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新来访客相识有缘 斩断旧孽纠缠不休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6-01-20 17:16:29

关洁不想在生人面前提她的过去,连忙招呼大家入席道:“人都齐了我们就开始吧,吴妈,叫太太和姨妈出来吃饭,还是那几个小家伙,让他们先洗手,对了,二妈呢?”欧阳雅夫拉着伍侯盛情相邀道:“来来,伍兄请,”伍侯尴尬地道:“本来这时间来是想请你外面吃饭,没想到被你先请了,多不好意思,今天什么日子啊,我看你家来了不少客人?”欧阳雅夫笑笑指着郝允雁和刘秋云说:“没什么事,他们是我关姨太旧时的邻居,好久不见聚聚。”说着就相互介绍了番,看见郝允雁和刘秋云各拎了盒糕点,又说,“哎呀,你们能来是欧阳的荣幸,还带什么礼物。”二妈下午闹肚子蹲了老半天的卫生间,什么时候进去的没有人注意,突然像变戏法一样冒出来嚷道:“一会工夫满客厅的人啦,哎呀,我今天大概真是没口福,不知是否中午吃荔枝吃多的关系肚子疼得厉害,现在总算好点了,老爷,您有客人啊?”她做作着扭着臀部走来,紧身的旗袍把自己裹得如一扎菜市场上的素鸡,湿答答的手往旗袍两边擦擦朝伍侯伸去,仿佛她是这家的正房太太。上官露和姨妈领着帮孩子们出来,欧阳雅夫一一的介绍完,伍侯笑道:“欧阳兄年纪比我小孩子有仨,伍某六十挂六还是光棍一条,人跟人没法比啊。”欧阳雅夫道:“你老兄自己不努力,想当初有个女孩子追求你,是你自己不上心,结果让人家给跑了。对了,你之后没有找过?”伍侯舔了口酒说:“年轻时要求高,现在人老没要求了却所谓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欧阳雅夫像是安慰又像是在调侃他道:“伍兄身强力壮身边没有女人真遗憾,兄弟以后给你物色一个。”伍侯害羞的低下头,欧阳雅夫穷追不舍问:“难为情什么,你说要不要?”关洁也加入起哄队伍,她难得看到丈夫孩子一样的天真烂漫,搭起腔来说:“雅夫你这样就不对了,这事人家不好意思公开表态嘛。”欧阳雅夫来劲了,又问:“你要不要?错过后悔啊。”伍侯当然急,这些年不是没有找过,要么对方嫌他老,要么是嫌太矮,都是只约了一次没有下文,弄得他灰心丧气。伍侯本质老实,当光棍名副其实,从来不去寻花问柳,是个纯粹的老处男,这回架不住欧阳雅夫的挑逗,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来:“要的。”引得哄堂大笑。

姨妈没有参加他们的闲话,只顾低头喂女儿吃菜,平时在家吃得简朴急着让她多补补营养,上官露与她临座,加了几筷子菜给她说:“姨妈,你别总顾着她,自己也吃呀,橘子水倒给你一口也没动。”姨妈连忙解释说:“没事儿,让她先吃饱了我才可以安心的吃,不然我别想吃上一口,在家也这样。”欧阳雅夫说:“也好,让小把戏全吃好下去玩,我们大人也可以坐得宽松些。”刘秋云像个小媳妇在婆婆面前只吃跟前夹到她盘子里的菜,郝允雁虽也拘束,总感觉是她带来便照应着就像半个主人,连关洁也怕顾不周全,吩咐她给刘秋云多夹夹菜。刘秋云每次礼貌有加的说:“谢谢,够了够了。”郝允雁觉得好笑,这女人平日里大大咧咧什么时候从她嘴巴里说出谢字,一到了外面居然淑女起来,而刘秋云照样慌张的吃,慌张的偷偷瞄对座的伍侯,总觉得这男人的谈吐举止与自己故去的丈夫颇有几分神似,莫名的心跳加速,一抖手酱油沾到旗袍的前襟,关洁连忙起身到卫生间取来毛巾吸上清水出来替她擦,刘秋云薄薄的丝绸面料沾上水便贴在胸部,就像在那开了扇窗似的,全桌的男女目光齐刷刷的集中到她的胸部,羞得她吃饭时左手护胸很不自然。郝允雁明察秋毫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姐,你手一直遮着酸不酸?”刘秋云扑哧笑出声,欧阳雅夫饶有兴趣地问:“你们俩在开小会啊?我们在替伍兄物色太太你们手里有吗?”郝允雁这厢笑了说:“我们又不是红娘,欧阳先生自个儿当月老好了。”欧阳雅夫说:“这事儿其实你们女人最拿手了,身边小姐妹多,就可怜可怜我们这兄弟,现在孤苦伶仃的住在旅馆里。”说到这又转换话题问,“哦,对了,刘小姐,你是房东了解上海的房屋租赁行情,我这位兄弟想在市区租个房间长住,我替他咨询一下。”刘秋云脸一红回答道:“在市区嘛,无卫生设备的大概一百五左右一个月,有卫生设备就要两百来块了,不过市区也分高中低的。”欧阳雅夫看了看伍侯的反应,又问,“那你的房子在霞飞路算是上海顶级地段了,多少钱?”刘秋云说:“我这里有抽水马桶,民国初年的房子,三十来平米,所以贵点,二百五。”欧阳雅夫转脸对伍侯说:“如果能租到像刘小姐那样的地段其实也不贵,跑起生意来方便,总比你现在住旅馆划算。”郝允雁席间不怎么掺和他们的笑谈是在观察伍侯的表现,她注意到这个男人是彻底的光棍一条,既无父母又无兄弟姐妹,家庭背景极其干净,而且从他的外表和谈吐上看也是个老实男人,目前在做古玩生意,想必也应该有点钱,若能同刘秋云凑在一起也不失为是个机遇,虽然从年龄上两人相差十岁,刘秋云五十六,那男的六十六,这对夫妻来说不算相距太大,自己也比丈夫小十二岁,外表长相男的一般,个子有点矮,可刘秋云是个寡妇,又有孩子,守了这些年对女人来说是痛苦的,所以她很想撮合他们,听他们在谈论租房事情便抢话说:“伍先生正在上海找房子吗?”伍侯点点头说:“是啊,我的家乡在天津,父母都走了后那里就没有其他亲人了,这次我将房屋抵押给银行跑到上海来闯天下,上个礼拜天刚刚到,住在旅馆里行动极不方便,环境也复杂很不适合我,所以就想找房子自己住,一时不知道往哪去租赁,还得有劳欧阳老兄帮忙喽,呵呵。”欧阳雅夫忙说:“这好办,我替你多方面打听打听。”郝允雁觉得机会来了,指指刘秋云说:“还多方面打听啥呀,这里就有间现成的房间空着呢。”刘秋云也正好胡思乱想这个问题,心儿就像在荡秋千,匆忙回应道:“是,是有一间空置了好几年,起先还在报纸上登个广告,后来这外面的势局挺乱的,怕我们这楼也跟着不太平,所以也就没再想租给陌生人。”欧阳雅夫说:“那就租给我兄弟吧,他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我可以替他作担保绝对老实人一个。”郝允雁趁热打铁说:“秋云姐,蛮不错的,伍先生是欧阳先生的朋友,你这房间空也是空着。”说着偷偷朝她眨眨眼暗示赶快应下来,二妈凑热闹说:“是啊,多收两百多块不也是个钱嘛?”这话有点难听,帮了倒忙,刘秋云不冷不热地说:“钱对我刘秋云来说是次要的,有吃有喝就行,要不这几年我早就租出去了。”

刘秋云其实并不排斥租给伍侯,只是霎那间油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言表的不安,与这不安中隐隐的迫切,要不她早就一口回绝了事了,见她在犹豫,欧阳雅夫提议说:“要不先去看看房?”刘秋云没有拒绝,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宴席结束后,郝允雁便急着要回去,丈夫让十四岁的女儿照看还真的不大放心,到家的时候九点多,门是关着的,二楼边连友的房间也严严的关着非常安静,郝允雁打开门家里很闷热打着电风扇,女儿坐在父亲床边在看连环画,见了母亲说:“姆妈今天晚上回来的早。”郝允雁打开门通风,她知道女儿是因为一个人在家害怕才关的门,端来盆凉水两块毛巾,先拧干给女儿说:“囡囡自己擦擦汗就躺席子上去,我替你爹擦个身。”她闻到一股臭臭的尿味,席子蔫呼呼的像是丈夫尿过床,她离开的时候这个问题没有考虑进去,她不在丈夫尿床了谁给他擦屁股,以前刘秋云照看时,她第二天回家丈夫下身干干净净,每回都如此,也默认这种尴尬。她给丈夫侧了个身褪下大裤衩,一看惊呆了,心疼的叫来:“哎呀,都捂出痱子来啦?对不起,守财,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王月韵从床上跳下来问:“姆妈怎么了?”郝允雁洗完丈夫臀部又擦席子,然后洒上小儿痱子粉,白白的一层,王月韵哭了,说:“姆妈,是我没有照看好爹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郝允雁并不怪女儿,想这么大的姑娘给爹爹擦下身也不成体统,安慰完女儿上床,她也躺在丈夫身边,天气热没有挤兑丈夫,远远的缩成一团在床沿边快要掉下似的,一只手轻轻扶着他算是彼此连接着。——她失眠了,仿佛觉得女儿在那边也不停翻身的声音,偷偷望过去见她在抽泣,肩膀一抖一抖,愈加的伤心,暗暗发誓以后尽量的少出去,家里现在已经积蓄了二十多万元,对她来说从未来的角度去考虑并不算太多,丈夫的病一天不彻底痊愈,这昂贵的医疗费几年就能把这二十多万元花光,何况白敬斋每月给她的钱涨到了一万,每个月可以有四千元的结余。这半年里,白敬斋两家银行的担子一肩挑,尤其宝顺分行正忙着为日本军队酬款,回家就倒床上睡觉,与郝允雁的来往也延长到两个礼拜天见一次,而且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的旺盛,生理上疲塌塌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变着法子折磨郝允雁寻找刺激点,一直这样她实在吃不消,对性产生了恐惧,这回看到女儿如此伤心,加重了她准备离开白敬斋的决心。

这个月白敬斋似乎从人间蒸发,三个礼拜没有打电话让她去,钱没有拿到这关系却还挂着不是个事,那天下午就去宝顺洋行讨钱,他不在,失望的慢悠悠走回家,跟病了似的心里空荡荡的慌,她问自己,既然开始过了新生活,又为何舍不得那几千块不干净的钱,又好像不仅仅是为了钱似的,她认识到了自己的卑贱已经根深蒂固。晚上接到白敬斋电话请她去白府,郝允雁已经向女儿保证过不再晚上出去,便回绝过去,电话里白敬斋很生气,他白天在分行上班,有职员傍晚过去时无意中说起有个姓郝的小姐找过,便猛然想起半个月的钱还给过她,郝允雁说什么也不出来,道:“我白天来你洋行拿吧。”白敬斋怒道:“你除了想钱就不认为应该回报我点什么?”郝允雁想拿了这最后一笔钱后当面与他撇清楚,八年多的畸形关系也不乎多这一次,刘秋云在走廊上听着,她不方便说太露骨,含含糊糊地说:“即便这样也等白天吧。”白敬斋态度十分坚决和生硬,答道:“白天我工作忙,你如果今天晚上不来过夜,从此钱就别想要了。”

王月韵从房间里出来喊着要吃饭,刘秋云对她做了个嘘的动作说:“小声点,你姆妈在打电话呢。”王月韵总结了一个规律,凡是母亲这个时间点有电话,那一定夜里不在家睡觉了,想起曾经对她的承诺硬是闯了进去,大声问:“姆妈,你马上要出去第二天回家吗?”郝允雁正在应付白敬斋,听女儿这么问心头酸酸的,放开电话筒小声说:“囡囡回去,姆妈今晚不出去。”白敬斋电话那头感觉郝允雁身边有人,问:“你在跟谁说话?一心两用?我告诉你,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大概平时对你太客气了,不好好考虑考虑,没有我的话你丈夫一天也活不下去。”郝允雁现在手里有了些钱可以对付几年,也就没有以前对他那么的唯唯诺诺,本来她说是下了决心也未必真正做得到,只要不影响到照顾丈夫,一个月去他家两三次还是愿意再维持一段时间,毕竟这钱是个巨大的诱惑,可是被他这么一激将,索性干脆的回答他道:“那好,你看着他一天天活得更好吧,从今天开始你是你,我是我,我不会来找你,你也别再打我电话了,再见!”说完勇敢的挂下电话,拉着女儿的手信誓旦旦说:“姆妈从此不会出去,陪着你爹爹还有你。”王月韵激动的抱住她的腰,脸紧紧的贴在她身上,刘秋云全听见了,为她终于结束这场荒唐而又无奈的悲剧感到高兴。

白敬斋放下电话就后悔起来,刚才不该话说得那么无情无意,离开如此美丽的女人对他是不可思议的,这要是在几年前他会马上开车冲过去求饶,甚至不择手段的强迫她就范,而现在他筋疲力尽,三姨太在旁边偷着乐,晚饭时间特意与他一起把酒对喝软话绵绵,直喝得他酩酊大醉服侍他睡觉。第二天白敬斋上班前往她家打电话要向她道歉,郝允雁正忙着烧早饭给女儿吃了上学,刘秋云紧张兮兮的家里跑出来说:“快点快点,白老板又来电话了。”昨晚是她八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宛如凤凰涅槃后的重生,搂着丈夫许诺道:“守财,您的太太从今天起要做个干净的女人,您快点醒来吧,八年了,我好想您,您不想我吗?”

郝允雁这回心情很平静,接电话说:“白老板,我们的事结束了,以后请你别打电话骚扰我好吗?我是有丈夫的女人。”白敬斋拼命的讨饶:“亲爱的,昨天是我不好,话太重,我向你道歉,以后保证不会了,钱已为你准备好,你白天来我家取吧。”郝允雁明白这钱如果去白府拿,就会被他留住关系断不了,淡淡地说:“我不会再去白府。”白敬斋想了想说:“好好,那你到我行里来取总行吧?”唯今之计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缓和关系从长计议。郝允雁的态度越来越强硬,就像从来都没有软弱过,她相信自己目前的十万元可以维持几年,而这几年内丈夫一定会痊愈,老天不会那么长的折磨他们的家,漫长的黑暗总有尽头,就算是株铁树也有开花的日子,而自己就是那最美丽的一朵,她坚定地说:“不,不需要。”说完挂上电话没有丝毫的后悔与后怕,走出刘秋云的房间时,眼泪刷的淌下,这一天来得太晚了。

白敬斋眼前一片漆黑,听筒从他手中滑落连着线摇晃着。

白敬斋缓过劲上班去了,三姨太在背后喊道:“老爷开车慢点。”目送着他的座车离开白府,管家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与三姨太的那种暧昧关系时断时续的一直保持到现在,白敬斋心里只有郝允雁严重忽略了三姨太的存在,而三姨太三十出头正当少妇旺盛,生理上缺乏爱抚,管家便乘虚而入,以前有过媾和自然顺其自然的保持着,三姨太曾经有过想斩断这种危险的游戏,无奈早年的把柄在人家手上,又禁不起管家的纠缠,就这么希里糊涂的过着日子。管家笑吟吟走进客厅问:“看老爷的意思同那个郝小姐断了?”三姨太惊谔地问:“你这鬼样刚才藏哪啦,都听见了?”管家摇头晃脑说:“三姨太在哪,我就会在哪出现,告诉你,我是闻着梦而来,刚才这梦啊别提多清楚,是我们俩在床上恩恩爱爱。”说着手在她臀部捏了把,三姨太白眼递给他说:“胆大包天啊,这里是客厅,让下人看见告诉老爷小心你狗头。”管家傻傻的笑,嗫嚅道:“我刚才真的梦到你了……”三姨太望望四周问:“你想干嘛?”管家腼腆的样子轻声说:“你好久没有给过我了,老爷这厢上班去了,我们亲热亲热,到我房间去怎么样?”他的眼睛闪发着哀求的光芒,犹如两支利箭射在三姨太的胸口,三姨太紧张的说:“不行,老爷最近气头上,要被他发现我们俩都没命。”管家说:“你傻啊,我们偷偷的他怎么会知道?来吧来吧。”三姨太心里也有所想,昨晚服侍喝醉酒的白敬斋上床,跟死猪一样躺着万分扫兴,连把他当个道具也软塌塌的只恨自己命苦,这回倒被吊起胃口,答应道:“好好,你且回去候着,我吃了早点就过去,门别锁。”

三姨太平时吃过早饭会附近逛逛让女佣陪着,今天不能出去了,便打发她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去睡个回笼觉,不叫你别来打扰我。”女佣收拾碗筷走后,她一溜烟就如只野猫窜进管家的房间,管家赤膊斜靠在床上在抠脚丫子,搓几下闻闻,慢条斯理的瞅着面前的猎物,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吃过了,两道闪耀着吃人的光芒直逼三姨太脆弱的神经,三姨太全然换下了主人的傲气,软软的朝他走去,自个儿脱了衣服躺在床上说:“还楞着干嘛?看你始才急猴猴样,现在却像个戆大,没见过光着身子的女人啊?”管家拍拍手上的污垢屑抱上去,三姨太忸怩的叫起来:“呀,你怎么那么难闻,浑身汗渍,昨天没洗过澡啊,快去擦擦。”管家笑着讥讽道:“这是男人的味道,三姨太闻过那么多男人还不懂?”三姨太不高兴了,说:“让你玩还要戳人家,快放开我,你不洗我就走了。”管家心里从来不把她当女主人,在外面恭恭敬敬,到了这回全然露出本性,坐在她身上抽了她一记耳光,三姨太反倒不吱声了,主动楼住他脖子去亲嘴,卑贱而又迫切,或许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屈辱,并从中体味出快感来,直到晌午的时候他们才结束,三姨太恢复了主人的气势蹲在地上找了只洗脸盆在清洁卫生,边骂道:“要死啊,你这下要是再让我怀孕别懒别人,得帮我去找堕胎的。”管家笑道:“你又生不了孩子,你住院的那回我跟着老爷去过医院,偷听到老爷同医生的对话,说你失去了生育能力。”三姨太不知道此事,白敬斋没有告诉过她,惊讶地问:“当真?”管家说:“我骗你做啥,现在好了,你和老爷都生不出,大家扯平了,我也省得担心,其实你这些年在白府我看得很清楚,以前还受老爷的恩宠,自从有了那个郝小姐,你连狗都不如,你想当太太等了多少年了?二太太走后你还是姨太太,当人家的小,老爷要是翘辫子,你怕连一分钱的遗产也要不到,另外我告诉你一件秘密,他现在正与日本人搞得火热,老百姓把这叫什么你知道吗?——汉奸!你是汉奸的姨太太,日本与盟国开战以来日渐颓败,你要早留后路。”管家也是这么考虑自己的,他想离开白府过个太平的日子,把这几十年积下的钱拿出来做个小生意度日,但要说以他的条件找个象样点的老婆难上加难,三姨太是现成的,人长得漂亮,尽管已是人家的姨太太,又屡次遭人蹂躏,可他不在乎,总在等她下决心远走高飞。三姨太不是没有考虑过,曾经想找朱伯鸿当靠山,但不久人家有了新欢,后来惨死在日本人手下,她在住院期间白敬斋对她很照顾,使她渐渐对自己又充满了信心,可是等到她身体痊愈,精神恢复正常后一切依然如旧,她含辛茹苦的管理着那摊子杂事却讨不到老爷的好,民国法律不承认姨太太的继承权,到头来自己白忙一生耽误了青春,管家的意思她明白,可是跟着他放弃荣华富贵不说,怕连住的地方也没有,她冷冷地问:“你能养活我吗?”

白敬斋无心上班,下午从银行的私人帐户中取出两万元,去找郝允雁要当面道歉,郝允雁当然不欢迎他来,刘秋云在走廊上不方便,就把他引到房间里,但房门坚持打开着,为的是不让他动歪脑筋。白敬斋今天不会来硬的,掏出两叠百元大票捆扎的钱往桌上一放说:“这里有两万块,希望你不要再生我气了。”郝允雁瞄了眼门外怕被刘秋云听见,轻声说:“我昨天跟你说得很清楚,我们以后别再来往了,你把这钱拿回去,我不卖身。”白敬斋忙说:“不不不,这些钱是给你丈夫治病用请不要拒绝,别误会了。”他顿了顿包含深情地接着说,“昨天是我的错,不该对你说那些无情的话,原谅我,原谅我……”郝允雁拿了块抹布一边走,一边在打扫卫生,不屑地说:“你这人真无聊,什么有情无情的,我跟你有什么情过?”白敬斋跟在她后面委屈地说:“你可不能这么说呀,记得你曾经当着我面说爱我的,事实上过去的八年里我们情同夫妻,虽然你不是一直住在我家,但你也住过无数的夜晚,你可要实事求是添点良心啊,别的不说,这些年里要不是我白某支助你,你老公能活到今天吗?”郝允雁听他话越说越露骨,刘秋云就在外面扫地,想了想说:“这样好了,有话我们择日去咖啡馆里说,在这影响不好。”白敬斋等不到择日,说:“干嘛等以后啊,今天你不给我个定心丸我怕是要寝食难安了。”郝允雁问:“什么定心丸?”白敬斋说:“你得原谅我才行。”郝允雁敷衍道:“那好,我原谅你,你可以走了。”白敬斋脸上露出了微笑,欠身说:“好好,那白某告辞了,过段时间再与你联系。”郝允雁忙说:“钱你拿走。”白敬斋一楞,本以为她同意恢复关系了,说:“这是给你的呀,以后我会加倍给你。”郝允雁脱口道:“没有以后,钱拿走。”白敬斋问:“你这算什么意思?不是原谅我了吗?”

刘秋云在门口偷听着里面的动静,楼梯上走上来欧阳雅夫和伍侯,怔了怔喊道:“啊,是你们俩啊,欢迎欢迎,欧阳先生伍先生。”她是故意给房间里郝允雁听的,郝允雁忙推开白敬斋说:“有人来了,你快走。”白敬斋也怕被欧阳雅夫知道这事,不得不离开,说:“那我改日来找你。”在门口正好撞见上来的欧阳雅夫他们,尴尬地打招呼道:“啊,是欧阳老板。”欧阳雅夫觉得奇怪,问:“白老板也在这。”白敬斋敷衍道:“我是路过来看看郝小姐。”说完几乎是灰溜溜跑下的楼。欧阳雅夫知道他同郝允雁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多问,笑着对刘秋云说:“今天我陪伍先生来看看的房子,没有不方便吧?”刘秋云以为他们来看房总会先打电话预约,却不料直接的闯来,穿了身便装妆也没有化,有点窘迫的说:“你们来也不事先来个电话我好准备准备。”欧阳雅夫笑道:“就看看房子无需准备,什么样就什么样。”

其实刘秋云除了没有化妆让伍侯能够看到自己好看的一面外,房子是有准备的,从欧阳雅夫家回来,她把租房的事跟儿子说了,儿子儿媳觉得租出去蛮好,家里可以多一分收入,这空房子目前堆着杂物,都是些可以直接扔掉的东西,或者是囤积着根本没必要的东西,比如以前她是一个月买次煤球放在走廊炉灶下,现在一下子让儿子搬来半年的,说如今物价飞涨多备些,还问郝允雁有什么舍不得扔的东西放在里面,总之没有想到要租出去,儿子不反对出租,第二天她就跟儿子儿媳还有郝允雁一起突击进行了大扫除,东西都集中在角落,一眼望去很干净,每天扫一遍地洒些水,郝允雁嘲笑她道:“说是不租出去,却每天在等人家来,我看以前周家的儿子来住你没那么积极过。”刘秋云打了她一下羞答答骂道:“你这死浮尸总污蔑你姐,再这样我不理你啦。”

伍侯看过房子很满意,说:“这里的地段外出方便,更主要的是周围环境安静,又地处弄堂深处,安全性应该还算可靠,如果刘小姐肯租的话,伍某在房租上可以适当提高点,每月三百块怎么样?”刘秋云装出很淡定的神情说:“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我们这里不希望人来问往的过多,全楼的人都跟自家人似的,人员太复杂怕坏了风气。”伍侯对这间房志在必得,似乎其中也有在欧阳公馆的酒席上了解到这个胖乎乎长得富态的房东是孤身一人,琢磨着跟自己属于门当户对,不由自主的向往起来,连忙保证道:“刘小姐这你尽管放心,伍某的性格本来就好安静,再则我做的是玉器生意都放在家里,不会希望外人来我家的。”欧阳雅夫帮腔道:“是啊是啊,如果有人来也是我,不算外人。”

就这样算是谈妥了,租赁的价格也是两百五十,与其他房客一样,伍侯千谢万谢,第二天就从旅馆里搬了进来,他的东西不多,只有两只大箱子,一只是衣物,另一只是满满的玉器,但没有打开,原来沈家阿婆的杂物让边连友统统扔到了楼下的垃圾箱里去了,刘秋云埋怨道:“你这孩子,真不会过日子,这点东西多少还可以卖俩钱。”等她下去想搬出来卖给拣破烂的人时,那只垃圾箱子边已经有两个乞丐在争抢骂来骂去,她只能作罢,回来对儿子说:“别看我们这里平时人挺少的,有点东西扔出来就像扔得是肉骨头,野狗马上闻着味道过来了。”刘秋云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说话都很刻薄,这是她的性格,凡是她喜欢的人会倾全身心的对她好,对郝允雁就是这样,相反一旦她讨厌谁,这辈子都不会改变态度,楼下的周太太就是,周太太也是个说话不带把门的女人,两人算是顶在了一起,自从周教授去世后,身体跨了下来,现在有了孙子则平时关在房间里不大出来,刘秋云同情过她,但随着周教授去世好几年后,渐渐的又开始挤兑起她,有次她买菜回来正好看见周太太抱着孙子在走廊的墙角边把尿,浇地上的蚂蚁,她立竿见影指责道:“周太太这大热天的你不嫌臭啊?卫生间就在你身后,讲点卫生好吧?一点社会公德也不懂。”周太太扫兴的抱着孙子回房,嘴巴里咕噜着说:“小孩子的尿比冷开水还干净,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刘秋云气得对着她家的门嚷道:“那你喝呀,对着吊吊喝给我看。”张恩华出来打圆场道歉才把她劝了回去,这下可激怒了周太太,晚上吃饭的时候当着儿子的面把她教训了一顿,大热天他们在走廊上吃饭,摆张小桌三人围着,而且平时不搬走,就像这整个底楼全是他们家似的,让刘秋云看了很不习惯,她这番高声的骂是给刘秋云听的,她是房东当面不敢硬顶嘴,刘秋云刚吃完冷面出来听到,儿子儿媳出去有饭局,落下她一个人在家本来就不痛快,筷子重重往炉灶上一摔冲到楼梯口就嚷:“有种当面放屁不要指桑骂槐。”郝允雁连忙把愤怒的她拉回了家,伍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早早的躺在床上在看报纸上关于玉器的行情,拿了把芭蕉扇边摇着也来劝她别跟没素质的人计较,郝允雁劝的时候她依然骂个不停,伍侯一来立刻止住了,郝允雁会心一笑对伍侯说:“还是你有力道,我劝了半天没用,你一来马上见效,嘿嘿,那我走啦,这晚饭的碗筷还没洗呢,照顾我家先生去喽。”她离开房间时还故意关上门说,“今天不热,门关上耳不闻心不烦。”

伍侯陪刘秋云闲聊起来,两人谈得很投机,伍侯回忆完过去轮到刘秋云,又大叹苦境,儿子找了个整天脸绷得跟霉娘似的老婆,担心儿子以后妻管严,她老了无人照顾,伍侯谨慎的问:“那你这么多年没有找过吗?”刘秋云摇摇头表情很无奈的说:“我丈夫是军人,官至师长,十年前在内战中阵亡被追授为一级勋章,那时我想改嫁怕不合适,政府也不会同意,后来时间久了,我也慢慢变得习惯一个人生活着,我儿子那时也在部队里,刚转业回来,本想这孤独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可是……哎,不说了,儿子听老婆话是对的,但愿他们好吧,我老了,也没人要了。”伍侯用力替她扇着扇子,讨好说:“刘小姐一点也不老,而且人又漂亮,谁要是能够获得你的芳心那是前世的福气。”刘秋云听罢苦命的脸像开了花似的,她从来没有听男人这么夸过,走到枕头边拿过一面小圆镜子照了照,理了理掠下的头发丝说:“我就是胖了些,不过这样皱纹少所以显年轻,今年也五十六喽。”伍侯不自不觉的跟了过去坐在床沿上,仍然为她打着扇子,直吹得她有点破旧的衬衫领口一开一合露出深深的乳沟,刘秋云惊诧不已,慌忙捂住害羞地说:“这衣服本来是睡觉穿的,这回脏了就不洗了直接扔掉。”伍侯停下扇瞄了眼顿显不知所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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