升起；林老师紧紧地搂着小毛，娓娓动听地对她的学生讲开了中央的三中全会决议，决议要求全党把工作的重心转移到四个现代化上来，转移到农业现代化上来。老师告诉他，将来实现了农业现代化，机械化，不但拔秧用机器，就是插秧、收割、除草、施肥都用机器，这样，不光是你妈妈，还有千千万万农民叔叔阿姨都可以很轻松地从事农业生产了。
“那么，喂猪也可以用机器吗？”小毛感兴趣地问，显然，现在他已经信任自己的老师了。
“可以的，连喂鸡养鸭都可以用机器。所以，你们现在必须好好读书，学好本领，让这一天早日到来。”
“嗯”，小毛仍用天真淳朴的眼神看着老师，“实现了机械化，妈妈可以不再出早工出夜工了。我就一定好好做作业，一天也不迟到，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
听着学生的话，林老师觉得，她和这孩子之间的关系，开始起变化了。但究竟是学生的思想转变了，还是她自己的思想有了飞跃，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她只觉得他们师生之间的心贴得近了。她看看自己手上拔秧拔出来的血泡，不由得也拿起了小毛的手。她发现，小毛的一个小手指头上有伤口，手指头肿得像胡萝卜一样……现在，林老师自己也觉得，实现农业现代化，是多么重要，多么迫切啊！“可是”，她想，“真正重要的是，必须解决眼下农村孩子们的实际困难和问题，先让学生们能有时间和精力读书。”她望着面前青翠的竹林和鲜嫩的水葫芦，沉思了一会，终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毛：“我们先组织一些同学互相帮助，在农忙时帮你和同你一样有困难的同学做一些家务；然后，农忙一过，就开一个补习班，让拉下功课的同学尽快地赶上来，你看好吗？”
“好！”小毛第一次痛快利索地回答了一句，咧开厚厚的嘴唇，笑了！在老师的怀里，小毛笑得那么甜，那么天真！你看，多么像河里那一朵朵紫色的水葫芦花。
竹林里扑楞楞地飞出来一群小鸟，直冲蓝夫。林老师的心也像广阔的蓝天一样，她觉得怀中的孩子多么可爱、可亲；她对自己的事业和未来，充满了信心！
（《福建文艺》198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