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子    更新时间:2016-02-02 09:24:44

阿二做生意的的摊位兼住宿窝棚,是撵走的那位铜匠留下的,旧装箱板搭就,借临街人家的屋檐,正好冲着将军府的大门,廿四小时随你看。可他不着急,眼睛瞟也不瞟,遇人也不搭讪,瘸着腿自顾自地忙碌,熟门熟路一步步展开,不乱不急不返工,看得出他已不是第一次这样操作了。

他把修锁家什一排顺地插在工具台上,矮凳上垫一块清爽的揩面毛巾,撑把黄漆布的竹骨大伞;跑一趟邮局,让代写家书的捉笔老头写大字,左墙写“开世上难开之锁”,右墙写“配天下不配之钥”,横额写“心锁情钥另请高明”。字体难看死了,可阿二颇为得意:有嚼头、含匪气,只是远远望去像新开了爿测字摊头,肯定缺了点什么,他又去路口白铁匠铺剪回一个硕大的铅皮钥匙,髹上红丹黑漆,白灰勾勒出轮廓线,张扬地挑出马路一大截,风吹着噼啪作响,再挑根竹竿放一挂鞭炮,惊得将军府出来几个黑衣人骂骂咧咧欲动粗。他暗自得意,要的就是这效果呢。

随后,阿二抢在**到来之前拜会白道-------户警!巧的是,正好户警来弄堂咋咋唬唬地查户口,阿二从窝棚摇摇晃晃出来。你……。户警疑惑。换人了!阿二不怯官。有修锁照会吗?户警问。阿二往户警身上一瘸一靠,说,有,这不正托你办吗!就势把一只有点分量的红封塞进他衣兜里。二天,三条地头蛇光着纹身打上门,拍桌子骂娘,收保护费,阿二拱手作揖道,我一介残废人哪敢抢诸位的饭碗食钵呢,马上歇业,只是枉费了我大哥的一片好心。大哥谁?户警某,正替我跑腿办照会呢,阿要电话喊他来!又不硬不软地塞过几张花票子,给足面子,皆大欢喜。

阿二的重头在于观察楼上楼下隔壁邻舍都是什么人。他备了十几份白糖核桃云片糕,五芳斋的呢。揣上骆驼烟拖着假瘸腿,挨家挨户堆着笑脸说,打扰,小本生意新开张,请多关照。人家从灶披间探出头来揶揄道,哟,跷脚东洋腔呢。他一圈兜下来,好象都是本分人,只是攀到二楼晒台,本来没有理由上去的,他佯装走错门,张见晒台角落置放一口浅底敞嘴特大陶盆,里面蓄水养着一只硕大褐色的河蚌,它正伸出灰白的蚌舌舔盆沿;又张见朝将军府一侧的女儿墙有一豁口,已被磨得精光,墙下有一堆死烟蒂。阿二也不上前,笑笑退下。

这楼里有同道中人,起码与自己情趣相投。阿二愉快地想。喫这碗饭多年了,啥都看得懂:女儿墙的痕迹表明有人在偷窥将军府,还长时间蹲守。那只河蚌是用来练习偷窃皮夹的:趁河蚌张壳时扔进一枚硬币,待它再次开壳时两根手节头迅速戳入搛出,动作稍慢就会被夹咬住,成精的河蚌反应迅猛,硬蚌壳夹一下痛三天。一天几十次地练习,直至能搛出一根柔软无骨的棉纱线方算出道。

阿二自命不凡,瞧不起偷贼,割包扒兜摸口袋,算什么东西,宵小、蟊贼、三只手!自己是盗寇,盗者道也,城市之寇不带呼啸,讲究巧取,他努力绕开这些窃偷扒抢之类贬词,尽管都是取不义之财但也有堂皇和猥琐之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人家袁世凯,既当过总统又当过皇帝,谁有那福分?威风!有骂他窃国大盗的,没见骂他窃国小偷的呢,追随效仿者只配被骂**。当然,那天阿二在四马路带学生掏人口袋纯属练功夫,赚点小菜铜钿。这又是二说了。

问题在于,晒台是公用的,人人皆可上。这楼里谁家在吃着碗不体面的饭呢?阿二靠在墙上回忆:一楼不可能,几个男人皆戴眼镜,酒瓶底般的厚笨,摘下就几乎瞎子,几个女人胖得像汤婆子,蹲下站不起,站起又蹲不下;二楼有可能,几对男男女女,说他们是夫妻吧,怎会不避人的猴急,说他们不是夫妻吧,又怎能大白天地拱在被窠里,露出四只粉嫩雪白的脚底板,畅着门与外人说闲话。还有,那个住在走廊到底,着薄呢长衫的男人,一个人赁下那么大间房,得用多少金条顶呢!

正想着薄呢长衫下楼来了,他松了松脸皮表示笑过了,抛过一根烟又自己煝上一根,阿二拱拱骆驼烟盒,说自己备着孝敬别人但本人不会吸。薄呢长衫说了些不着边际的淡话,意思是房钿不房钿的无所谓,只要你住得开心就行,走了。仅此,阿二注意到两个细节,一、那人的手总是插在侧兜里,难得一露;二、一旦露出,手节头特殊:左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修长而一錾齐,关节紧绷,指甲剪进肉里,灵活滑润像两根结粗绒线的大号竹针。就是他了!这双手节头是在晒台上练窃功练出来的呢。阿二确定。二楼是一伙的,正准备对将军府下手。

这就更激起阿二的第二重兴趣,既然是同行,何不比试比试,锅比碗大碗比碟深,古训!管他脸上长麻子还是麻子长脸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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