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挟女拘捕误伤恶兄 借刀杀人终归黄泉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6-01-26 16:48:27

程姨太在苏州办完事一回到上海就生病了似的整天无精打采,欧阳谦的太太贵儿问丈夫:“这程小姐苏州回来跟变个人一样,你去问问是否病了,我们好心收留她,不要生了什么恶病脏了我们欧阳府的门庭。”欧阳谦知道太太是忌恨程姨太,不软不硬的回答道:“你们女人的那点病,我们大男人最好不要去过问的好,娘娘腔。”贵儿其实对丈夫与程姨太的媾和之事了如指掌,平时他带着两个女人去丝绸铺做买卖,家里只留贵儿一个和两名老佣人干家务,她不用动手在房间里绣花匣子里听折子戏,欧阳谦中途带着程姨太偷偷潜回其它房间里寻欢作乐有时也会被她躲在角落撞见,她本人早就性冷淡,默认了林姨太事实上的陪房关系,他们彼此平时姐妹相称,所以她看到丈夫偷程姨太也不去替林姨太捉奸,这回看他装腔作势的,乜着眼嗑了颗香瓜子狠狠吐出壳来道:“吆,听着你好像是个圣人,别假惺惺的,你们偷鸡摸狗的事情以为我是瞎子?我让你去问是为你好,别倒头来给我们家添个丁什么的,我们可没钱养活。”欧阳谦眨眨眼思考了片刻,他与程姨太避孕措施做得很严密,想想绝对不能,矢口否认道:“太太,你这话说的,我几时与她有过暧昧?没事就会拉郎配,我跟她很清白。”欧阳谦被震住了,真的拉程姨太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并没有怀孕,医生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病,只说可能是气虚,也就是心理压力造成的思想负担太重引起,在欧阳谦的再三追问下,程姨太把她在苏州遭遇关阿狗之事哭诉了遍,这可把欧阳谦激怒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一个乞丐糟蹋,便去找欧阳雅夫理论,好歹你们是一家人要给个说法,欧阳雅夫很吃惊,并不想为关阿狗买单,说欧阳家早就跟这个无赖脱离关系,建议他们去报警,于是欧阳谦气呼呼的领着程姨太去欧阳公馆片区的警察署报了警,关阿狗的名字在全上海警察系统挂了号的,一听说他们抓了半个月无果的犯人出现在苏州,就跑到欧阳公馆来核实情况决定实施抓捕,他们之间的谈话被路过客厅的关洁听见,她恨哥哥,但却不希望他被抓,因为从犯都已经死了,哥哥这个主犯难逃厄运——她听得很清楚,警察说了关阿狗所处位置的大概方位,决定第二天去苏州通知哥哥逃跑,给他点钱到北方去做些小生意度日,不要再回来了。

警察第二天早晨出发前上水果铺找姨妈带着女儿一起去诱捕,并谎称是请他回来说明情况,这次他们是两个警察穿了便衣去的,这个案子不想惊动苏州当地的警察,这是上海维持会的丑闻,已经闹得风风雨雨有群体联名上书市政府,强烈要求取缔上海维持会,官方在日本人的授意下一直以主犯没有到案为由拒绝解散维持会,所以这次希望把关阿狗抓住再制造一次畏罪自杀。两名便衣的警察西装革履的看上去很文雅,姨妈信了他们的话,充满期待的对女儿念叨着:“阿囡,我们要去见你爹爹啦。”关洁这天也早早的要去苏州,她没跟欧阳雅夫说明实情,而是借口去昔日小姐妹家串门,可能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欧阳雅夫也没有在意,说:“你一直闷在家里也不好,是得出去朋友间多走动,孩子托给二妈管着,玩开心点,回来前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关阿狗那天晚上干过坏事后醒来不见了程姨太,怕她去报警白天出去后躲在附近的草垛里过夜,一边观察庙宇有无动静,隔了几日风平浪静,他的家依然在夕阳下冉冉升起,晚上乞讨回来又住进了庙宇里,这天半路上碰见一位身着汉装脚踏青鞋打扮的本地姑娘,手臂挂了只装满莲藕的篮子,云鬓轻挽裙裾飘飞,关阿狗尾随其后看得入神,小姑娘走到胡同里发现身后有人在跟踪,加快步伐往前奔跑,关阿狗就后面追,小姑娘也是慌不择路居然走到了一条僻静的犄角角落地带,眼看逃不脱了,小姑娘哆哆嗦嗦扔出香包说:“叔叔,钱给你。”一声叔叔把关阿狗唤得骨头轻飘飘,拣起香包揣口袋里下流的打量着她说:“苏州妹子别怕,叔叔不是坏人,叔叔见你这衣料很好看,让叔叔摸摸,嘿嘿。”说着放下乞讨的碗靠近过去,小姑娘扔掉篮子抱住自己大喊:“快来救命哪——”黄昏天还大亮着,关阿狗不敢造次扭头就跑,香包里有几个钱可以买上几样酒菜,回到庙宇打开酒坛子的封口就先喝起来,心里面想着刚才那位清新的小姑娘,没有吃到实在太遗憾。一向寂静的庙宇外面依稀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警惕的从草堆下抓起把砍柴刀过去一看,不远处走来两男两女还带着个小孩子,定睛看,一个女人是老婆,小孩子是女儿,另一个居然是他睡过的程姨太,旁边跟着两个男人身强力壮,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很显然是上海来的警察,他无路可逃,庙宇两边有几尊金刚看上去可以藏匿,他跑过去攀登,重重的摔在地上,这时候来人已经跨进庙宇,程姨太第一眼就认出关阿狗,大声喊道:“就是他!”两名便衣警察迅即掏出手枪对准他命令道:“别动,你被逮捕了。”

这一天来得太快了,或许迟早会来到——关阿狗大脑浮现起这句话,但他是不甘心束手就擒的,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手中的砍柴刀吼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姨妈喊道:“阿狗,真是你吗?他们有枪,你跑不掉的,跟警察回去吧,他们说没事的。”警察也骗他说:“放下刀跟我们回去说说情况就放了你,日本人在保你。”关阿狗声嘶力竭的喊道:“别骗我,日本人早就出卖我了,我不会相信,你们退出去!”警察恫吓道:“你拘捕我们有权开枪的。”姨妈一听对女儿说,“阿囡,让你爹乖乖的过来,别跟警察叔叔对抗啊。“女儿一个多月没有见到自己的爹爹也很想他,喊着跑过去道:“爹爹,爹爹!”她一下子抱住父亲,警察乘机冲上来,关阿狗见事不妙勒住女儿将砍柴刀搁在她脖子上,威胁道:“别靠近我,不然我就杀了她。”

所有人怔住了。姨妈哭喊道:“阿狗你疯啦,她是你女儿啊?”——关阿狗对这个女儿还是喜欢的,但此刻他顾不得这些了,竟说:“女儿?我命都快要没了,还要她干什么?”姨妈气愤地骂道:“你是畜生说这种话!我求求你放开她,我来给你当人质,好不好,好不好。”姨妈慢慢走过去,警察也悄悄的跟随着接近他,关阿狗眼看就要无路可退,拖着女儿慢慢往侧面走,语气强硬地道:“你们给我让开路,我跑出庙就放开他,要不我与她同归于尽,看你们如何交代。”警察哪管这一套,继续小步朝他移过去,姨妈拦住警察恳求道:“警察老爷,我求求你们了,让他走吧,等放了我女儿你们再抓好了。”警察让开一条路,关阿狗挟持女儿背对着大门慢慢后退,刀仍然搁在她的脖子上,女儿哇哇大哭,退到门槛边时,姨妈说:“阿狗,现在可以放你女儿了,你逃吧,你逃吧。”关阿狗不会现在就放,因为对方有枪,自己是个瘸子跑不快,就说:“放肯定会放,等我跑到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把她放在马路上。”一名警察实在看不下去这等无耻的父亲,往地上开了枪命令愤怒地道:“你再不放下这孩子,我们立即击毙你。”说完,两把枪的枪管黑洞洞的调整了射击位置指向他,关阿狗自知到了穷途末路境地,丧心病狂地将砍柴刀深深的按住女儿脖子喊道:“好,来吧,我和无辜群众一起死!”

关洁坐火车赶到苏州,出了车站正巧遇见一名和尚在化缘,她施舍了几个钱后问路,和尚往一处指指说:“从这方向穿过一片农田有座破庙,但年久失修已经没有香火了,要不女施主去灵岩寺,乾隆下江南时都拜过,非常灵验,在这坐二路电车几站就到。”

关洁谢过后往农田方向跑过去,她吃不准警察会不会也在抓他,时间就是哥哥的生命,她远远的望见有座破庙在杂草丛中竖立,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心想应该就是这里,但愿自己能够赶在警察的前面。

庙宇由小变大,她的心跳也随着奔跑加速,一声清脆的枪声仿佛是从正前方传来,她歇斯底里的冲过去,惊谔的发现庙里隐约有很多人,距离越来越近,她在一人高的麦田里快步的跑过去,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此时哥哥已经走到外面,这是掩护他逃走的机会,有一个孩子被哥哥挟持着,然后是姨妈哭喊的声音:“阿狗,不要啊,她是你的女儿!”关阿狗退到关洁几米的地方,那孩子正是他自己的女儿,顿然气愤起来,这简直禽兽不如连自己女儿也要杀,她慢慢的麦丛里向哥哥靠近准备夺下孩子,关阿狗颤抖的发出最后的威胁道:“你们快放下枪,我数到三,再不放下我就杀了她,一......二……”

姨妈哀求道:“阿狗,你杀了自己女儿也是要枪毙的啊,你死了,我怎么办,还有你妹妹,她会伤心的。”关阿狗大笑道:“谁?我妹妹会伤心?”

麦田里有块石头,关洁双手捧着窜出来准备打掉哥哥手上的砍刀救下孩子,姨妈发现她惊谔的喊道:“关洁!”关阿狗笑得更厉害了,他知道自己今天逃不掉了,索性放开了说道:“我妹妹会伤心?戏子无情,**无意,她除了被男人压在身下乱哼哼还会同情别人?我都干了她两次了,哈哈哈!”——他的笑声在半空中回荡,关洁失望之极,举起石头从背后砸向他的脑袋,关阿狗一回看看见妹妹,说了声:“你敢砸我?”瞬间轰然倒地,姨妈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冲过去抱起地上的关阿狗呼唤道:“阿狗,阿狗……”脱险的女儿也扑上去哭着叫爹爹。一个警察手放在关阿狗鼻孔下检查有没有呼吸,又搭了搭他脉搏,与另外一个耳语道:“他还有气没死,上峰曾说关阿狗是只烫手山芋,日本人也嫌他,既然被犯人自己的妹妹砸了,我们不如就宣布死亡,大家省得麻烦。”

那个警察同意,马上宣布道:“犯人已经死亡,你们先走吧,我会通知苏州警方来处理尸体。”

姨妈和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关洁楞在那里,好久大脑才反应过来跪下泪流雨下,自责道:“哥哥,是我杀了你,我有罪。”

旁边是条臭河浜,警察厉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们先走吧。”一个警察硬是把他们赶到麦田路口的汽车上,留下的一个警察对地上嘴唇微微颤动的关阿狗说:“对不起,兄弟,你必须死,不为别的,你连自己女儿也不放过就没有资格再活下去。”关阿狗猛的睁开眼睛问:“我在哪?”警察见他醒了,答道:“你在水里。”说着抓住他双脚拖到旁边的臭河浜边,脚一踹,他翻入乌黑的水里,起了几个泡泡,然后归于平静。

警车抵达上海后已经是夜里,正在下阵雨,车开到警署门口停下,全部下车后,警察走到关洁面前客气的说:“很抱歉小姐,你涉嫌杀人,我们必须逮捕你。”程姨太见关洁替她报了仇很感激她,上前与警察理论道:“警察先生你们会不会搞错?关小姐是为了救孩子才砸了他,再说犯人是她哥哥,不存在蓄意谋杀,这点是非观念总该有吧?”警察耸耸肩做了个鬼脸说:“小姐,我们只是秉公办事,心里只有法律观念,抱歉,请你不要防碍公务,不然连你也一块抓。”姨妈哭红着眼睛紧抱住睡着的女儿道:“对,杀人尝命,抓得好,抓得好!”

姨妈回到家将睡觉的女儿放床上,从橱柜里拿出关阿狗的衣服蒙在脸上哀号起来,嘴里还连带着在埋怨关洁:“阿狗啊,你好可怜,就做了一点点的错事,人家就要取你性命,这是什么世道,妹妹杀哥哥……”

程姨太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欧阳谦的家拍门,佣人打开门招呼道:“程小姐来啦?哎呀,您没带雨伞啊,快进屋去洗洗澡换身干净衣服,欧阳老爷刚才还在念叨您,说那么久怎么还不回家,着急着呢。”

到了晚饭时,欧阳谦担心起程姨太来,说:“算时间,上午八九点钟警车开去苏州不过两三小时就可以到,回来两三小时,关阿狗的藏匿之地有了,抓个人不用一小时,这前后七个多小时按理早该到了。”贵儿没好气的嘲讽道:“怪不得做买卖的,算盘珠子经常打,你不当数学家可惜了。”欧阳谦苦笑道:“太太,你就会寒碜人,那程小姐挺可怜的,等会回来你就发发善心少说几句。”贵儿不乐意了,嚷道:“你心疼她了?人家林姨太对你这么好你还不知足,姓程的有什么好看的,一脸**样,不像我们的林妹妹,看着端庄大气,一看正经人家姑娘。”林姨太在旁边没吱声,听太太表扬她偷偷在乐,贵儿捋一个打一个是想巩固自己这个没用的太太家庭地位,同时她看出林姨太总会羽毛丰满,所以也有刻意讨好她的意思,他们正闹着,门口就听到佣人在喊程姨太,欧阳谦兴奋的要出去迎接,贵儿挡住他斥道:“不许去,别像见到亲娘似的,瞧你这出息。”

贵儿撑了顶雨伞出去把程姨太挡在院子里,气势汹汹的说:“你还到这儿来干什么?欧阳家不想被你这垃圾玷污,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程姨太被大雨淋得跟落汤鸡似的,气呼呼反击道:“我不是来找你的,你叫欧阳谦出来,他让我滚,我立马滚。”说完就往里喊,“谦,谦——”贵儿怒道:“别不要脸,我这个太太还在,你就谦谦的,再不滚我叫警察啦?”欧阳谦在房内看了程姨太在雨里淋着就要出去,林姨太抱住说:“亲爱的,太太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就是出去也拉不会来程姨太,再说了,这小女人被乞丐糟蹋过,你不嫌脏,我还怕你传染给我呢。”程姨太喊了几声不见欧阳谦出来很失望,林姨太站在门口喊道:“程姨太,欧阳先生不想见你,回去吧。”程姨太忿忿的说:“让我回去?我回哪?这里不是我原来生了五年的家吗?老爷没了,请他们来管工厂,工厂管得倒闭了,这宅子倒成他们的了?”林姨太说:“这我不管,我只负责通知你,再见。”他转身回了房间。贵儿得意的说:“听到没有?你的谦不想见你,再不走我真的要喊警察啦?”程姨太气愤的大声道:“你喊吧,警察来了正好,大家说说清楚这宅子有没有我的份。”府里伙计远远屋檐下站着在看热闹,贵儿朝他招手说:“老王头你过来,程小姐今晚住这,你帮她去洗个澡,洗洗干净啊。”老王头奔进雨里露出**的笑容,感觉是真的要去拉她似的,程姨太避开他道:“别碰我,你想干什么?”贵儿其实是吓唬她,命令道:“老王头,你还不请她进去?”程姨太没折落荒而逃。

姨妈抱着关阿狗的大相片在哭,女儿醒了也跟着哭,程姨太无处可去,夜已经很深了,她又饿又湿,姨妈家不远,想今晚去那里对付一下,走进去安慰道:“夫人请节哀。”姨妈见是这个女人报的警,跳起来揪住她头发就打,嘴里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勾引我丈夫,还倒打一筢去报警,阿狗就是你给害的。”程姨太甩开她大叫:“我也是受害者,你丈夫是他妹妹砸死的。”姨妈楞着,猛然醒悟又骂起关洁来:“这个女人真狠毒啊,我要跟她拼命去,程姨太啊,我女儿就交给你啦。”

欧阳雅夫一头撞进来,傍晚他下班没有等到关洁电话就先回到公馆,晚上九点钟的时候还不见回来,对二妈说:“想是关洁大概喝多了留宿在小姐妹家里。”二妈提醒道:“若今晚住下,也应该请示一下才对,这不声不响的不附和大姨太的性格,昨晚警察来我们家说关阿狗在苏州要去抓他,想必是被关洁隔墙有耳听到,怕去小姐妹家聚会是假,苏州救哥哥才是真呢。”上官露咕噜了句:“警察说要带姨妈去劝姨夫回来,不知她回来了没有。”这句话启发了欧阳雅夫,立刻动身去姨妈水果铺,姨妈见欧阳雅夫来了,刚刚哭了消停些又捶胸顿足的哭着说:“侄女婿啊,阿狗死了,是他妹妹用石头砸死的呀,你叫我今后怎么生活?”欧阳雅夫惊讶的问:“关洁也去了?”程姨太把关洁在苏州砸死关阿狗和被警察逮捕之事说了遍,欧阳雅夫大脑第一反应就是“杀人偿命”四个字,便对姨妈说:“姨妈,我现在去警察署,你也上车吧,完了住我家里。”姨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不,我不住杀人犯的家。”程姨太劝道:“夫人,关洁不能说是杀人犯,当时的情景你也看到的,那是为了保护你女儿,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姨妈赌气道:“我不管,我只看到阿狗是被她给砸死的。”欧阳雅夫不耐烦的说:“先别说这些,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走啦。”

姨妈还是坚持不走,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抱着关阿狗的大相片,欧阳雅夫开车走了,去他家公馆片区的警署找关洁,晚上值班的警察告诉他,是有个姓关的女人被抓进来,但是很快就转到总署去了,欧阳雅夫赶到警察总署已经快十二点,门卫让他明天来,欧阳雅夫悻悻的回到家里,转了个大圈子一无所获,第二天去等开门,警察不让他见关洁,说案子在没有结果之前不容许串供,让他在家等通知,欧阳雅夫又无功而返,欧阳雅夫打电话托了很多朋友,有个明白人提示他,关阿狗的死是上海警方乐见的事,他是个累赘,如果司法介入,关阿狗滥用职权、奸淫妇女和敲诈勒索三条皆罪不至死,但是其背后是上海维持会是否需要继续存在的政治问题,而关洁失手砸死哥哥,与警方没有关系,将她逮捕不过警方向公众表明自己的公正而已,随着最后一名嫌疑犯的死,意味着这个案子成为悬案,是非曲折无法定论,上海维持会撤消一说也无从说起了。

欧阳雅夫了解了其中的要害关系,关洁将会是个替罪羊,他聘请了律师负责为关洁进行辩护,同时又多方托关系与上层游说,效果很不明显,控制权在日本人手里,欧阳雅夫又一次想到了白敬斋,而要说动他,只有请郝允雁出马,他准备厚着脸皮去找郝允雁。

肖恩也听说了此事,上门来问候,道:“嗨,老兄,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惹上事了吧?”欧阳雅夫不想告诉他,不卑不亢地道:“没有啊,对了,你找我有事?有事快说,我马上要出去。”肖恩笑笑,从柜台外面手臂伸过去拍拍他肩膀说:“老兄,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是不是因你姨太太的事发愁啊?我还知道你这几天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怎么样,都没办法吧?那是你没有找对人。”欧阳雅夫认真起来问:“应该找谁?”肖恩得意的取笑道:“你这人平时蛮聪明的,我是谁呀,曾经法租界领事馆参赞,我的路通四海,连日本人那也玩得转,这事情只要日本人一句话那些警察敢不放人?”欧阳雅夫眼睛一亮,从柜台里绕出来拉着肖恩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心急火燎地恳求道:“那就有劳肖恩先生帮忙了,事成之后欧阳必有重谢。”肖恩诡异的笑笑问:“谢?你打算怎么个谢法?”欧阳雅夫问:“你开个价吧。”肖恩兴奋的一拍桌子道:“好,爽快!不过,欧阳兄,鄙人帮朋友的忙从来不要回报。”他干咳了几声说到正题上,斜眼望望边上陈列柜内的两只“自鸣钟”说,“欧阳老兄,你我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我上次跟你提到的这只‘天球自鸣钟’能否割爱卖给鄙人,价格尽管开,呵呵。”欧阳雅夫楞了楞,婉言道:“很抱歉,肖恩先生,这店里所有东西你随便挑,事成之后欧阳可以赠送给你,惟独这两只‘自鸣钟’非本人所有,即便是本人的也不能出卖,更别提卖到国外去了,这是中国的一级文物,谁卖谁就是千古罪人。”肖恩尴尬地说:“哎呀,你呀你呀,这文物到哪不是中国的?我们罗浮宫有一流的保护文物的技术,只有我们才能够更好的保护中国的国粹。”欧阳雅夫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不能当卖国贼。”肖恩笑了,说:“如果这也算卖国,那么贵国汪先生的曲线救国怎么解释?”欧阳雅夫越听越反感,针锋相对说:“对不起,我只承认重庆的国民政府。”肖恩摆摆手说:“目前大半个中国皆在日本人手里,早晚都是日本人的,你们中国有句古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算了吧,还是自己顾全自己,有钱赚就多赚点,你每天守着这两尊古玩有用吗?爱国能当饭吃?”欧阳雅夫听不下去了,嚯的站起身义正词严道:“对不起,中国不是你们法国,1940年5月10日德国仅用了一个多月时间你们就宣布投降了,丢人。”说完对一名职员说,“我出去一下,这里交给你了,东西给我看看好。”

肖恩马上跟出去还想纠缠,欧阳雅夫打开路边停泊的自备车门说:“肖恩先生,看来你是很懂我们中国的古语的,我现在再告诉你另外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阁下就别来找我了。”肖恩拉住他说:“你别傻了,我这是向你买,老实告诉你,你这两件东西日本人也知道了,早晚归他们,到时可不一定是向你买了。”欧阳雅夫怔了怔,冷冷地回答:“不劳你费心。”说完毅然钻进车里走了。在路上,欧阳雅夫对肖恩的最后一句话深深的不安,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在中国战场势如破竹,国土只剩下重庆、广西、云南四川以及西北没有沦陷,民国可谓命悬一线,现在上海全境都在日本人的占领下,果真他们若看上那两尊“自鸣钟”,自己单靠个人力量又岂能保护得住?

他想到了转移它们,可哪里是安全之地?

白敬斋抽了个空又跑到郝允雁家磨蹭,整个楼里除了边连友和玉芝这些天在军统上海站里策划一次大行动,好几日没有回家外,其余的人都出来了,底楼的周太太伸长着脖子在细听,恨不得跑到三楼去观看才过瘾,幸灾乐祸的跟儿子儿媳妇说:“这姓郝的别看她一本正经的像良家妇女,骨子里骚得一塌糊涂,男人躺在床上居然让姘头吵上门,可耻啊。”周晓天批评她说:“妈,你又不知道具体情况,再说郝阿姨人很好的,别说那么难听。”张恩华抱着儿子没敢吱声,知道只要自己的话不合婆婆的胃口就会被教训。这时,几年前去延安接受处分的沈默然突然出现,周晓天惊喜道:“啊,是沈先生,你这几年哪去啦?”沈默然这次是专程从延安回到上海他昔日战斗过的地方,他的任务是联合军统上海站炸毁日本在松江县的细菌仓库,日本陆军为了挽回目前在太平洋战场的日显颓势,秘密研究了一批细菌疫苗储存在松江县的仓库内,数量虽然不多且还在实验过程,一旦成功形成武器级别将造成人类的大灾难,由于他之前熟悉上海的对敌斗争,组织上重新委派他到上海,今天是来找边连友的。他一看身边有其他人不方便多言,点点头说:“前段时间我在外地工作,你好吗?”他指指上面又说,“我找下上面的边老弟。”

周晓天说:“边叔叔好像不在呢,上面他们在吵架,好凶。”

“我去看看。”沈默然三步并两步的跑上楼梯,他似乎听出是郝允雁的声音。安静了几分钟后又一次爆发震耳欲聋的声音,郝允雁歇斯底里的叫道:“我要崩溃了,求求你离开好不好?!”刘秋云和伍侯一直在旁边劝说白敬斋离开,白敬斋吊上了劲根本不理睬他们,话越说越直接和难听,他是采取一张一弛的手法想把郝允雁逼得害怕不得不妥协,这回他退而求其次,说:“那我们去马路对面的咖啡馆里去谈谈。”都到这份上郝允雁也上了脾气,大声喊道:“不去、不去,不去,我跟你浑身不搭界有什么好谈的?”白敬斋怒道:“你在八年里拿了我那么多钱,还说跟我不搭界?要不是我,你能熬到今天?”沈默然疾步上楼认出在吵架的老头是白敬斋,问:“是白老板,怎么回事?”白敬斋楞了楞,他最怕的除了日本人外就是沈默然了,知道他是哪边的人,几年前在新公园险些被枪毙。刘秋云可找到救兵了,对他说:“这个白老板真无趣,我允雁妹不理他,他却纠缠不休,不是一次两次了,天下哪有这种男人,还是上海的大老板呢。”白敬斋赶紧解释说:“沈先生您不知道呀,我和她夫妻关系有八年了,不能说分就分吧?”白敬斋已经彻底直白了,郝允雁最怕他来这一手,现在既然挑明她也无所顾及了,反正两个人的事情她一律不承认,没和他上过床、没拿过他一分钱,刘秋云上前帮腔数落白敬斋道:“白老板,你说话要托托下巴,谁和你是夫妻?我允雁妹有丈夫,你眼睛瞎啦?”白敬斋也豁出去了,此时他的形象也点也没有了老板的风度,大热天的穿了马褂一本正经的来,钮扣也松开了,礼帽歪戴在头上,一颗颗赤豆凸现在脸上,吵不过就耍起无赖来道:“她有丈夫?在哪?床上那具不会动弹的尸体吗?”郝允雁面对羞辱忍不住冲过去就给了他一巴掌,白敬斋恼羞成怒的骂道:“你这个贱货,在老子床上像只剥了皮的狗,如今翻脸不认主人了?”郝允雁道:“你别吃不到乱臆想,我与你从来就只有工作关系,秋云姐是知道的。”白敬斋道:“我要是冤枉你一会开车翻了,说你敢发毒誓如果撒谎你老公立刻就死翘翘吗?”郝允雁羞得无地自容,“嗷”的一声跑回房间里,跪在丈夫的床前头往地上撞,刘秋云冲进去紧紧的抱住她说:“妹啊,妹啊,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他追不到你在胡说八道呢。”

沈默然本来是想劝和的,白敬斋当年在日本陆军部的伪钞案中立了大功,这次组织上派他来同边连友联合炸毁日本在松江县的细菌仓库,其中有个任务是争取白敬斋再立新功,所以他们吵架一时也不知怎么劝,郝允雁跑回家的那种痛苦表情,让他无法再无动于衷,正当白敬斋追进屋时,沈默然掐住他脖子道:“你还想干什么,不想活啦?滚!”

白敬斋非常清楚他的警告意味着什么后果,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只是……只是想跟她谈谈。”

沈默然训斥道:“有你这么谈的吗?人家话已经很清楚不想跟你谈,还纠缠什么?快滚,以后不许再来,要让我碰到……”他说着手伸进口袋里吓唬他,白敬斋见他要掏枪慌忙答应:“是是是,我保证不来。”边说边连滚带爬的逃下了楼,坐在汽车里在反光镜里照照脖子,一条深深的红印子,想起几年前在虹口区新公园门口发生的那场惨剧,正是这位沈默然领导的地下党干的,他要报仇,一踩油门驶向梅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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