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新旧唐书(1)

作者:赵翼    更新时间:2013-08-08 14:37:07

唐代宦官之禍

  東漢及前明宦官之禍烈矣,然猶竊主權,以肆虐天下。至唐則宦官之權反在人主之上,立君、弒君、廢君,有同兒戲,實古來未有之變也。推原禍始,總由於使之掌禁兵、管樞密,所謂倒持太阿而授之以柄,及其勢已成,雖有英君察相,亦無如之何矣!

  身在禁闈,社鼠城狐,本易竊弄威福,此即不典兵、不承旨,而燕間深密之地,單詞片語,偶能移動主意,軒輊事端,天下已靡然趨之。

  如高力士貴幸時,儌倖者願一見如天人,肅宗在東宮亦以兄事之,諸王公主呼為翁,戚里諸家尊曰,將相大臣皆由之以進。嘗建佛寺、道觀各一所,鐘成,宴公卿,一扣者,納禮錢十萬,有至二十扣者。李輔國貴幸時,人不敢斥其官,直呼為五郎。李揆當國,以子姓事之,嘗矯詔遷上皇於西內,至憂鬱以崩。他如魚朝恩忌郭子儀功高,譖罷其兵柄。程元振譖來瑱,賜死,李光弼遂不敢入朝。又譖裴冕罷相,貶施州,以致方鎮解體,吐蕃入寇,代宗倉皇出奔,徵諸道兵,無一至者。此猶是未掌兵權,未筦樞要以前事也。(案代宗欲除輔國而憚其握兵,是代宗時宦官已典兵。然代宗由廣平王為元帥,即位後,猶有帥府之名,令輔國為元帥行軍司馬,程元振繼之,朝恩亦為觀軍容使,俱係暫時管攝,未得常主兵柄。)

  自德宗懲涇師之變,禁軍倉卒不及徵集,還京後,不欲以武臣典禁兵,乃以神策、天威等軍,置護軍中尉、中護軍等官,以內官竇文場、霍仙鳴等主之,於是禁軍全歸宦寺。其後又有樞密之職,凡承受詔旨、出納王命多委之,於是機務之重,又為所參預。(案李吉甫傳:憲宗初,有中書小吏滑渙與樞密使劉光琦昵,頗竊權。又裴洎傳:李絳承旨翰林,有中人梁守謙掌密命。是樞密之職,蓋始於德宗之末。憲宗之初,嚴遵美傳:樞密使無廳事,惟三楹舍藏書而已。其後遂有堂狀貼黃,決事與宰相等。)是二者皆極要重之地,有一已足攬權樹威,挾制中外,況二者盡為其所操乎!

  其始猶假寵竊靈,挾主勢以制下,其後積重難返,居肘腋之地,為腹心之患,即人主廢置,亦在掌握中。僖宗紀贊謂「自穆宗以來八世,而為宦官所立者七君。」今案本紀:憲宗時,太子寧薨,中尉吐突承璀欲立豐王惲,而惲母賤不當立,乃立遂王宥為皇太子。憲宗崩,宦官陳弘志殺承璀及惲,以皇太子即位,是為穆宗。(舊書王守澄傳:憲宗崩,守澄與馬進潭、梁守謙等冊立穆宗,蓋皆與陳弘志同謀者。)是穆宗之立,由陳弘志等之力也。然穆宗猶是憲宗時已立為皇太子,而弘志等翊戴之,尚非擅立。敬宗夜獵還宮,與中官劉克明、田務成、許文端、軍將蘇佐明、王嘉憲、石定寬等二十八人飲,帝醉,入室更衣,殿上燭忽滅,劉克明等同害帝,蘇佐明等矯制立絳王,樞密使王守澄、中尉梁守謙率禁軍討賊,誅絳王,迎江王即位,是為文宗,是文宗之立,由王守澄等之力也。然此猶敬宗未有太子,故討賊立君,亦尚出於正。至文宗在時,已立敬宗子成美為皇太子矣,及大漸,宰相李、樞密使劉弘逸等又奉密旨,以成美監國,乃中尉仇士良、魚弘志矯詔廢成美,立穎王瀍為皇太弟即位,是為武宗。是武宗之立,由仇士良等之力也。此則廢先帝所立之太子,而擅易之,其惡更非陳弘志、王守澄等比矣。武宗崩,中尉馬元贄立光王怡為皇太叔即位,是為宣宗。(時武宗未有太子)是宣宗之立,由馬元贄之力也。宣宗疾大漸,以夔王滋屬樞密使王歸長、馬公孺等,而中尉王宗實及丌元實矯詔立鄆王為皇太子即位,是為懿宗。是懿宗之立,由王宗實等之力也。懿宗大漸,中尉劉行深、韓文約立普王為皇太子即位,是為僖宗。是僖宗之立,由劉行深等之力也。僖宗大漸,群臣以吉王保最賢且長,欲立之,觀軍容使楊復恭率兵迎壽王為皇太弟即位,是為昭宗。是昭宗之立,由楊復恭之力也。統計此六、七代中,援立之權盡歸宦寺,宰相亦不得與知。

  且不特此也,憲、敬二帝,至為陳弘志、劉克明等所弒,昭宗又為劉季述所幽,近侍之凶悖,至斯而極。其間非無賢哲之主,有志整飭,如憲宗無所寵假,呂全如擅取樟材治第,送獄自殺,郭旻醉觸夜禁,即杖殺之,凶燄稍戢,然其後竟遭弒害。文宗欲倚李訓、鄭注誅宦官,甘露之變,反為仇士良等肆逆橫殺,朝士橫屍闕下,帝亦惴惴不保,僅而獲免。宣宗始稍黜其權。(初延英奏事,帝與宰相可否,樞密使在旁得與聞。及出,或矯上旨有所改易,帝始令延英召對,兩中尉先降,樞密使候於殿西,俟宰相奏事畢,案前受事,稍防矯詐之弊。)至懿、僖又如故矣。文宗嘗以周赧、漢獻受制強臣,而己受制家奴,謂不如赧、獻,對周墀泣下。學士崔慎由夜直,忽仇士良召至秘殿,令草詔,更立嗣君,慎由以死拒之,士良引至小殿見帝,士良等歷數帝過,帝俯首而已。劉季述錮昭帝於少陽院,亦以杖畫地,責帝曰「某日某事,爾不從我,罪一也。」至數十不止。楊復恭之反也,既令其養子守信為神策軍使,又令守貞、守忠及姪守亮為節度使,以樹內外之援,與守亮書曰「承天門乃隋家舊業,兒但積粟訓兵,不必進奉。吾於荊榛中立壽王,既得位,乃廢定策,國老有如此負心門生天子。」此可見下陵上替之極也。

  卒之朝廷綱紀為所敗裂,國勢日弱,方鎮日強,宦寺雖握兵,轉不得不結外藩為助。於是韓全誨等劫天子遷鳳翔,倚李茂貞,致朱全忠攻圍逾年,力窮勢迫,帝與茂貞乃殺全誨等四人、韋處廷等二十二人以求和,又殺小使李繼彝等十人,城門既開,又殺中官七十餘人,全忠又令京兆誅黨與百餘。既還京師,遂盡殺第五可範以下八百餘人,哀號之聲聞於路,諸道監軍亦即所在賜死,蓋不減東漢末之誅宦官,至有無鬚而誤死者。唐室宦官之局,至此始結,而國亦亡矣。

  宋景文謂「灼木攻蠹,蠹盡而木亦焚也。」而抑知其始,實由於假之以權,掌禁兵、筦樞要,遂致積重難返,以至此極也哉!

  中官出使及監軍之弊

  中官出使及監軍,累朝皆有之,然其害亦莫有如唐之甚者。小則索賄賂,大則釀禍端。今就新舊唐書案之。

  高力士傳:是時中人出使,或修功德、市鳥獸,使還所獲,動巨萬計。京師甲第名園、良田美產,占者什六七。此猶不過藉禁近之勢以黷財也。安祿山將反,楊國忠等力言於帝前,帝使宦官輔璆琳覘之,得厚賂歸,言祿山不反。於是祿山益得征繕稱兵矣。封常清在東都戰敗奔陝,勸高仙芝退守潼關,中人邊令誠奏其敗退狀,而二大將同日受戮矣。僕固懷恩負氣訴冤,代宗使中人駱奉先諭之,奉先不受宴,竊馬馳歸,而懷恩以疑懼而決反矣。李寶臣方奉命討田承嗣有功,代宗使中人馬承倩勞之,寶臣贈絹少,承倩詬而擲於途,寶臣顧左右有慚色,於是轉與承嗣連衡拒命矣。德宗晚年姑息藩鎮,每帥守物故,必先遣中使往覘軍情,其副貳有物望者,輒厚賂使之保奏,德宗因而授之,由是節度使之除拜,亦出其口矣。武宗討澤潞時,太原將楊弁激眾叛,武宗使中人馬元貫往諭,得其賄歸,言「太原有十五里明光甲,不可討。」賴李德裕折之,始語塞。是轉為叛者脅授旄節矣。此中官出使徒縱其納賄而無益於國事,且反以釀禍者也。

  又有中使監軍之弊。

  自開元、天寶間討吐蕃諸國,已有宦者監大將之軍。至魚朝恩為觀軍容使,邙山之戰,李光弼欲據險而陣,朝恩令陣於平地,遂致大敗。(光弼傳)據裴度、韋、李德裕等所奏,大概監軍者先取銳兵自衛,懦者出戰,戰勝則先報捷,偶衄則淩挫百端,侵撓軍政,將帥不得專主。每督戰,輒建旗自表,小不勝則捲旗去,大軍往往隨之奔北。故劉闢之叛,杜黃裳請不用監軍,專委高崇文討之。然白居易疏謂「韓全義討淮西,賈國良監之,高崇文討蜀,劉貞亮監之。」是黃裳雖奏,而監軍仍未撤也。(居易傳)裴度討吳元濟,始奏去監軍,主將得專兵柄,法令既一,戰皆有功,遂平淮、蔡。(度傳)其後會昌中討劉稹,李德裕亦奏「監軍不得干軍事,每兵百人,聽以一人為衛。」由是號令精整,遂平澤潞。(德裕傳)

  觀此,則中使監軍有害無利,昭然可見。此猶是臨戰時用以監察,尚有說也。其尋常無事時,各藩鎮亦必有中使監軍。如陸長源死,監軍俱文珍密召宋州刺史劉全諒入汴以靖其亂。(長源傳)王承宗死,諸將請王承元主留務,承元曰「天子使中貴人監軍,當與議。」監軍以眾意贊之,承元乃受。(承元傳)是亦未嘗無靖難解紛之益。然其中賢者百不一,而恃勢生事之徒,踵相接也。在河朔諸鎮者,既不能制其叛亂,徒為之請封、請襲;而在中州各鎮者,則肆暴作威,或侵撓事權,或誣搆罪戾。姚南仲帥鄭、滑,為監軍薛盈珍誣奏。有裨將曹文洽不平,殺其奏事者,而自刎以明南仲之枉。南仲入朝,德宗曰「盈珍擾軍政邪?」南仲曰「如盈珍者,在在有之,雖羊、杜復生,不能治軍理人也。」(南仲傳)洪州監軍誣奏刺史李位謀逆,追赴京,付仗內訊,賴薛存誠力請付外,始得白。(存誠傳)楊於陵帥嶺南,為監軍許遂振誣奏,憲宗即令貶於陵官,賴裴諫,始改吏部侍郎。(傳)此牽掣藩臣之弊也。監軍王定遠有德於節度使李說,軍政皆專決,將吏悉自補授,以田宏代彭令茵,令茵不伏,定遠即斬之,埋屍馬糞中,家人請屍不得,說奏之,定遠抽刀刺說,說走而免。(說傳)劉承偕監澤潞軍,侮節度使劉悟,三軍憤噪,欲殺承偕,悟救而免。穆宗問裴度「何以處之?」度奏「惟有斬承偕耳。」(度傳)此激變軍士之弊也。嚴綬在太原,軍政一出監軍李輔光,綬但拱手而已。後入朝,適賜食廊下,有中使馬江朝來賜櫻桃,綬在鎮時,曾識江朝,至是不覺屈膝。(綬傳)可見監軍之積威肆橫,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

  因記宦官掌兵承旨之禍,而並及出使、監軍二事,亦前代得失之林也。

  唐宦官多閩廣人

  唐時諸道進閹兒,號私白,閩嶺最多。如高力士,本高州馮盎之後,嶺南討擊使李千里進之。後吐突承璀及楊復光皆閩人,時號閩為中官區藪。咸通中,杜宣猷為閩中觀察使,每歲時,遣吏致祭其先,時號為敕使墓戶。(宣猷傳)

  唐節度使之禍

  唐之官制莫不善於節度使。其始察刺史善惡者有都督,後以其權重,改置十道按察使。開元中或加採訪、觀察、處置、黜陟等號,此文官之統州郡者也。

  其武臣掌兵,有事出征,則設大總管;無事時鎮守邊要者,曰大都督。自高宗永徽以後,都督帶使持節者,謂之節度使,然猶未以名官。景雲二年,以賀拔延嗣為涼州都督、河西節度使。節度使之官由此始,然猶第統兵,而州郡自有按察等使司其殿最。

  至開元中,朔方、隴右、河東、河西諸鎮皆置節度使,每以數州為一鎮,節度使即統此數州,州刺史盡為其所屬。故節度使多有兼按察使、安撫使、支度使者,既有其土地,又有其人民,又有其甲兵,又有其財賦,於是方鎮之勢日強。

  安祿山以節度使起兵,幾覆天下,及安史既平,武夫戰將以功起行陣為侯王者,皆除節度使,大者連州十數,小者猶兼三、四,所屬文武官,悉自置署,未嘗請命於朝,力大勢盛,遂成尾大不掉之勢。或父死子握其兵而不肯代,或取舍由於士卒,往往自擇將吏,號為留後,以邀命於朝,天子力不能制,則含羞忍恥,因而撫之,姑息愈甚,方鎮愈驕。

  其始為朝廷患者,祇河朔三鎮,其後淄、青、淮、蔡無不據地倔強,甚至同華逼近京邑,(同華節度使轄同州、華州,地處京兆之右)而周智光以之反。澤潞亦連畿甸,而盧從史、劉稹等以之叛。

  迨至末年,天下盡分裂於方鎮,而朱全忠遂以梁兵移唐祚矣。推原禍始,皆由於節度使掌兵民之權故也。

  自宋以文臣知州事,歷代因之,遂無復弱幹強枝之患。宋太祖及趙普之計慮深矣。而議者徒謂宋之弱由此,是但知禦侮力薄不足以自強,而不知消患於未萌,苟非外有強敵,內有流寇,則民得安耕牧,不至常罹兵革之苦,其隱然之功,何可輕議也!

  方鎮兵出境即仰度支供餽

  諸方鎮各擅土地,賦稅足以養軍,乃朝廷用之討叛,則一出本境,即須朝廷給以衣糧,此國力所以困於用兵也。

  討王廷湊時,諸鎮兵十五萬纔出境,即仰度支,乃置南北供軍院,由度支轉運,往往多為賊所截,不得至院。(廷湊傳)

  討李同捷時,諸軍在野,朝廷特置供軍糧料使,日費寖多,諸帥每有小捷,輒張其數以邀賞,實欲困朝廷而緩賊也。繒帛征馬,賜之無算。(同捷傳)

  劉總出軍討王承宗,取其武強縣,遂持兩端,以利朝廷賞賜。(承宗傳)

  其實心為國者,惟李鄘以淮南兵二千討李師道,糧餉未嘗仰給於有司。(鄘傳)王智興之討李同捷,亦自備五月糧。(智興傳)朝廷皆特褒之。

  伐叛討逆,國家固不可惜費,而如唐之驕藩鎮,則國力為之敝,而賊勢亦益以張。

  故討李師道時,魏博田宏正請自黎陽渡河,裴度以為不可,曰「黎陽渡河,既離本界,便至滑州,徒仰度支供饋,不如且在河北養威,俟霜降後,於揚劉渡河,即可直抵鄆州賊境也。(度傳)

  討劉稹時,李德裕亦奏言「向來朝廷伐叛,兵纔出界,便費度支供餉,故逗撓以困國力,或密與賊通,取一縣一柵,以為勝捷,所以師出無功。今當令王元逵、何宏敬只取州,勿取縣。」未幾,果平賊。(德裕傳)此亦伐謀之術也。

  方鎮驕兵

  秦漢六朝以來,有叛將無叛兵。至唐中葉以後,則方鎮兵變比比而是。蓋藩帥既不守臣節,毋怪乎其下從而效之,逐帥、殺帥視為常事。為之帥者,既慮其變而為肘腋之患,又欲結其心以為爪牙之助,遂不敢制以威令,而徒恃厚其恩施,此驕兵之所以益橫也。今就新舊書各傳觀之:

  劉元佐傳:汴軍自李忠臣以來,士卒驕甚,至元佐益厚賞賜,故百姓重困。其後殺大帥,肆抄劫,皆狃於利而然也。

  李質傳:汴軍牙兵二千人,皆日給酒食,物力為之屈。

  郗士美傳:澤潞自盧從史以來,日具三百人膳,以食牙兵。

  王式傳:徐州自王智興召募凶豪之卒二千,號銀刀、鵰旗、門槍、挾馬等軍,後漸驕,節度使姑息不暇。田牟鎮徐州,與之雜坐,酒酣撫背時,把板為之唱歌。其徒日費萬計,每有賓宴,必先飫以酒食。祁寒暑雨,卮酒盈前,然猶諠噪,動謀逐帥。溫璋來為節度,士卒素聞其嚴,皆憂疑,璋開誠撫諭,終不釋,給以酒食,未嘗瀝口,不期月,遂逐璋。適王式以義成忠武軍破浙東賊仇甫而歸,上即以式來鎮徐。徐卒頗懼,居三日,式勞兩鎮兵使還,既擐甲執兵,即令圍驕卒,盡殺之,凡三千餘人。由是凶徒盡殄。

  又溫造傳:興元軍殺節度使李絳,詔造為節度使,途遇征蜀兵回,造諭以自從,至則大宴,問興元軍殺絳狀,即令征蜀兵盡殺之,凡八百餘人,以百級祭絳,三十級祭死事官,餘投之漢江。

  蓋驕之極,至於肆無忌憚,則亦不得不草薙而禽獮之矣。

  然主帥有能以正自持,亦有不恃殺戮而能靖之者。李質為汴軍兵馬使,以日給二千人食為多費,會新帥韓充將至,質曰「若俟韓公至,頓去二千人食,人情必怨。」乃停日膳而迎充。郗士美以澤潞日給牙兵三百人食為非法,曰「兵衛牙職也,安得廣費!」遂罷之,而二軍亦未有敢鼓噪者,此又在乎主將之足以服人也。

  盜殺宰相有二事

  唐代盜殺宰相有二事。一元和十年,盜殺武元衡,刺裴度,傷而免。一開成三年,盜射傷李石,以馬逸得脫。

  按元和中,朝廷討吳元濟,而王承宗請赦之,使人白事中書,頗不恭,元衡叱去。未幾,元衡早朝,出靖安里第,夜漏未盡,賊乘暗呼曰「滅燭。」射元衡,中肩,又擊其左股,徒御格鬥,不勝,皆駭走,遂害元衡,批顱骨持去。邏司傳噪「盜殺宰相」,連十餘里,達朝堂,未知主名。少頃,馬逸歸,乃審知。(元衡傳)裴度出通化里,盜三以劍擊度,初斷帶,次中背,纔絕單衣,復微傷其首,度墮馬,會度帶氈帽,故瘡不至深,賊又揮刃追度,度從人王義持賊,連呼甚急,賊斷義手而逸,度已墮溝中,賊謂度已死,乃捨去。(度傳)是日,憲宗駭悼,罷朝哀慟,詔金吾府縣大索,或傳言曰「無搜賊,窮必亂。」又投書於道曰「毋急我,我先殺汝。」許孟容言於帝曰「國相橫屍路隅,而盜不獲,為朝廷辱。」帝乃下詔「能得賊者,賞錢千萬,授五品官。積錢東、西市,以募告者。」於是神策將王士則、王士平等捕得張宴等十八人,言為承宗所遣者,皆斬之。(元衡傳)時王承宗、李師道皆遣人在京竊發,斷陵廟之戟,焚芻稿之積。未幾,東都防禦使呂元膺執李師道留邸,賊門察、訾嘉珍自言始謀殺元衡者,會宴先發,故籍以告師道,而竊其賞。帝令密誅之。(元膺傳)而李師道傳則謂:察、嘉珍即害元衡者,後田宏正誅,李師道閱其簿書,果有賞殺元衡之款。(張宏靖傳)此元和中事也。

  文宗遭甘露之變,宰相王涯等皆為宦官仇士良所殺,遂以李石為相。石持正立朝不少貶,朝廷賴之。石居親仁里,將曙入朝,盜發於尚父郭子儀宅,引弓追及,矢纔及膚,馬逸而回,盜已伏坊門,斷石馬尾,石竟以馬逸,得還私第。上聞駭愕,是日京師大恐,常參官入朝者,九人而已。已而知仇士良遣人所為也,帝亦知之,而無可如何。石遂乞罷相去。此開成中事也。而開成之賊終不得。

  蓋元和係藩鎮遣人竊發,故神策將士得捕誅之,開成則宦者所為,而神策軍即宦官所掌,故不能得賊也。

  六等定罪三日除服之論

  安祿山之變,唐臣貴如宰相陳希烈,親如駙馬張,皆甘心從賊,靦顏為之臣,此即處以極刑,豈得為過?乃廣平王收東京後,希烈等數百人押赴長安。崔器定儀注,陷賊官皆露頭跣足,撫膺頓首於含元殿前,令扈從官視之,並概請誅死。李峴爭之,謂「非維新之典,偽官內或陛下親戚,或勳舊子孫,概處極法,恐乖仁恕,況殘寇未平,尚多陷賊者,若盡行誅,是益堅其從賊之心。」乃議六等定罪。(器、峴等傳)舊書謂「峴此奏全活無算。」新書亦謂「因此衣冠更生,賊亦不能使人歸怨天子,皆峴力也。」是皆以器為過當,峴為持平。

  六等定罪:定罪為六等,時肅宗方用刑名,公卿但唯唯署名而已。於是河南尹達奚珣等三十九人,以為罪重,與眾共棄。珣等十一人,於子城西伏誅,達奚珣、韋恆乃至腰斬。陳希烈、張、郭納、獨孤朗等七人,於大理寺獄賜自盡。達奚摯、張岯、李有孚、劉子英、冉大華二十一人,於京兆府門決重杖死。大理卿張均引至獨柳樹下刑人處,免死配流合浦郡。

  案是時蕭華自賊中歸奏云「仕賊官有為安慶緒驅至河北者,聞廣平王宣恩命釋放,皆相顧悔恨,及聞崔器議刑太重,眾心又搖。」(器傳)李勉亦奏肅宗曰「元惡未除,點污者眾,皆欲澡心歸化,若盡殺之,是驅天下以資凶盜也。」由是全活者眾。蓋當日時勢,或有不得不從輕典者,然一時權宜,用以離攜賊黨則可,若竟以峴所奏為正論則非也。

  堂堂大一統之朝,食祿受官,一旦賊至,即甘心從賊,此而不誅,國法安在?乃當時無不是李峴而非崔器,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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