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秀莪的心情可谓沮丧到了极点,她觉得自己又一次失恋了,不过这次她倒并没有再抱怨谁,因为她的心里还有爱,还对那个人怀有那么一丝的憧憬,她只希望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会全心全意来爱她,就是为着这一梦想,她默默地等待着,默默地企盼着,默默地疗着心中的伤。
她每天依旧在教丽莺识字画画,这也是她排遣愁绪的一种方式,加之丽莺这孩子很乖巧,很讨人喜欢,与她在一起也是一种乐趣。丽莺天资聪慧,又勤奋好学,因而进步神速。
文飞仍然不服管教,时不时仍要捉弄丽莺,现在虽说是有秀莪在护着,但是丽莺对他还是能躲则躲,轻易不敢与他接触。
文家庄整天还是死气沉沉的,佣人们说话、做事、走路都那么轻,就像生怕会惊扰了谁的好梦似的。
秀莪前些天倒是看见过海蓝表哥一次,不过却是远远的一瞥罢了。她看见他推开了芙蕖馆的窗户在向外张望,等她刚想要走过去同他说话时,窗户又被他关死了。
秀莪猜不透海蓝表哥在芙蕖馆里是怎样过日子的,在那个几乎封闭的狭小空间里呆着,几乎等同于关禁闭、坐监牢一样的,换着是她,只怕是一天也呆不住!她不明白芙蕖馆里到底有什么东西牵绊住了他,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如此留念!不会单单就为了她画的那张青莲画像吧?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偷窥到的那个女人,她猜定是这女人留住了他。那么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她又具有怎样了得的诱惑力呢?还有,海蓝表哥是带着青莲的画像住进去的,难道她就不会含酸吃醋吗?!
如此众多的疑问着实令秀莪百思不得其解。她时常在观察着芙蕖馆,希望能够有幸见到那个女人出现在阳光里,但是,除了每天看见赵管家亲自去送一日三餐的身影之外,芙蕖馆的周围便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人影了。因为海蓝表哥早有规定,任何人不经他的允许靠近芙蕖馆者,定严惩不贷!就因为这个,佣人们在院中来来往往之时,都不得不远远的避开芙蕖馆绕道而行。
这一天下午,又到了丽莺该来上课的时辰了,秀莪早已经做好了上课的准备,就等着丽莺的到来。可是她左等右等丽莺就是不来,她不免有些焦急起来,她知道丽莺是个很守规矩的小姑娘,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她是不会迟到的。秀莪就怕文飞又欺负她,所以便差小霞快到含香院里看看去。
不一会儿,小霞就回来向她禀道:“飞少爷和莺小姐两人一块儿出庄去了。”
秀莪一听,心里越发的不安,她知道文飞带丽莺出去准不会有什么好事,她料定是文飞胁迫丽莺的,丽莺和他在一起肯定要被他欺负了。她赶忙让小霞快去把赵玉柱找来。小霞嘟了个嘴,车转身重又走出去了。
不久,赵玉柱便急匆匆地跑了来,他脚步快,小霞赶不上,落在了后面。他才刚出现在门口,秀莪便急急地向他吩咐道:“柱子,你现在赶快去将你们莺小姐给我找回来!”
“好勒。”赵玉柱高兴地答应着跑了出去,他一心就想为秀莪办事,这回总算又逮着机会了。
赵玉柱走后没多久,外面突然刮起了大风,这风越刮越大,越刮越猛,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紧跟着,远远的天际处隐隐地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秀莪嗅到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浓烈的水汽,她知道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她心里越加的焦急万分了。
雨终于下了起来,风助雨势,电闪雷鸣,外面即刻成了水的世界,这还是翠湖镇今年入夏以来所下的第一场大雨。雨下得“哗哗”响,如万马奔腾,激起阵阵白烟状的雨雾,雨中的景物朦朦胧胧,飘飘忽忽,煞是好看!
这时,赵玉柱全身湿淋淋地跑来了,他怕身上的水迹弄脏屋子,所以没有进屋,而是立在门口怯怯的小声唤道:“小霞!小霞!”
倒是秀莪先听见奔了过去。
“人呢?”秀莪焦急地问道。
“没没找到。”赵玉柱的声音轻得就似蚊子“嗡嗡”叫。
“这怎么行呀!这样大的雨,两个小孩子在外面怎么行!”
“秀莪表小姐,您也别太着急了,飞少爷鬼着呢,他肯定会找个地方猫起来的。”赵玉柱陪着笑脸劝慰道。
“谁担心他呀,我是在替你们莺小姐担心呢!不行,你还得去给我找!”秀莪这时顾不上矜持和身份了,她竟然用手去推他。
赵玉柱只好抱了头又跑进了雨里。
到了晚上,赵玉柱才又狼狈不堪、疲惫之极地回来了,他告诉秀莪,他几乎找遍了整个翠湖镇,依然没有找着这两个小孩子。闻听此言,秀莪的心里不由得起了不好的预感,猜想定是出什么状况了,她要赵玉柱快去禀报他爹——赵管家,让他快点发动整个文家庄的力量出去继续找人。
这下子文家庄里可就炸开了锅了,除了没有惊动芙蕖馆、含香院里的人及赵嬷嬷之外,包括秀莪在内的所有人都出动了,大家分头撑了雨伞提了灯笼,穿街走巷细细地搜寻起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也关乎着他们的命运,要是找不回飞少爷,全庄所有的人都会跟着倒大霉。
秀莪这个大小姐可从来没有过在大雨中来往奔波的经历,她历来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风大雨大之时自然会乖乖地躲避在家中,何况她出生在那种富裕的家庭里,根本就用不着她去外面战天斗地挣生活。
现在,她却比任何人都更卖力,她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找到丽莺,为了找到这孩子,她已经顾不上自己了,在和丽莺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丽莺的乖巧、懂事、聪明、勤奋以及不幸的遭遇处境,让她对这个孩子产生出了很深厚的感情,她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个要紧的亲人,她已经肩负起了保护她的责任。
秀莪和小霞结伴,她俩负责靠近文家庄这一块地儿,这是赵管家为了照顾她而特意安排的。手中虽然有伞,但在如此肆虐的大风大雨之中,这伞几乎形同虚设,她们的全身上下早已湿透了,被湖边的凉风一吹,秀莪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身子禁不住有些哆嗦起来。小霞见了,连忙劝她回去。
“不行呀,人还没有找到,我怎么可以临阵脱逃!”秀莪打着寒战,却执意要坚持。
“表小姐,您还是回去吧,有我们找就行了。要是把您给弄病了,我们老爷也不好向姑太太交代,到时怪罪下来,又还是我们下人的不是。”
但是,不管小霞怎样劝,秀莪就是不为所动,她一直咬牙坚持着,连她自己都想不到会有这样大的毅力,她对自己身上所具有的这种潜能感到很新奇,她从中发现了一个别样的自己——在她那柔弱的外表之下,原来也有着坚强的一面。
无论大伙多么努力,依然没有找到文飞和丽莺,这两个孩子竟像是长了翅膀飞出了翠湖镇似的。
天光放亮之后,才有人打听到一些这两个孩子的情况。镇上有几个人昨天下午见过他俩,看见这兄妹二人划着小船往西翠湖湖心去了,当时便看见文家庄的莺小姐正坐在船尾哭得伤心呢,而那个飞少爷却还在一个劲地逼迫她划船,要她往湖心划,她不从,飞少爷就大声地骂她,拿手去推攘她,并且还在船上乱蹦乱摇,扬言要将她丢到湖里去喂鱼虾,莺小姐的小脸都吓白了,后来她哭哭啼啼地帮着他把船划向了湖心。他们也不知道这兄妹二人到那个凶险的地方去做什么,他们也不敢去打听了解,更不敢去劝阻,他们都听闻过文家庄这位大少爷的恶名,因此谁也不想去招惹他,谁都怕惹事上身,谁都不愿管这闲事。
闻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之后,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凶多吉少了。那西翠湖的湖心深不可测,平时风和日丽之时,倒还能够风平浪静,可是一遇上刮风下雨,那湖心便会突然间卷起滔天巨浪,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风雨越大,浪也就越高,漩涡也就随之越旋越大越旋越深了,这时如果有船只恰巧在其附近,就会被卷入漩涡船毁人亡。久居翠湖镇的人都知道它的厉害,就连给它取的名也很瘆人——死人涡。就是在风和日丽无风无浪的时日里,船家渔夫也都会极小心地远远绕它而行,他们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要是突然之间风起浪急,想要逃离就会来不及了。
这两个孩子竟然去了那个地方,还能有好的结果吗!只不过大家依然不敢松懈,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们也得继续去找,人们常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既不见人,又不见尸的情况之下,没有人敢停下来。
一夜之间,赵管家的头发就急白了,他现在还不敢去向老爷禀明此事,他打算先瞒着再说,等到实在瞒不了之时再另做打算。反正如今老爷整天窝在芙蕖馆里,他们还可以乘此机会再找找,要是在这期间将人找到了,这事就算是虚惊一场,权当没有发生过,也不用惊动老爷了。要是不幸,在这期间被老爷发现了可怎么办呢?老实说,他还真没有想过,因为他实在不敢去想,他知道飞少爷现在是老爷的命根子,他的生死干系重大,要是老爷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出了事,还不得急死呀!到时他可怎么向老爷交代呦!
正在他们抱着侥幸的心理,依旧在到处找寻着两位小主人的时候,久不露面的老爷竟然出乎意料地走出了芙蕖馆,而且一出来,就要见儿子。
当传话的人将这个消息告诉赵管家的时候,他当时就懵了,他感到自己没有颜面去面对老爷,老爷这么信任他,这样厚待他和他的家人,他竟然把老爷最宝贝的儿子给丢了,他该如何去向老爷交代呀。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文家庄的,但是见到老爷之后,他相反倒又镇定多了,他决定见机行事,还是采取老办法,能瞒则瞒,最好应付了事,等老爷回芙蕖馆之后,又可以瞒一阵了。
“老爷,您有什么事吩咐?”赵管家一进门,连忙摘下头上的瓜皮帽,哈着腰对老爷陪着笑脸问道。
“怎么这许久才来?”文海蓝在烟榻上歪着身子,阴沉着脸不悦道。
“哦,我在镇上办事情,一听说老爷您找,就赶紧回来了。”赵管家赶忙解释道。
“飞儿呢?”文海蓝没心思听他的解释,他吸了口烟,懒懒地抬起眼皮问道。
“您是问少爷呀,我还真不知道呢,我一早就出去了,今儿还没见过他。”这是赵管家平时经常回老爷的一句话,现在他又脱口而出了,他希望就此瞒混过去,以前老爷也有问过就算了的时候,他但愿这一次也是。
“这孩子成天不见人影子,也太野了些!你去把他给我找来,我现在就想要见到他。昨儿夜里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我梦见飞儿掉到湖里去了,他在水里拼命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叫着‘救命!’,见此情景,我急得要命,刚伸手去拉他,他却没了影儿,我这一惊一吓便梦醒了。到此时这个心里还七上八下的,就担心他会出什么事情!”文海蓝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这时的他是温和而平易近人的,那颗对儿子慈爱的心让他暂时恢复了正常。
“老爷您不用担那个心,梦都是反的,飞少爷不会有什么事的。”赵管家急忙安慰道。
“你还是去把他给我找来,我要亲眼看见他还好好儿的,才会放心。”文海蓝心里一着急,开始不耐烦了。
“那好,那我这就给您去把飞少爷请来。”赵管家不敢再执拗,只好硬了头皮退了出来。
到了外面,赵管家脚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他心里暗自叫苦不迭,“天啦,天啦,这可如何是好呀!现在叫我上哪去找飞少爷呦!天啦,天啦,这不是成心难为我吗!飞少爷呀飞少爷,您可是害死人了!”
赵管家在心里直埋怨,但是埋怨归埋怨,并不解决事儿,现在老爷还在里面等着见人呢!赵管家真恨自己这时不会变戏法,要是能变一个飞少爷出来应付一下就好了,他更指望神佛菩萨这时候能够显显灵,保佑飞少爷即刻马上平安归来才好,他在心里无数遍的口诵佛号,可是奇迹并没有出现。
赵管家此时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他长吁短叹,搔头顿足,无计可施。最后,他心一横,咬牙决定还是面对现实,他清楚纸包不住火的道理,这事早晚得露陷,既然这样,不如对老爷早点坦白的好。再说他也不忍心去欺骗老爷,他觉得老爷已经够可怜了,虽然这事情会给老爷带来严重的打击,会给他造成巨大的痛苦,但是也没有法子,老天既然要他遭受这样的苦难,他想躲也躲不掉呀!
赵管家低着头走回了东厢房,他不敢拿正眼去瞧老爷。
“飞儿呢?”文海蓝看见他独自进来,诧异道。
“老爷,这事还请您不要着急才好。”赵管家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有什么事瞒着我?飞儿呢?是不是飞儿真的出事情了?你说呀,你快说呀!飞儿人呢?”文海蓝着急地拿烟枪敲击着牙床上的小炕桌,震得桌上的烟具都跳了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集中在了那儿,但是很快,那血液便像退潮似的退走了,他的脸白成了纸色,继而更显出灰青来;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简直就要夺眶而出了;青筋在他的太阳穴下剧烈地跳动着。
“老爷,您不要着急上火,您您听我说——”赵管家急忙劝道。
“说呀,你倒是快说呀,我又不是聋子!你说,飞儿到底怎么了?”文海蓝喊道。
“飞少爷出事情了。”赵管家艰难地说出了口,话一出口,他人倒是轻松多了,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
“你快说,他到底出什么事了?”文海蓝扔掉手里的烟枪,跳下床,一下子奔到赵管家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子吼叫道,他这时差不多已经急疯了,眼球上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眼睛好像要滴出血来的样子。
“飞少爷昨儿——昨儿下午带着莺小姐划船——划船上死人涡去了。”赵管家被文海蓝抓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说话都变得不连贯了。
“你说什么?!”文海蓝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疑道,“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飞儿他人还那么小,怎么会有胆子去那个地方,肯定是我还在做着那个该死的恶梦……”
“老爷不是在做梦,飞少爷真是上那个地方去了呀!”赵管家低垂着眼皮哑着喉咙说道,他无力地用手指了指西翠湖的方向。
文海蓝呆愣愣地凝视了赵管家一会,他在读着赵管家脸上流露出来的信息,他在判断赵管家此话的可信度。终于,他完全读懂了,完全弄明白了,“天啦!”他仰天撕心裂肺的惨叫了声,猛地松开赵管家扭头奔了出去。
等赵管家回过神来撵出去之时,文海蓝早跑得没了影。
这回文家庄里更乱了,大家不仅要继续寻找飞少爷和莺小姐这二个小主人,还要再找老爷了。
不多久,便有消息传来,有人看见文家庄的海老爷在埠头上疯了似的抢了渔夫白老二的破渔船,独自划船往那个死人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