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士勋那样努力地规劝着文海蓝,但是却没有让这个铁石心肠的父亲对自己的女儿产生一点恻隐之心,相反倒令他作出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决定——他竟然下令将女儿逐出文家庄!
一大早,赵管家带着两个男仆走了进来,他先问候了秀莪,然后便正儿八经地宣布了老爷的决定。
丽莺这时还在床上熟睡,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时不时她还会抽噎一下。昨天,她经历了那样可怕又不幸的事情,她的亲生父亲竟然要对她下毒手,要致她于死地!而她的母亲救了她,在那个生死悬于一线之际,她母亲用她那自暴自弃作践多年的身体救了她,在重塑她生命的同时,她母亲那可怜的悲哀的生命殒灭了,让她就此成了真实意义上的孤儿,让她就此成了无根的浮萍。
秀莪听到这话的时候,已经不感到震惊了,打从她亲眼目睹海蓝表哥那样对待他的亲生骨肉之后,她就对他彻底死了心,对他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她知道她的那个海蓝表哥已经不存在,现在的这个文海蓝是一个魔鬼,是一个没有一点人性的恶魔!虽然他有他的悲伤他的痛苦,但是却不该苛待自己的女儿,虎毒尚不食子,而他竟然灭绝人性的要摔死自己的女儿!
“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就这么听任丽莺流落街头吗?不行,我还得想法子阻止这事儿!”秀莪心里暗自着急,到底应该怎样阻止呢?她又一时想不出办法,眼下她也只能硬护着丽莺了,她想赵管家总得买买她的面子,不至于硬来吧。
然而赵管家偏偏就是不肯迁就,一声令下,两个男仆就直奔还在床上熟睡着的丽莺。这孩子太疲劳了,此时依然睡得那样沉。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给我住手!”秀莪恼怒地制止道,“赵管家,你难道疯了吗!你们怎么可以对你家小姐这样无礼!”
丽莺被惊醒了,面对眼前的变故,惊恐万状地抱了头,瘦小的身子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好似那秋风中的一片黄叶。
“看你们干的好事!把孩子都吓成什么样子了!”秀莪爬上床,心疼地将丽莺搂紧怀里。丽莺即刻死死地抱紧了她,将脸埋在她怀里凄声哭泣。
“表小姐,你也要体谅我们做下人的难处,不是我们要怎么样,而是老爷他要怎么样,我们不过是在按老爷的吩咐行事罢了。”赵管家面无表情地说道,说完,他就回转身严厉地对两个跟班斥责道,“王贵、马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做事!你们难道也想让老爷把你们赶出去呀!”
两个男仆再也不敢延缓,对秀莪说声“得罪了”,然后就又来强拉丽莺。
丽莺挣扎着急叫,秀莪急忙护着。她急得实在无计可施了,只好放下架子来求赵管家,“赵管家,请你帮帮忙,先等一等好吗?让我再去劝劝表哥看。”
“表小姐,我说话您也不要动气,老爷此时是铁了心要赶莺小姐出去,您何必去碰钉子呢,我看不如先让莺小姐出去,等老爷的气消了,到时候再想法子劝他接莺小姐回来。”
“说得轻巧,你让她一个小孩儿出到哪里去?难不成是要让她流落街头吗?!”秀莪质问道。
“表小姐这么疼莺小姐,不如把她带回自己家去算了,这样也是莺小姐的造化。”
经赵管家这么一提醒,秀莪即刻打消了去芙蕖馆劝表哥收回成命的念头,她知道现在的表哥不同往日,既然能够不念及骨肉之情,又怎么在乎她这个表妹,肯听她的劝呢,要是他真能够通情达理,也就不会这样铁石心肠地逐出自己的女儿了。
“现在也只有这么办了,只能把丽莺带回家去,让她离开这个给她身心带来巨大创伤的地方,只有这样才可以医治她的伤。但是这样一来,不是要离开翠湖镇了吗?”秀莪想到这里,又有些犹豫了,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张士勋的爱情,要是就这么走了,她和张士勋不是就要劳燕分飞了吗?
一想到要同张士勋离别,她就舍不得了。他们相爱的时日虽短,但是却心心相印,他们就好像是一对前世就相恋的老情人一样情投意合。她爱他,她深深地爱他,在她的心目之中,张士勋既是长辈,又是朋友,更是恋人,和他在一起,她只感到快乐,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快乐,她早已经打定了注意要嫁给他,要和他相亲相爱一生一世……
可是眼下的情况,却是不容她多想的,赵管家那里还等着她拿主意呢。
“赵管家,麻烦你帮我把七舅老爷请来好吗?”秀莪拍着哭得气噎的丽莺说道,她决定先同张士勋商量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赵管家吩咐马三去找他儿子赵玉柱,他让他儿子替他跑一趟。
张士勋很快就急匆匆地赶了来,路上赵玉柱已经把文家庄正在发生的事情对他大致说了,所以他已经心中有数。不待秀莪开口,张士勋就先说道:“这事情好办,你可以带着丽莺先住到普济寺去。”
“啊?要我们住到庙里去呀!我可不乐意!”秀莪颦着眉头噘着嘴直摇头,她原是想住到张士勋家里去的,谁晓得这个榆木疙瘩不接灵子,秀莪心里好不着恼,她知道他是要避嫌。
“为了丽莺,目前你只能这么做了。”张士勋这次可没有改口。
“住在那里多不方便呀!”她是在说给他听的,住在那么个讲究清心寡欲,有着诸多清规戒律的所在,她与他交往多不方便。
“这只是暂时的,我会劝海蓝收回成命的,不消多久,你们就回来了。”张士勋劝慰道,话虽这么说,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要实现不容易,因此语气打飘,底气不足。
“要是到时你说不动海蓝表哥呢,不是我们这姑侄俩就要出家当尼姑了吗!”秀莪存心抬杠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就不用瞎操这个心了。你们快收拾收拾,我这就先到无为师太那里打声招呼去。”张士勋说罢,也不待秀莪回应,就急急走了出去。
秀莪没法子,只好让小霞帮着收拾细软,无非就是每日的生活用品罢了,其余的依旧放在这里,她做好了随时回来的准备。
赵管家看见她们已经做好了离去的准备,也就不好意思再守在这里了,他对秀莪说了声:“那我就不送表小姐你们了,我还有事,先去忙了。”之后,便带着王贵、马三离去了。
不消一会,张士勋就来接她们姑侄俩了。
到了普济寺,秀莪和丽莺受到了无为师太的热情款待,她将她们安置在寺院西侧客寮的上房里,客寮是一排红墙带回廊的老房子,而她们住的那间所谓的上房,也不过就是比其他屋子宽敞点罢了,屋中的陈设一样很简陋,一张方桌配两把椅子,靠墙一只木柜,式样都是最简单的。那张小床上面的被褥、枕巾材质全是土布的,好在很整洁。
丽莺看见这里没有她睡觉的床,便偷偷拉拉秀莪的衣袖,要秀莪听她说悄悄话。秀莪弯下腰,把耳朵伸给她。
“表姑,丽莺睡哪儿呢?”丽莺轻声说道,她的嗓子已经沙哑了,眼睛肿泡泡的,好在这时她已经不哭了。
“对呀,我们丽莺睡哪呢?”秀莪侧头问无为师太。
无为师太赶紧吩咐小尼在屋子靠墙的空地方给丽莺加了一张床,这样,丽莺才放心了,小脸儿上即刻现出了一抹好看的微笑。
“你们安心住在这里吧,有什么需要只管对我说。”无为师太说道。
“谢谢师太,给你们添麻烦了。”秀莪客气道。
“你们不用客气,小寺一向有赖文家庄照应,如今丽莺小施主有难,小寺理应援手相助。这里安置好了,老尼有事先告辞了。”无为师太颔首行一合十礼后,离去了。
“秀莪,你看这里多好,佛门静地,清清静静的正好合适你作画。”张士勋找话说道。
“啐,这里晨钟暮鼓、唱经念佛,梵音不绝于耳,何来清净可言?倒是文家庄偌大个所在,如今却人丁稀少,才叫真清净呢!在这里,不但有这许多只人的肉睛盯着你看着,更有佛主菩萨们的佛眼法眼慧眼审视着你,你还能够随心所欲地自在逍遥吗?”秀莪噘着嘴撒娇抱怨道。
“我的大小姐,你就先将就将就吧!我会尽快想法子让你们离开这里的。”张士勋陪着笑脸好言安慰道。
“你就会这么说,真正解决的办法却拿不出来,真叫人气闷!”
“秀莪,你应该向丽莺好好学学,你看丽莺不声不响的,多乖!“张士勋逗乐道。
秀莪对他扮鬼脸,他便呵呵直乐。这样一来,秀莪不满的情绪一点点消散了,她开始抱定既来之则安之的思想,把带来的用品安置妥当。
张士勋帮着秀莪忙活完,就急急匆匆地赶到诊所去了,这两天也真够他累的了,文家庄的事他不能不管,不论从道义上,还是私人感情上,他都无法置之度外,何况还有秀莪插在里面,他就更加要过问了。现在翠玉也死了,丽莺又被她父亲赶了出来,文家庄的前景越加不容乐观,越加不让他省心了,他心里着实替外甥海蓝担心,他必须得想法子规劝规劝海蓝,就是不替他女儿丽莺打算,海蓝他也应该替自己的未来好好想想了,他不能够永远生活在梦境里,他应该学会忘却,应该重新开始。张士勋要用自己重新开始获得新生的故事去说服他,他要告诉海蓝现在他有多快乐!
当屋子里只有丽莺和秀莪两个人的时候,丽莺突然抱着秀莪说道:“表姑,都是丽莺不好,害得表姑也被爹爹赶出来了。”说着,她的眼里漫上了泪水,一眨眼,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瘦小的脸颊滚落下来。
秀莪疼爱地搂紧她,替她抹去泪水,微笑着安慰她:“这事儿不怪丽莺的,全是你爹爹不好!放心好了,表姑会好好照顾丽莺的。如果你爹爹不让我们回去,我们再想法子,表姑到时可以把丽莺带回表姑家里去,到时还有姑奶奶一起疼我们丽莺呢!你看多好!丽莺愿意和表姑一起住吗?”
“愿意!”丽莺赶紧答道,她将脸埋在秀莪的怀里,两臂紧紧地环着秀莪的腰,就这样保持了很久很久。秀莪知道她此时复杂的心理,这么小的孩子,刚刚失去了母亲,又被父亲赶了出来,有家不能回,其内心该有多么的难受呀!秀莪不忍心再说什么了,此时能做的,就是抱紧她,给她实际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