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蓝竟藏娇

作者:史健秋    更新时间:2016-01-13 10:57:50

小霞看见表小姐方才兴匆匆地去,这会儿却脸色凝重闷闷不乐地回转来了。她也不敢多嘴,不敢上去探问原由,她料定这事准和他们老爷有关,他们老爷那古怪的脾性可是这儿尽人皆知的,得罪人、让人受委屈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根本就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他们这些做丫头做奴才的,平日里都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对他的要求和吩咐都是加着十二分小心去遵从,生怕哪里不如他的意而招致横祸。他残暴得吓人,对冒犯他的人总是惩罚得很厉害,因此,文家庄的佣人才越来越少了,要不是迫于无奈,已经没有人肯继续留在这里做工了,只有几个世世代代的家生奴才才肯继续为他卖命,当然,这里面也包括她自己,及另外的两个小丫头——吴月和春晓,她们都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孤儿,这儿再不好,总还可以吃饱穿暖,比起在外面三餐不济、饥寒交迫总还要强上百倍,更何况女孩儿长大了还有另外一层烦心的事,就怕万一遇上个坏良心的人,将她拐卖到窑子里去,那可就再也没有翻身之日了!正为着这些个原因,小霞她们这几个丫头不得不死心塌地呆在文家庄,只盼着长大成人的那一天,赵管家真肯履行诺言替她们寻一户好人家嫁了,到那时方可以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离开这个鬼地方,为着这一天,再苦现在也得忍着,谁叫这是她们的命呢!

小霞小心谨慎地伺候表小姐上了床,她跟着也赶紧在床前的脚踏板上铺好褥子躺下了,表小姐不开口,她是不敢有任何造次的,她只能一声不响地躺在那里,也不敢先睡,因为表小姐还没有叫熄灯呢,她支着耳朵注意听着床上的动静,随时准备遵从表小姐的吩咐。

秀莪此时满腹心事的在床上不停地辗转着,她的心里烦躁不安,脑海里尽翻腾着来文家庄后的所见所闻,那些事儿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令她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她知道自己这回算是遇上麻烦事了,就好像是湿手黏上了面粉,想要甩也甩不脱了。她想,“要不是为着丽莺,我早溜脚走人了,才懒得管这些闲事呢!”她知道管这些事的后果,只怕到头来会让她后悔不迭,就拿文飞来说吧,照她的脾气性格,就肯定同他处不来,弄不好便会与他争锋相对,就会忍不住要去教训他,这样子势必又会给丽莺带来麻烦,文飞那坏小子肯定会去拿丽莺出气,而她自己又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做丽莺的保护神,等她离开之后,丽莺可怎么办?!

再拿为青莲画像这一事来说吧,就更叫人为难了,画得不像吧,没法令海蓝表哥满意;画得像吧,又会令她自己陷入无尽的担忧里,她太怕表哥会因此而越加沉溺在青莲的幻影里,这岂不是在害他吗!但是,如果她不满足表哥的愿望,又行不通,这时,她的眼前即刻浮现了表哥哭天抹泪、伤心欲绝的凄楚面容,她的心痛得又软了下来,不得不再次将不为青莲作画的念头丢了开去,现在她是赶鸭子上架,必须硬了头皮承接下这桩违心的苦差事。

“哼!”秀莪气恼地想,“凭什么我要给那个女人画像呢?!那个女人抢走表哥还不算吗,现在干嘛还要来折磨我呢?更可恨的是她既然已经死了,干嘛还要继续占据着表哥的心,干嘛还不肯放他自由呢?青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究竟具有怎样的巨大魔力呢?哎,这着实令人费解!”她除了对青莲那清秀可人的样貌留有深刻的印象外,对青莲本人却没有太多的了解,她不知道青莲的脾气性格到底属于什么类型,青莲对于她来说几乎就是个陌生人,她甚至也没怎么听见自己的母亲议论过青莲,她母亲似乎对这事儿讳莫如深,根本就不愿意向人提及,她猜定是因为青莲的出身,她想老一辈的人门第观念都很强,十分在意人的家庭出身及门第,偏偏青莲的出身就非常不好,海蓝表哥当年正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娶了青莲回来,才弄得身败名裂众叛亲离的。

虽然大家把这事瞒得紧,但是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她还是从翠玉嘴里听到了一些有关青莲不光彩的身世的说辞。“也难怪舅母当初要极力反对这门亲事了,青莲的出身也实在太令人难以启齿了,一个来自青楼的女子,又怎么可以娶回家来当正房夫人!就是纳做小妾,还嫌不够体面呢!海蓝表哥也真是昏了头,鬼迷了心窍,才会跑到那种地方去!那儿哪是他这种涉世未深的世家子弟踏足的地方,这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也是表哥糊涂,玩玩也就罢了,还真的弥足深陷,当真把人给娶了回来,这不,一个好端端的家就此被搅得不得安宁了!”

可是,在秀莪的印象里,青莲似乎倒没有一点儿狐媚像,相反倒是一派温婉娴静的样子,待人接物也极和气,要不是那时恨她抢走了她的海蓝表哥,说不定她还挺喜欢青莲的呢,也正由于这先入为主的偏见,让她从来没有喜欢过青莲。

想到青莲,秀莪的眼前不由得马上浮现出她那张清秀可人的小脸,她的眉眼是那样的精巧细致,鼻梁和两颊上的小雀斑是那样的有趣,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美,的确具有颠倒众生的魅力,她完全做到了笑不露齿,然而那弯弯上勾的唇形、眯眯的秀眼却可以让她的笑容那样生动,“对了,”秀莪想,“这正是我需要画的,我必须画出她的特点——她的笑,我要画下她展现那独特笑容的瞬间,我要在画纸上留下她那一抹永恒的微笑。”

秀莪随即翻身而起,寻出绘画用品,在昏黄的灯光下急忙创作了起来,她生怕自己会把刚才忆起的那一幕忘记了,她得赶紧用画笔把它记录下来。

很快,白纸上便显出了一个青莲,虽然还不够尽善尽美,但已初具轮廓,特别是那弯弯的唇形、眯眯的秀眼已经活灵活现,而这一点恰是最重要的,正是她想要表现的那个要点,是最能表现青莲特征的地方。

小霞因着表小姐起了床,她作为一个下人,便不能再安稳地睡躺着了,她不得不跟着爬了起来,找出针线活,坐在一旁陪着。可是她实在太倦了,一个头总是一颠一颠地打瞌睡。秀莪看见了,就叫她去睡,但她却又直摇头,硬是做出一副精神十足的样子出来,不过,不消一会儿,她又开始把个头一颠一颠的了。秀莪说了她几次,也就懒得再去管她了。

小霞就这么把头颠着眯上一会儿,再强打精神缝上那么几针,时不时,她会往窗外看一眼,她想通过月亮的位置来判断一下时间,每当她看见月亮越来越西沉时,她的心里就一阵阵发急,这个时候,她就觉得这位表小姐比老爷还要可恶,还要可恨!老爷虽然很可怕,但至少还能让人睡个安稳觉,现在倒好,自打侍候上这位表小姐以后,简直就没睡过什么好觉了,害得她整天哈气连天跟个大烟鬼似的,再这样下去,她可要吃不消了,现在她就巴望着这位表小姐赶快走人!

小霞又一次从瞌睡中惊醒,她生怕表小姐瞧出来,赶紧低了头去纳鞋底,一不小心,针就扎在了手指上,疼得她“哎呦”叫出了声,一面就把受伤的指头放进嘴里去吮吸。

“你还是快去睡吧,不用陪着了,这黑灯瞎火的,根本不适宜做针线活!”秀莪皱着眉头,扭过头来说道。她的心里很有些不耐烦,专心作画时,她素来不喜欢被人打扰。

“表小姐不睡,我哪敢睡呀!”小霞的语气里面,已明显带有几分怨气,她仍低头吮吸着手指。

“我让你去睡,你自己不去,现在倒反过来怨我了,你这丫头还真是岂有此理!”秀莪听了小霞的话后,很觉反感,但是为着小霞并不是她自己的丫头,所以也不便深责她,再说,和一个丫头去计较,也有失她的身份。她忍着气,又开口对小霞说道:“现在我再说一遍,你自管先去睡,放心好了,既是我让你去睡的,自不会怪你。”

“那我就先去睡了,表小姐您也早点安歇吧。”小霞如释重负地笑道,话里不自觉中便透着些喜气。她急急忙忙收拾好针线笸,赶紧钻进了脚踏板上的小被窝,睡到这并不是床但同样可以解乏的地方,她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她侧过身子想再看一眼窗外的月亮,想知道这天夜里她究竟是几时睡的,但是她看见了什么?天啊,窗外分明立着一个人,黑色的人影子几乎掩没了大半扇窗。

“妈呀!那里、那里、那里……”小霞手指着窗户哆嗦得话都说不全了。

秀莪心里暗吃一惊,知道那个可怕的影子又出现了,但是,当她望向那里时,那里却已经被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月华里,那个黑影子又不见了踪影。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丢下手里的画笔开门追了出去,她想要看个究竟,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捣鬼。

她看见一个手提红灯笼的瘦长人影子,穿过竹林中的小径,往芙蕖馆方向疾步而去。

秀莪的心里疑云遍布,不过有一点却是确定无疑了,那个黑影子不管他是谁,总之是个人,而不是一个鬼,既然是个人,也就没什么可以怕的了,但是有一点,她决定要去弄个明白——那人到底是谁?他为何总要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她的窗子前,他究竟想干什么?

秀莪鼓足勇气,悄悄地跟在那人的身后,走过黑黢黢的九曲桥,到了芙蕖馆,那人立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锁进去了。不一会,屋里的灯亮了起来,秀莪蹑手蹑脚地靠过去,凑在门缝上往里窥望,朦胧的灯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里,她简直要惊呆了,简直是有些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啊天!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是事实就在她面前,叫她不能不相信,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出现在她的窗前,如魅影般可怕的东西,竟然会是她最最亲爱的海蓝表哥,望着这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幕,她还当自己是在做梦呢!她对自己说,这不是梦,还能是什么呢?!她想不明白表哥干嘛要在深更半夜的时候跑来偷窥她?他的行径实在太过古怪了,想见她,为什么白天不正大光明地来呢?

正在秀莪胡思乱想不得其解的时候,她的海蓝表哥竟然开口说起话来,把秀莪着实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呢。可是表哥并没有跑出来。秀莪再一细听,才知道他的话并不是说给她听的,由此可见,这屋子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秀莪壮着胆子,把眼睛再次紧贴在窗缝上往里张望,发现这个原本用来夏季纳凉、秋季赏月的场所,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间寝室,屋里有桌有椅,还有一架雕花大床。这时,她终于看到了表哥倾诉的那个对象——一个女人,她正端坐在床前的一张靠背椅里,因为刚才一直被海蓝表哥的身子挡着,难怪没有发现她,再说这女人的身材也实在太过娇小了,窝在椅子里就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由于隔得远,秀莪看不清她的面目,但是大致可以看见她的衣着,她穿得可真够艳丽的,恰如新嫁娘一般,不过却又不是大红大紫的,而是桃红衣衫柳绿裙。

看到这里,秀莪便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她不由得有些儿惊诧,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那个才刚冒出来的荒唐念头,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那绝对不会是她!也绝不可能是她!她已经死了!真可笑,自己怎么就偏想到了她呢?难道这世上单有她一个人爱穿这种颜色的衣裳不曾!”

秀莪努力驱赶开那些不死心的念头,继续注视着屋里的一举一动,不久,她又有了新的发现,她发现至始至终都只是她的表哥在说话,而椅子上的那个女人却一直纹丝不动地缄默着,她想,“莫非这女人是个哑巴,抑或是个木偶?不然,怎么可能这样长时间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呢?”

她实在感到疑惑不解!

这时,她看见表哥将那个女人抱了起来,他将她抱到床上躺好,然后放下帐子钻了进去,紧接着,屋里的灯被吹灭了。

秀莪怔在了一片黑暗里,久久地久久地回不了神。过了许久,她才又能思考问题了,她觉得自己今夜收获颇丰,不但弄清楚了那个困扰她的窗外魅影是谁,而且还探出了一个秘密——海蓝表哥金屋藏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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