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不是女佣,也不是管家了。我坐在泛美航空公司班机上,到泰德市去看我的担保人一家!
我的担保人维廉·柯比先生的双腿是在越战中残疾的。
参战前他是爱荷华州一家建筑材料贸易公司的老板,退伍后他仍是一位殷实的富商,并且和佛罗里达州长、参议员关系过从甚密。
不少美国的富有人家,在佛罗里达州迷人的黄金海滩都有自己的度假别墅,其豪华、宽敞和游艇等设施比纽约曼哈顿公寓生活更有吸引力。泰德市在奥伦多附近,到了奥伦多机场,我一眼看到坐在自动轮椅中的柯比先生和他太太乔治娅,旁边有三个小天使般的儿女:金发的玛茜儿,金发的克里斯佛和金发的班尼。他们全家人都来了!大女儿17岁,两个儿子是11岁和6岁。我们坐上柯比先生的敞篷车,飞快地驶向他的别墅。
柯比先生家的别墅不靠海滨,可是靠近闻名遐迩的迪斯尼乐园和未来世界。他的房子非常大,地面上到处铺着大理石,这样便于他的轮椅驶向任何一个房间。室内游泳池旁是一间宽敞的游戏室。孩子们在这里打康乐球、玩电子游戏机,或是用程控机在巨大的屏幕上放映任何一部自己喜欢的电影。我简直搞不懂:难道在美国,每个人都这样生活吗?为什么处处都是这么富裕豪华?
“乔治娅,我有一个问题,”来担保人家的第二天我对夫人说,“你能带我看看附近其他美国人的家庭吗?……我是指……经济情况不像你们这么好的。”
乔治娅立即说:“当然可以!你要去多少家都行!这里可不像纽约,我们这儿的邻居关系都十分亲密!”
在两天的时间里,柯比先生和乔治娅带我去了11个朋友的家庭,并且把我介绍给他们的美国朋友。我第一次像雷击般地被震动了:原来每一座房子的外形不同,但里面全部都是那种豪华设施,每家的客厅中都有名贵的油画和大钢琴,客厅之外是起居室、书房。主人房之后又有育儿房、客人房。家家都有举办鸡尾酒会的酒吧,每家都有室内游泳池和游戏室,再加上车库、地下室、储存室……房前的草坪鲜花盛开,房后的果树橘橙累累,河中有他们的游艇,不远处是绿茵茵的高尔夫球场……这一切使我眼花缭乱,使我震惊:柯比先生的朋友大多是退了休的普通美国公民,没有一个是费罗洛斯那样的富豪,可是他们的生活与中国人的生活,有着多么不可想象的距离啊!
对柯比先生的热忱我感动无比。我抓紧一切时间包揽他们家的各种家务活。柯比夫妇并不反对我干,但他们已经把我的日程排得满满无隙:
一、去迪斯尼乐园、未来世界,游玩二天
二、参观美国宇航中心宇航火箭发射表演
三、参加市政厅举办的鸡尾酒会和舞会
四、参观玛茜儿的学校,去牧马场骑马,再去观看游艇比赛
五、到各位美国朋友家赴家庭晚宴……
印象最深的是宇航火箭表演。乘坐游艇到佛州波拿那海湾,便可望见全美宇航中心的白色巨厦。这座大厦如金字塔般雄伟地屹立在海湾上,大厦的一侧壁镶嵌着一面占整个面壁的巨大的美国国旗,就像将整个长城饭店的千百只窗口变成一面美国星条国旗一样,令人惊叹!星条旗在日光照射下放射出像景泰蓝般的绚丽光彩。全美宇航中心的口号是:“只要我们能梦想的,我们就能实现。”美国宇航中心每隔两年举行一次宇航火箭发射表演,对佛州美国人来讲是一次不花钱的超级聚会和享受。那天当柯比先生全家带我乘着他的私人游艇破浪向全美宇航中心飞驰而去时,我举目仰天,不由吃惊:黛蓝色的夜空中,竟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等待观赏火箭的私人直升飞机和私人小飞机!随着嗡嗡的声响如星星般在夜空中游弋,各色闪烁的机灯与银河星汉交相辉映。夜间八时正,宇航中心上空出现了一片橘黄色烟云,火箭腾空而起,那金色尾带的光芒映亮天空。霎时间,游艇上和岸边观赏的人们高举相机,千万只闪光灯射出一道道青白色的光箭。在这仿佛置身于银河的一片光辉之中,我激动地感受到美国人的自豪感、美国人的富足和那份满足感!
在柯比家畅畅快快地玩了一周之后,我必须告辞了。我还要继续打工,像梦一样轻松的日子不属于我,但我对柯比先生及周围一大群既富有又善良、与费罗洛斯先生截然不同的美国人产生了深深的挚爱和友谊。
每一个中国人都可以交一个美国朋友,像我一样。
刚到纽约州立大学,商业管理主课还没开始,我突然接到柯比先生的一个电话,他说他又帮我买了一张飞回佛罗里达州的机票!
“你一定要来啊!……”他的话语带命令口气,“‘挑战者’号上天,我和乔治娅在宇航中心定了全家人和你的席位,七个宇航员上天!不是什么火箭表演!和‘阿波罗’号一样是真人上天!”
“可我的学习怎么办啊?”我既感激又犹豫。
“一天!只需要一天!”乔治娅接过电话说,“朱莉亚,你从来没见过的!你早上飞来,晚上飞回去,不会耽误课的!”
我又飞回了佛罗里达,这是我第二次到佛罗里达。这天是1986年1月28日,我们仰天望着碧蓝的天空,手中挥舞着美国星条旗,等待“挑战者”号上天。到了下午三点,终于在一片金黄色的烟云奔涌中“挑战者”号上天。柯比一家人和我一起激动地拥抱着、蹦跳着、欢叫着。突然,天空中出现了可怕的景象:那个像一个金片般闪烁升腾的“挑战者”号宇宙飞船突然爆裂开来,向四面崩散,变成一团充满焦烟的灰色云团!我们吃惊地捂上嘴巴,泪水顿时滚滚涌出,刚才欢腾一片的宇航中心观礼台,瞬时间死寂得如一片坟墓。
我们望着天空中那一团要熄灭的火球,几乎被混混沌沌的雾气遮没了。我们全都哭泣起来。
那天晚上,里根总统向全国发表演说,他要求全体美国人民向为美利坚捐躯的七名不幸受难的宇航员致哀……
我和柯比一家人在泪水中度过剩下的时光,我又赶回了学校。如今只要一想起那天,泪水仍然不觉涌上心头……
像七名美国宇航员那样的人是不会死的,正像人间的爱不会死去一样。我想起了美国电影《我的绿色峡谷》(《How Green Was My Valley》)中那个男孩子的一句话:“像我父亲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只有怀着一颗爱心,才能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最长、最久……”
维廉·柯比!乔治娅!你们对我——一个异国的陌生女孩所给予的爱,已经播撒出一片葱绿:现在我把你们接到纽约曼哈顿我的公司,或是我和麦克一起陪你们到欧洲各国旅游。你们总是以骄傲的口吻向别人介绍:“这是朱莉亚,是我们担保她来美国的。1985年我们在上海宾馆认识,那时她还不怎么会说英语,她就向我们走来了……”
我的绿色峡谷!我的开遍鲜花的生活之谷!这难道不是一个奇迹吗?正像曼哈顿是一个奇迹一样,人生也是个奇迹!
帮助我实现了这个奇迹的,是他——我的美国担保人维廉·柯比,还有他的太太乔治娅。
二、周游世界
各人对生活的看法自有不同。有的人愿意守住一份温馨的家园,有的人不习惯异国的生活方式。如我父母双亲,我把他们接来美国,他们在美国各地只玩了几个月,便急于要返回上海。说起来,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李白也未出国门,照样写下了流芳百世的不朽诗篇。但对于现代青年来说,周游世界总是他们的第一个梦想。我是一名现代青年,我喜欢像鸟儿一样在全世界的天空自由地飞来飞去。
世界是一本书,一个人如果只居住在自己的国家,那么只看了这本书的第一页。
周游世界,一定要趁年轻。周游世界,也一定要有幻想和激情,张开双臂去拥抱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种族、不同的山峦、不同的星辰明月……有一次,我在上海的一个女朋友不断地来信请求我为她作担保,并且在信中描叙当我们在尼亚加拉瀑布前相聚时会是多么激动,望着水花四处奔溅,在震心的喧响中拥抱欢笑。我把她担保出来了,而且第一件事就是驾车去尼亚加拉大瀑布。那时正值冬天,大瀑布的水帘上挂着形状各异的冰柱,雾气和水花从冰柱下面喷射出来,充满着荡人心魄的银色魅力。从北大荒到美国、欧洲、加拿大,人的足迹是多么奇妙啊!
周游世界对我来说,就像儿时看《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一样,带有几分冒险的心情。纽约的各家报纸每天都登满不同名称的旅行社广告,如:欧洲七国游,7月9日~7月18日。希腊地中海,10月13日~10月20日。苏联8日游,3月25日~4月3日。百慕大—加勒比海,每月一团。可我从来不参加这样的旅行社。我总是先把办公桌上的一只地球仪拿在手里转来转去,一边转动着地球仪一边在纸上画出行程路线,然后拿起电话订机单,再给各国领事馆打电话约定签证时间。每年春天的复活节期间和每年冬天感恩节圣诞节期间,总是我周游世界的日程。由于麦克的双亲在德国,所以我们的第一个起点往往总是先飞往欧洲……
慕尼黑
慕尼黑是德国各省中最大的巴伐利亚省首府。这座历史名城创建于1158年,为了纪念12世纪惟一的慕尼黑修道院而命名,它位于开满鲜花的多瑙河支流依萨尔河的左岸。历年的皇室大婚、隆重的仪式与嘉年华会的欢庆都在这座美丽古老的城市举行。但20世纪30年代,这里的一个啤酒吧中心却制造出一个杀人魔王——希特勒,并且把慕尼黑变为二次世界大战的纳粹总部。当魔王本人最后在柏林化为灰烬时,可悲的慕尼黑也被联军的炸弹夷为平地,全城几近全毁。
1972年,举世瞩目的世界运动会在慕尼黑举行,各国报纸纷纷报道:华丽而充满现代化设施的运动场之下,堆垒的竟全是战时被炸毁的颓垣废砾!仅仅三十多年,西德人就用一只巨手把如同“庞培城末日”的一个废墟城市抛到天上、地下,又捧出了一个全新的、骄傲闪烁的慕尼黑!
自从麦克父母在纽约参加了我们的婚礼,又在佛罗里达州受到我的担保人柯比夫妇的欢迎之后,他们对我——这个突如其来的中国儿媳的态度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首先是麦克父亲请我们到了纽约洛克菲勒中心的“彩虹屋”,共度了一次私人舞会,然后是麦克母亲那双充满疑惑的、走到哪里都瞪得大大的蓝眼睛开始变得柔和似水。在机场,她把那对镶嵌钻石的硕大珍珠耳环摘下,挂在我的耳朵上。接下去的几个月中,他们接二连三地打电报让我们一起去西德,并且说在维也纳、在瑞士、在巴黎的所有亲戚都在等候我们!
麦克姑妈在维也纳热烈地欢迎我们。她有一个和马克思夫人一样的名字——燕妮。燕妮姑妈有皇家血统,发型高高地盘在头上,对我讲话时用夹带着英语的德语。她讲几个月来已经听麦克父母讲了许多关于我的故事。第二天,按他们早就作好的安排,麦克父母乘一辆马车,燕妮姑妈和法兰克姑夫乘一辆马车,我和麦克乘一辆马车,驶向维也纳大森林。我们刚到慕尼黑,麦克父母就讲燕妮姑妈特地租来了马车,并且还要带我们去参观维也纳皇宫,由于姑妈没有退休,仍在自己拥有的一家公司上班,她专门和姑夫一起请了假,来陪我们这对新婚夫妇,所以我们在到达慕尼黑的第二天就赶到了我盼望已久的维也纳。
维也纳
随着马蹄有节律的声响和马车夫的吆喝,大车轮发出嘎吱嘎吱悦耳的声音。这是和纽约中央公园一样的旅游马车,马背上衬垫着丝绒搭,马车夫打着19世纪的黑色小领结,带着高帽,车座十分宽大。我们一上车,马车夫就把一块传统的绿色绒毯盖在我们腿上,真让人想起电影《飘》中赫思嘉和白船长在马车中奔逃的情景。不一会,我们已置身在大片大片的森林之中了。马车夫低垂着头,马车有规则地一步步向前走着、走着。空中,微露的日光透过密密的绿色丛林,渐渐照射进来,各种小鸟在婉转动听地鸣啼,路边的叫不出名字的绚丽花朵在微风中摇摆荡漾,似乎在欢迎远道而来的陌生的客人。维也纳森林比慕尼黑郊外的森林更浓密、更动人、更美妙,一阵阵新鲜的清风吹向我的胸怀,百鸟啭鸣,不禁使我心旷神怡,胸怀激荡。突然,我听到身后马车上的燕妮姑妈说:“Julia,施特劳斯的《维也纳森林》、《皇帝圆舞曲》就是在这片森林、这条驿道上写的呀!……麦克小时候一放暑假就爱到这森林来捉小松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