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子    更新时间:2016-02-02 09:24:18

一幢破旧的西洋楼,阿二看中此处为张望将军府的绝佳位置。一楼不愿借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瘸子,人家坐在麻将桌上连眼皮都不曾掀抬一下。他天生固执,继续上二楼撞运气,楼道既窄又陡且黑,他本可以自如地上下但又不得不手脚并用地攀爬,博人家的同情心。

二楼,又是一桌麻将。讲讲卫生麻将小赌怡情,赚的蚀的都面孔绷紧,一桌子人懒得搭理他。隔壁的房门掀条缝,用小矮凳别住门扉,里面生了一只带烟囱的洋风炉,燉了一只大铜吊,噗嗤噗嗤在冒热汽,空中横七竖八晾满尿布,尿臊呛鼻。门缝极细,贼眼乱转的阿二还是看清,屋里床上放着一个裹蜡烛包的婴儿。稀里哗啦搓麻将的爷娘赌瘾大,连小囡都不要了。阿二想。

他左右一瞟,没人,凑近门把手,瞅了瞅司必灵门锁,忽地敏捷起来:闪进屋把窗户打开,又抽去别门的小矮凳,转身下楼,刚踏进院子就听见楼上咣当一声,门被西北风砰上了。随后,二楼麻将窗口里一声尖叫,闯穷祸哉!天火烧哩!里厢还有毛毛头呢!钥匙?锁在里厢了!一阵乱脚步,楼梯蹬蹬响,所有的住户都聚在二楼,乱了方寸,菩萨耶稣姜太公一道喊,终于有人恍悟,叫道,现实点,请铜匠开锁为上上策呢!又是一阵乱脚步,下楼了。

阿二紧走两步,把因扮瘸子而甩乱的的头毛捋捋顺,双手抱在前胸,稳稳地戤在门口的立柱上,等他们下来。先冲下楼梯的是几个油头粉面的小后生,慌乱中竟没发觉阿二,阿二也不唤他们。跟在后面的是一位脚头很重、薄呢长衫的汉子,见了阿二,问,你做啥?阿二答,锁匠,开锁的!去去去,跷脚,打啥个甏。阿二不卑不亢让在一边。    

锁匠来了,是在弄堂口摆摊头的,刚才阿二想跟他套几句近乎,他却傲得一句闲话拆成三句讲,惹得阿二真想搧他一巴掌。一干人上楼,旋即,一干人又把那锁匠轰下楼:呒有钥匙打不开,废话,有钥匙要你锁匠来做啥!

楼上又一阵聒噪,爬窗兼而砸门,净说大话。薄呢长衫似乎想起什么,在阳台上粗声大气地唤跷脚,说死马当作活马医呢。阿二这才慢吞吞地瘸呀拐呀地上楼。他拨开众人,弯腰辨认门锁铭牌上的洋文,又试试门把手,问:阿有工具?女人夹钗,太粗;回形针,太硬;有人递上银质耳挖勺,探探,正好捅进锁眼。行!阿二又要鱼形钳,无人知为何物,有人举着修鼻毛的钝头小剪问,对不?满楼大笑。开锁的过程产生出庄重的仪式感,都屏住呼吸望。

阿二将膝盖抵住门,划火柴照钥匙窟窿,双手采耳屎般地小心翼翼,掏掏转转,只听见细微的一咔嗒,门开了。众人欢呼。当娘的抢进屋,抱起床上的蜡烛包就哇哇地哭。阿二佯装着要走,薄呢长衫伸手拦挡,手很有劲,说,要几钿,随你开。闻此,有人就耽忧这跷脚会瞎说个天价,窃窃地说,看这面孔就是敲竹杠的呢。

阿二悠悠地说,啥钱不钱的,我是顺道捎带的,转身往楼梯下挪。薄呢长衫搀住他,说,顺道?到此有何事体。阿二努力平衡着身子说,借房子呢。

就你这不方便的身子?

打算在附近摆个铜匠摊头,混口饭。

此时,众人才记起,这瘸子刚才确实见过,只是捻“一索六洞,白板红中”捻昏了头,眼睛定怏怏,不晓得他说了些什么。薄呢长衫淡淡地说,这简单,把楼底下那个蹩脚锁匠赶走,让跷脚住进去。下人应声去办,薄呢长衫又追一句,房钿结账宽舒点,别让人家背后讲闲话。

阿二就这样落下脚了。当然开锁的铜钿定规要收,否则让人起疑心。不过,他一回忆此事就想笑,这种锁,机关巧妙,大英最新款,一般铜匠莫说打开,见也没见过。可我阿二是喫啥饭长大的!那可是二十年溜门撬锁偷配钥匙的童子功呀,不吹牛,但凡锁具到手,一掂,即报家门,即猜年代,即破解结构,写写恁厚一沓字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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