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莹从医院回来之后,便似病了一样,整天茶饭不思、精神恍惚,不是躺在床上昏睡,就是瞪着两只凄迷的大眼睛喃喃地轻唤着她的爱人——菲利。
我的心虽然隐隐作疼,却又深受感动,因为我发现了人世间最感人至深的的爱情,现在,且不论它是真实存在,还是像那位所谓的释梦大师解析的那样只不过是梅莹的幻想,总之她是在恋爱着,只是现如今由于某种缘故,而无法为这份爱找到归属罢了。这一点倒让我感同身受,我们简直是同病相怜,她为不见了爱人而悲痛,我却为寻到了至爱不能够追求而沮丧。
润沁对梅莹的那个梦,有着她自己的见解,她认为高医生的分析虽然过了些,但也可以从中发现一些问题,比如可以了解到梅莹那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她认为梅莹的性格的确过于内向,太过分压抑了自己的情感,因此,她的外表才看起来如此冷漠。不过,我们毕竟与她相处了一些时日,对她的性格也略有了解,她有着与冷漠外表大相径庭的内在情感,她的情感其实异常丰富细腻,有时甚至热情似火,只不过她把这些情感都隐藏了起来,因为她没有找到可以接受这份情感的那个男人;润沁对我的看法也表示赞同,也认为这个梦极有可能是梅莹过去生活的再现,其中的一些情节或许是过于夸张了一些,但大部分都可能是真实的。通过这个梦,倒可以解释梅莹因何会穿着那种怪异的盛装出现在海里了,也许正如她梦里的情景那样,她正在船上与她的爱人幽会,却不幸遭遇了海难。
润沁对这一新的发现激动不已,她认为这可能会是破案的线索,应该加以利用。这之后,她就不再带梅莹去做催眠治疗了,而是把心思重又放在了破案之上。
不过,这次她倒没有再去劳动警方,她的理由是警方的本职工作太忙了,对这种小案子会无暇顾及,为此,她特为去寻找了一家私人侦探社,把梅莹的案子交托给他们去处理。
我对此却抱着怀疑的态度,对这种才新生的产业提不起半点兴趣。就我所知,这种侦探社的规模往往都很小,主要是承接婚外情和债务纠纷这类鸡毛蒜皮的案子,他们的破案手法无非是跟踪调查外加录音录像,弄到最后是否有结果,就只有天晓得了。不过,润沁既然做了主张,那是十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我也只好听之任了,但是心里却在不住地祷告上苍,希望老天千万不要再让梅莹经受任何的打击了。
这个叫着“成功”的侦探社,办事还真够雷厉风行的,在承接到这个案子的当天,就派了两名探员上门来问案了。
年龄大的那个探员约莫六十开外的样子,长得又高又瘦,像根细竹竿似的,不过面貌倒很清癯,举止又十分儒雅,加上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和谈吐不凡,从而不难看出是很有教养的,是一位资质颇深的人物。那个小青年却长得又矮又胖,同只铅球似的又黑又结实,相貌也不怎么样,甚至可以归入丑陋一族里去,他的头很大,长着两只略有些斗鸡的鼓眼睛;鼻梁很塌,其实根本就没有鼻梁,到鼻尖的地方却又突然长出了一大坨圆圆的肉疙瘩,倒像是谁可怜这张太过于扁平的脸而故意用半只乒乓球粘上去做点缀的一样;他的嘴也很有特色,嘴唇皮厚厚的,唇线格外清晰,似乎是怕唇上的猪肝色会浸染到脸上去,而特为长出来固定的,这样一副可爱的尊容,怎么看都会叫人忍不住要把他和一只憨态可掬的蛤蟆联想到一块去,当他开口说话时,我却看见了一口极为少见的漂亮的牙齿,拿来做牙膏广告可是再好不过了。
因而,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侦探,倒更像一对说相声、唱滑稽、逗乐子的活宝。
记得那是八月里的一天,好像是周四。那天上午的天气十分晴朗,到了中午,天空开始积满了厚厚的乌云,一阵阵雷声由远而近,闪电在云层里穿来穿去,然而却没有一丝风。我不时跑到窗前去仰望天空,期盼大雨即刻倾盆,以解暑热,更重要的是希望这场雨可以阻挡住即将到访的不速之客。
午后不久,突然狂风大作,大雨终于来临了。我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以为这回如愿以偿了。哪知,那两位客人却在下午一点整,准时登门了。
来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之后,就开始自我介绍,那位年长者姓汪名洋,挺气派的一个名字,只是与他那文绉绉的外表却有些不相匹配,这个名字用在那些豪爽的侠义人士的身上倒更为贴切些。那位小青年叫魏荣光,听着这名再看这人,就不免要让人哑然失笑了,凭他的那副尊容,要想获得荣光可不那么容易,社会上虽然处处有人在谴责以貌取人的弊端,但是却终究无法改变人们固有的爱美观念,一个相貌好的人与一个相貌差的人要是拥有同等的资质,前者总比后者的景遇要顺当一些,后者要想成功的话,花的工夫就肯定要比前者大得多。
由于梅莹的精神萎靡不振,整天缠绵病榻,没法出来见客,重任自然就旁落到了润沁的肩上,只好由她来唱主角,这下她又有展示自己的舞台了,她的情绪因而一直处于亢奋之中,甚至取出了梅莹的照片,以这种方式将梅莹介绍给了这两位陌生人。
提起这些照片,我就不由得想起了梅莹拍这些照片时的情景,特别是给她拍第一张照片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那时还在崇武,有一天吃过午饭后,润沁突发奇想,决定要给妹妹拍照片。她拿出照相机,取好角度,对准妹妹就拍。妹妹当时就被强烈的闪光灯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就很生气地责问润沁干嘛要用那么亮的电灯照她,弄得她的眼睛都花了,她将闪光灯当成了电灯了,因为她那时对电灯还充满了新奇,她对这种可以将黑夜变成白昼的魔法感到很震惊,而现在润沁竟然将这种魔法用到了她的身上,她感到很害怕。
润沁就将照相的原理说给她听,怕她听不懂,还用绘画这样最浅显的比喻来比方说明。但是妹妹拿着照相机摆弄研究了半天,依旧还是弄不明白,她弄不懂这个金属小盒子怎么可能会把她的影像画下来,盒子里面又没有画师,又没有画笔。
当照片冲印出来给她看的时候,她才信服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爱上了拍照,爱上了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人的影像真实无误保存下来的方式。也正是由于此,才给我们留下了这些宝贵的影像资料。
两位侦探看见照片上的梅莹后,都赞不绝口。特别是那个魏荣光,两只蛤蟆眼顿时大放光彩,他把梅莹的照片一张一张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看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太美了!实在太美了!”
听着魏荣光发自内心的根本不想掩饰的赞叹,我却在心里发恨,恨他用那双脏手摸着照片上的梅莹,恨他那贪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照片上的梅莹的身上游走,这简直就是对梅莹的亵渎!
汪洋虽然稳重,但对梅莹的美貌也不能自持,他由衷地赞道:“这真是一位少见的美人,用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类溢美之词来评价她可一点也不为过呀!”
“她可是我这辈子见到过的最美的女人,要是能够见见她本人就好了!”魏荣光捧着照片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鉴赏。这些照片上的梅莹是本色的,没有经过任何人工的美化处理,明眼人一看就能从中发现她那纯天然的不凡之美。
“瞧你这人,怎么一看见漂亮的女人,就眼馋得不行呢,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汪洋沉下脸来教训了搭档一句。
魏荣光也不生气,咧开大嘴“嘿嘿”一笑,把照片在桌子上码码整齐,再捏着一只角快速地翻看了一遍,然后才恋恋不舍地将照片交还给了润沁。润沁后来告诉我,当时看见魏荣光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差点就动了恻隐之心送他几张照片了。
梅莹的故事也像她的美貌一样,立刻就引起了两位到访者的巨大兴趣。润沁好像是特为要更大地激发他们的这种热情,她不但把梅莹的那条华丽的裙子和漂亮的鞋子取出来放到了他们面前的茶几上,还拿出了那枚红宝石戒子及那块玉佩,不过,幸好她倒没有把梅莹的那套古怪的内衣拿出来示人,那毕竟属于梅莹的个人隐私,这点分寸润沁还是有的。
汪洋拿着戒子和玉佩,只看了那么一眼,便连声赞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他戴上老花镜,取出放大镜,叫润沁把客厅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等客厅大放光明之后,他便站起来将那两件东西对着最亮的光源,翻来覆去地研究着,瞧他那个认真劲,我还以为遇上了珠宝鉴定专家呢!
“都是货真价实的宝物,成色好极了!”汪洋赞叹道,惊异写满了他的脸。他将两样宝贝小心翼翼地递给魏荣光后,又接着去研究那条裙子和那双鞋子,他先把它们放到鼻子下面,像只警犬那样细细地嗅着,这种行为实在很怪异,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要不是想着这可能是他破案的一种方式的话,我定会以为他有某种怪癖。他拿着放大镜,对裙子和鞋子上的珠宝及织物进行了细致入微的研究!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性急的润沁终于沉不住气了,她可不想就这么由着他们研究个没完,她要的是结果!
“女士,请耐心点,要想知道准确的答案是得花时间的!”魏荣光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润沁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他咧开大嘴发出“嘿嘿”的两声干笑,便接着低了头去研究手里的戒子和玉佩,但是,他看来看去却似乎没看出什么名堂来,终于,他抬起了他的大头问汪洋:“汪老,您看好了没有?”
汪洋点点头,走过来重新坐下,手里依旧拿着梅莹的裙子和鞋子,他的脸色凝重而兴奋。
“汪老,我在这方面是个门外汉,完全一窍不通,我看这些东西和普通的玻璃饰品也没多大的区别。汪老,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您老的看法吧!”魏荣光说道,他也已经开始发急了。
“我实在太吃惊了!现在,我完全不敢去设想这个姑娘的身世了,就冲这些东西,我看她的来历肯定非常不简单。在这件事情上,我感觉到自己的想象力简直太过于贫乏了!”汪洋说道,他的手一直都在不停地轻轻抚摸着膝盖上的裙子和鞋子,仿佛那是一只正趴在他膝头上睡觉的小猫。
“不管怎么样,看了老半天了,你总得说出个自己的看法来吧。说吧,快说吧!哎呀,你这人怎么磨磨蹭蹭、吞吞吐吐尽吊人的胃口!你要不说就算了,干脆让它烂在肚子里好了!”润沁等得不耐烦,竟然像个任性的孩子似的发起了牢骚。看这情形,如果汪洋要是再不开口的话,没准她会一时火起,将他们通通轰出去了事。
“我不是倚老卖老,而是因为太困惑了,使我一时找不到头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我从事侦探的工作也有整整三十五年了,时间应该不算短了吧,可就是没遇见过如此离奇古怪的案子!这案子完全有悖于常理,根本不能按正常的逻辑来解释。首先,她的身份就不易确定,这里便存在着诸多疑问,试想一下,如果她是有钱人家的宝贝女儿,失踪了这么久,难道她的家人就不着急吗?就算是普通人家的一个孩子丢了,其父母还要想方设法找寻回来呢,为何她的家人竟置她于不顾?这合理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他们没有找到罢了。”润沁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不对,不是他们没找到,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找!现如今的信息传媒业多么的发达,如果他们存心要找她的话,只要在报纸上或者电视上,甚至互联网上登载一则有偿寻人启事,把她的照片也一同登在上面,你们想一想,就她这么个非同寻常、让人过目难忘的样貌,她还能躲到哪里去!别说是有偿的了,就是无偿的,也照样能让人趋之若鹜,别忘了,她可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啊!可是,你们见到过寻找她的启事吗?!”
我和润沁都不约而同地摇起了头,汪洋的话正好说到了我们的心坎上,这也正是困惑着我们的一个谜团,这个问题的确让人百思不解。如果梅莹有家人的话,她的家人怎会对她如此漠不关心呢?按照常理,有人家丢了孩子,做父母的还不急死呀,又怎会听之任之弃之于不顾,他们宁肯倾家荡产,就是举债乞讨也会想方设法找寻回自己的骨肉,而梅莹的父母、亲人又因何对她不闻不问呢?除非她没有父母亲人,除非她是一个孤儿!
汪洋像有特异功能似的,他似乎可以洞察到我们的思想活动,他开口说道:“除非她是一个孤儿!但是,一个孤儿又哪来的能力拥有得起这一身的珠光宝气呢?这不,疑问不就又出现了!那么,我们来设想一下,她会不会是一大宗遗产的继承人呢?好,现在我们就假定她继承了许多遗产吧,不过,这也不能解释清她因何会穿着如此贵重的衣饰躺在海床上的这一疑问。你们想想,如今社会上都是哪些人会这样穿着,又都会在怎样的场合下这样穿着?”
“不外乎是有钱阶层,譬如贵族世家、暴发户和演艺界之流,这些人都生活在社会的上层,只有他们才拥有得起这些高档的奢侈品。而场合么,自然就是宴会、酒会、舞会这些场所喽!只有在这种场合下,贵妇人才有施展其魅力的机会!”润沁抢着回答道,她总这么爱出风头,连讲话的语速都比常人要快得多,她生怕把话说得慢了,会叫别人抢了去。
“很好,秦太太的归纳基本到位!但是,我们仍然不知道她穿着这样的盛装跑到那个小地方上去的原因。别忘了,这种贵重的衣饰是不可能作为日常穿戴的,谁要是穿着这些东西招摇过市的话,没准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的。我想,梅小姐是不大可能会犯如此幼稚的错误的!”汪洋说道。
“梅莹之所以如此盛装打扮,是为了去轮船上参加一个舞会。”润沁急忙解释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她告诉你的吗?”汪洋抓住疑点,便穷追不舍地问道。
“不是,她并没有直接对我说过。但是,她做了这么一个梦,在催眠大师的催眠下,她做了这样的一个梦,梦里就有这样的情景。”
“那好,你可以把这个梦对我们说说吗?”汪洋大感兴趣的样子。
“当然可以!“润沁笑眯眯地一口应承道,因为这回她又有表现自己口才的演讲机会了。
润沁在给两位侦探讲故事的当儿,我乘便去看了一下梅莹。她的门是虚掩着的,这是由于她最近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门开条缝是方便我们好照顾她。
她这会儿正熟睡着,嘴角儿弯弯的隐含着笑意,黑黑长长的睫毛如细帘般遮住了她的心窗,她侧身的睡姿如一张细巧的弯弓,两只手合十枕在了脸下,模样儿异常的恬静、柔美,就像一尊白玉雕就的睡观音,只是她少了些观音的丰盈,她更纤细、柔弱些,因而更显得楚楚动人,令人心生爱怜。
我久久地注视着她,不禁心荡神摇,要不是她这时突然调整了一下睡姿的话,我保不准会偷偷去吻她一下。她依旧还是那种睡姿,只是脸儿朝向了里面,把个曲线优美的背部朝向了我,我拿眼睛当画笔,把她从头到脚勾画了一遍,我要让她的模样永远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再不敢呆下去了,面对如此充满诱惑力的女人,必须具有铁石心肠,不然,没准就会做出傻事来了。
我几乎是逃着离开了那间屋子,离开了那间令我神往却又惧怕着的屋子。我到厨房为我们的客人煮了一壶咖啡,煮得浓浓的、苦苦的,一如我此时的心境。我知道大凡动脑筋的人都爱用提神醒脑的物品,而饮料中数咖啡最合格,不加糖的苦咖啡,虽然苦得如中药,但是苦中却暗藏着浓香,令人回味无穷。
果然,我端去的咖啡大受欢迎,汪洋慢慢啜饮细品;魏荣光是一个蛮汉,只会牛饮,这样的人天生就缺少细巧劲儿,连享受也不怎么会。
“可惜这只是个梦,不然才叫着感人呢!现实生活中这样的生死恋毕竟不多见,不过这位梅小姐可能会是个例外,谁叫她长得那样迷人,让我见犹怜呢!说真的,做他的男朋友可没什么安全感,整天生活在危机四伏之中,实在有点累!唉,美人可爱,但想爱她也不容易啊!”魏荣光无限感慨地说。
“你们说说看,这个梦有可能是梅莹真实生活的再现吗?给她做催眠治疗的医生认为这只是她满足下意识的一种表现而已,是幻觉。我想再听一听你们的看法。”润沁对这个凄艳的梦总也难以释怀。
“要想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可就难了,真相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我们这等局外之人不过只是凭空猜猜罢了。那位催眠大师的推测也不无道理,他毕竟是干这行的,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偏差,不过他的着眼处也只是一个点面,有些窥豹一斑的局限性。
“既然秦太太想听听我们的看法,那么我就来说一点吧,依我看,这个梦的确很有可能是做梦者过去生活的再现,据你们说,梅小姐是一个严重的失忆者,她在现实的生活中迷失了自己,但梦却可能帮她保留住了一些过去生活的记忆片断,我认为梦在某些方面的确具有帮助她找回自我的作用,要是能把她所有的梦都认真记录下来的话,说不定就可以从中找到问题的答案了。我之所以会说这个梦可能是她过去生活的再现,是因为这样才可以为她那古怪的着装行径找到答案,或许正如她梦中所做到的那个情景一样,她的确是在参加一个船上举办的舞会,然而,这时不幸却突然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汪洋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他的观点也引起了我的共鸣,打这时起,我便对他刮目相看,客气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