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埃博的愤怒

作者:凝_光    更新时间:2015-10-06 20:15:26

果马在洞口和约纳和巴都分离之后,就像一只被猛虎从嘴中放下的小兔子,一路跑着回到了家中。

妻子伊扎莱卡刚从地里面回来没多久,就看见丈夫喘着粗气从外面进来了。自从布瓦卡离开家以后,果马就经常一个人出去,有时候会去森林里搜集一些果实,或是一些可以用来制作手工制品的原材料,有时候他自己一个人还会去海边捡捡贝壳。伊扎莱卡知道果马心里面难受,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布瓦卡始终是要去他舅舅那里的。所以她虽然知道果马的苦闷,但是她并不同情自己的丈夫,正是因为丈夫的固执才造成今天的这个局面。

现在她看见果马的脸色很难看,而且手上空空的没有带什么东西回来,这么长的时间他去干什么了?伊扎莱卡先去给他倒了一些水,果马端过来猛地喝干。伊扎莱卡看见他满头大汗,身上还有不少细细的伤口,她把眉头一皱,指着果马身上的伤口,问是怎么回事。

果马现在没有时间回答这些,一路上他都在集中精神,为的是不让酒里的“恶魔”跑到自己的身上,他喝掉的那最后一点酒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现在他当然不能放松警惕,说不定就在他和妻子说话的时候一不小心,“恶魔”就窜进他的身体里面。于是果马索性对妻子摆摆手,自己一个人坐到床铺上,用心留意着肚子里面的变化,就连伊扎莱卡想给他涂点治伤药也被他拒绝了。可是直到晚上睡觉前,除了上了几次厕所意外,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其他的变化,而且他的意识也很清楚,虽然他自己没有吃晚饭,但是妻子和女儿吃了多少,分别吃了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坐在那里这样苦撑着,心想晚上最好也不能睡觉,不能给“恶魔”可乘之机。可是还没有过半夜,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伊扎莱卡给他擦了擦身子,扶着他在草席上躺了下来。

极度劳累疲惫的果马这一夜睡得非常沉,就算恶魔在他的身边也不一定能叫醒他。

另一个村子里面,约纳还没有睡觉。他住在他舅舅埃博村子里面的公寓里面,原本他是住在埃博的家里,后来他嫌烦,自己就主动提出要到村子的公寓里面来。埃博不知道外甥其实是想摆脱自己的束缚,去过自己的快活日子,他还以为约纳想要成家了。所以他才那么着急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他,等他成家以后就要看他自己的了。可是约纳后来的所作所为太让他失望了,原本他想帮他去给一位酋长的女儿提亲,这事也被耽搁了下来。这天晚上,埃博来到公寓里面,想再次和这位外甥聊一聊。

其实约纳的劳动足以养活他自己了,他也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人,从他在洞穴里取火那一段我们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他只不过不想整天去侍弄那些庄稼作物去赢得村民的好感,他宁可不要那些声誉。他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他正准备明天去见她呢!

埃博进来的时候,约纳正在狼吞虎咽着一些水果,他的吃相比较狼狈,这点也是舅舅埃博所看不惯的,为此埃博还专门说了他几次,但是约纳丝毫不为所动。

埃博坐了下来,约纳擦了擦嘴,坐在埃博的对面,低着头。在岛上,这是通行的礼节——小辈和长辈坐在一起,他的头不能高过长辈的头。不过这条习俗对约纳而言还有另外一层意义:他也不愿去看埃博的那张脸。

因为公寓里面还住着其他年纪和约纳相仿的孩子,所以埃博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很大:

(以下为了行文方便,对语言进行了翻译修饰,使得小说连贯。)

“你去哪了?”

“森林里。”

“干了什么?”

“摘果子,我刚吃掉。”

“明天去海边,出海抓鱼。”

“船太小,鱼也太小,要大船。”

埃博听他这么说,心中不觉一阵愠怒,你小子抓过几天的鱼,竟然敢说船太小,他忍住了没有发作。

“英雄,坐大船。”

埃博这句话是为了敲打约纳,你只有成了英雄才可以选择坐大船出海捕鱼,现在好好学习,别好高骛远。可是埃博口中的英雄正是约纳所不喜欢的,花费大量的时间在那些在他看来都是无谓的事情上面。但是他没有办法去反驳这句话,他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头,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服。

埃博稍微停了一会儿,继续说:

“明天,抓‘咕咕’,睡觉!”

说完埃博就站起身,从公寓里面走了出去。

“咕咕”是一种生活在近海珊瑚礁里面的鳗鱼,会发出“咕咕”的声音,以此得名,它的肉腌制晒干了以后就可以生吃,味道非常不错,一般都是酋长之间用来赠送的重礼。这种鱼非常难抓,就连是捕鱼好手的果马也很难办到。埃博作为一个颇有名望的酋长,自然有他独门的秘笈:他用岛上一种特别的昆虫做诱饵,光有这种昆虫还不行,还要把它放在水里泡上一段时间,水里面加上一些配制的香料,这香料的成分才是埃博密不授人的秘密。现在,他就要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把约纳拉回正道上来。

约纳见舅舅走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下子躺倒在草席上,脑子漫无目的地想着很多事情。这时候,一个人从外面进来了,嘴里啊啊叫着,听上去不像是生气。约纳从草席上抬起头来,看见原来是自己的室友拉普希。

拉普希是家里面唯一的一个男孩,他还有四个姐妹。他比约纳大上几个月,但是身材远没有约纳高大魁梧。这时候他正坐在自己的草席上,一边叫喊,一边抹眼泪,显得异常痛苦。同室的几个人大多都准备睡觉了,听见拉普希这样闹,有的向他呵斥,有的则用水果皮砸他。一个小男孩开的玩笑太大,把一张还没有舔干净的果皮直直地扔到了拉普希的鼻梁上面,逗得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拉普希恼羞成怒,猛地站起来对着那个男孩就是一脚,小男孩摔倒在地,但是还没哭。拉普希仍不解气,举起拳头对着倒在地上的男孩就要砸下去,这时候赶来的约纳勾住了他的胳膊。约纳让小男孩赶紧走,自己则用胳膊挽着拉普希的肩膀,把他按到自己的草席上。

约纳看出来拉普希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了,他于是问拉普希到底怎么了。刚才还是处于盛怒之下的拉普希顿时哭起来了,声音还特别大,就好像自己是刚才被打的那个小男孩一样。屋里面的小伙伴们这时候都感到很诧异,纷纷围过来探望。拉普希哭哭咽咽地诉说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拉普希半年前遇上了现在的女朋友普利,两个人彼此觉得都挺不错的,再加上他们现在也到了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的年纪,所以拉普希就请自己的父亲去普利的家里提亲。拉普希的父亲备下重礼,就来到普利家,见到普利的父亲和母亲,一番谈论之后,普利的父母不同意这门婚事,连礼物也没收。这岛上并不实行婚嫁自主,婚姻大事都得父母来做主,既然普利的爸妈都不同意,拉普希的父亲也没有办法。他回来告诉儿子这个消息,拉普希并不能接受,在家里大闹了一番,然后就哭哭啼啼地回到了公寓里面。拉普希没有舅舅,所以现在还住在父母的村子里。

其实原因很简单,普利的爸妈不同意,就是因为拉普希是家里的唯一的儿子,他还有四个姐妹,如果普利嫁给他,那么她以后还要和拉普希一起供养他的四个姐妹。就算他拉普希再怎么能干,一个人怎么供得起四份每年一次的大礼呢?如果拉普希只有一两个姐妹,那他们说不定就会把女儿嫁给他,但是单就是这一条,就断送掉了拉普希的幸福。

围在一起的同伴们听闻这件事,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默不作声,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拉普希就该去找那种和他的家庭情况一致的女孩子,最好这个女孩子有很多的姐妹,很少的兄弟,像普利这样有两个哥哥的女孩子根本不是他的结婚对象。

约纳听完拉普希的诉说,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友提桑,心中不由得也有一点担忧。虽然他不会遇到像拉普希那样的情况——他只有一个弟弟,而且他还是埃博这样一位著名的酋长的继承人,但这并不是说他就可以娶任何他喜欢的姑娘了,埃博帮他找的那个就是一个酋长的女儿呀!而提桑呢,提桑是家中的独女,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只和母亲相依为命,约纳在还没有到舅舅家来的时候就和她认识了。他一直没有和舅舅提起过这件事(虽然他现在跟埃博说他想结婚是完全可以的),就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好像并不那么容易。而且他的舅舅就像对待劳工一样对待他,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似乎一切只要按照他为他设计的道路来,约纳就可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正是因为这些,所以他跟他的舅舅并不怎么亲密。

拉普希还在一旁啜泣,约纳这时候已经躺到自己的床上,他又想到了提桑,瞬间觉得他和提桑之间那么遥远,好像以后就永远见不到她了。也许是受拉普希的遭遇的影响,这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好觉。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怎么亮,约纳就迫不及待地起床去找他的提桑了。

埃博起床以后,把一些捕鱼所需要的东西准备好,然后就在家里等着约纳。可是他等了好久,还不见约纳的身影。难道是他现在还没起床?埃博来到公寓里面,看见约纳的床铺上没有人,他去问几个刚起来的孩子约纳去了哪里,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埃博心里非常生气,他回到家中,想等约纳来找他,毕竟今天的活动是他特意为约纳准备的。可是他左等右等,始终没有见到约纳的影子。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一伙村民相约着来到了他这里。

埃博把一些他早上拿出来的东西放到里屋用东西盖好,然后舒缓了一下心情,走出门来见这些人。

这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脸上都是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埃博站在那里等了好半天,人群里才推选出了一个代表来跟埃博讲明他们此行的来意。这些人来的原因都是差不多的,他们要么是家里放在外面木阁子里面的粮食被人拿走了,要么就是地里面马上就要收获的山芋被人提前挖走了。其实这些事以前也有过,但是规模没有这么大,一两家人家掉了一些山芋水果也不至于是多样大的损失。但是这次不一样,来的人有十几家,而且他们屋外的阁子里面的用来展览的最大的山芋都被人拿走了,一般来说,村民们所收获的最大的山芋都是不吃的,他们觉得能种出很大的山芋,一方面是因为神明的保佑,另一方面则可以说明他们的技术高人一筹,所以他们都会把最大的山芋放在所有食物的最上边,直到它腐烂坏掉。可是就在一夜之间,这些象征着他们的荣誉的果实却被人拿走了。

埃博听见这些描述,心中更是不好受,他是一村之首,怎么能够允许自己的村子里面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而且还是这样的明目张胆,多少年以来,村民们的食物都是放在外面的,因为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去偷拿别人的东西,在土地里面很容易就可以种出喂饱自己的粮食。食物交换也只在节日或一户人家有大事的时候才发生。埃博想不到是什么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埃博好言安慰了前来诉苦的乡亲们,他把他们送了回去。他回到家里,叫来了几个村里面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叫他们晚上轮流守夜。他草草安排完这些,却还是没有见到约纳来找他。

埃博整整等了一天,没有等到约纳。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因为约纳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

果马第二天早上起来,看见妻子伊扎莱卡已经做好了早饭,他连忙起身,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被他打坏的器具。然后又到屋外面去看了看,屋子外面也没有人围观。他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昨晚恶魔没有来。

这天的早饭果马吃得特别多,伊扎莱卡知道他昨晚没吃饭,特地为他准备了比平时多得多的食物。吃完饭,果马就拉着妻子一起去田里干活了。

伊扎莱卡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看见丈夫心情这么好,她还以为果马已经跨过了心中的那道坎,她并不知道让果马开心的其实另有其事。

中午一过,两个人就回家了,村民下午一般都是不劳动的。回家的路上,他们经过一位手艺人的家,这位手艺人名叫姆瓦,专门制作村民们日常生活所使用的陶器。这时候一位妇女正提着一篮水果来跟姆瓦换一个水罐,姆瓦把水罐递给她,看见了从门口经过的果马,他向果马打了一个招呼。果马也笑着向他挥手致意,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他昨天把一个罐子落在山上了!

果马的脸一阵发烧,姆瓦是一位老陶匠,他甚至记得住自己的哪只罐子卖给了谁,而且果马所买的那只罐子特别的小,一般人不会怎么用,这样就更容易找到他了。可是他转念一想,找到他又怎么样?罐子里面只不过装了一点水和果子嘛,这能够说明什么呢?但他还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六神无主地走回了家中。

下午吃完了中饭,伊扎莱卡带着女儿在睡午觉,果马又再次跑到森林里面来了。他凭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他放罐子的那个地方,他还记得他弄了一些草叶盖在上面。他的确找到了那些已经干瘪的叶子,但是罐子却已经不见了,他在周围转了好几圈,依然没有见到那只小罐子。

刚刚开心没多久的果马一下子又郁闷起来,他像做了一件亏心事似的,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

约纳直到次日上午才回来,但是埃博已经在公寓门口等着他了。约纳看见舅舅怒目圆睁,心中先就怵了一下,他和提桑待在一起,完全把埃博昨晚说过的话全忘记了。这时候他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肚子已经饿得不行,而且还犯困。他慢慢来到埃博的面前,本想叫声“舅舅”,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埃博就给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下差点把约纳打得晕过去,埃博积攒了一天的怒气这时候全撒到约纳的身上,他昨天晚上也没睡觉,眼里全是血丝,和那些年轻后生们守了一夜。一边想抓住那个偷窃者,一边还在祈祷那个人千万不要是约纳,可是整个晚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埃博见约纳这时候才回来,怒气可想而知。

他一个劲地追问约纳干什么去了,约纳始终不说话。后来埃博用颤抖的语气说:

“你,偷了,芋头?”

约纳被舅舅的这句话弄得云里雾里,芋头,什么芋头?他捂着发肿的脸颊,睁着眼睛盯着埃博。埃博重复问了几遍,约纳这才确定他说的的确是芋头。哼,要打人也该找点说得过去的理由呀!约纳摇头否认自己偷过山芋,埃博哪肯相信,他还抓住约纳捂着脸的左手,一个劲地追问他昨晚干什么去了,约纳被他摇得很难受,他鼓起劲,用两只手推开了埃博,大声说道:

“我,提桑,睡觉!睡觉!”

埃博怔了一下,提桑是谁?难道?埃博心中一惊,约纳趁势接着说:

“提桑,女的!”

埃博的嘴巴痛苦地咧开了,这小子竟然跑到女人家里过夜去了,埃博足足等了一天,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可是他却毫不领情。约纳看见埃博脸上痛苦的表情,嘴角划过一丝笑意,红色的鲜血顺着流了下来。他从埃博身边快速走进公寓,埃博只能直直地站在门外,咬牙切齿。

这一幕公寓里的几个孩子都看见了,他们一开始吓得气也不敢出。看见约纳进来了,他们相约着来到他身边,向他解释昨晚发生的事情。约纳还没听完就把他们打发回去了,他就像一个刚打了胜仗的将军,现在需要的是享受刚刚取得的胜利,而不是听他们在耳边絮絮叨叨。

埃博没有再进公寓,他已经对约纳的所作所为失望透了。他把心一横,就像卸掉了一身沉重的盔甲,打起精神回到家中。晚上,他还要熬夜,他非要抓住那个人不可!

这场冲突就这样过去了,以后的几天里,埃博再也没有来找约纳。

果马一连在森林里晃荡了几个下午,都没有找到自己遗失的罐子,那天的情景一遍遍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想起了那天临走时巴都对他说的话,六天,对,六天,现在已经过了四天了。

第五天下午,果马没有再去森林里。他在家里躺了一下午,但是他没有睡着。

第六天早上,他早早就起床了,他还亲手做了早饭,吃完以后抱着女儿和伊扎莱卡去到地里面,他快速麻利地忙完了地里的活,就拉着妻子早早回家来了。他在家里面走来走去,都不愿意坐下来陪着女儿一起玩耍。伊扎莱卡看见他的神色有些异样,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是怎么回事。

果马顾左右而言他,装作镇定的样子。他还说自己打坏了属于伊扎莱卡的水罐,心里面很不舒服。伊扎莱卡以为他是为这件事烦恼,好好安慰了他一下,然后故作嗔怪地对他说,他还要能够给她找来“依咖”作为对她的水罐的赔偿才行。“依咖”是岛上的一种紫色的小果子,可以食用,但是更多的时候是用来做一种紫色染料的原料,因为数量稀少,通常在森林里面很难被发现。

果马听见妻子这么说,仿佛自己现在出去就有了合适的理由了——他又不是到山洞里面去和巴都约纳喝酒,而是去为自己的妻子寻找她想要的东西。他瞬间觉得理直气壮,甚至还没等妻子女儿午睡,他就急急忙忙出了门。

“依咖”并没有那么好找,他在几片森林里都逛了一遍,没有发现。于是他想到了那片森林,他在其中被巴都打晕的那片森林,为什么不去看看呢?他又不是去见巴都他们,他只是去看一看有没有“依咖”而已。

果马用这样的借口说服了自己,他来到了那片处于尽头的森林,树木苍翠,花草繁盛。他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依然没有看见哪里有“依咖”。他的心里又划过一个念头,但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茂密的茅草从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但是他没有马上回去,他靠在一棵树上,朝着西边低头想着些什么,一些奇怪的大胆的念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接一个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是啊,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进去看看又能怎么样?没有人会看见的。没有经历过教训的人不会懂得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血淋淋的教训比任何三令五申的苦口婆心更容易让人安分守己,而一个人胆敢一错再错,像果马这样敢于再次闯入明明是禁地的地方,多半是由于他们之前的教训并不深刻。但是,真的是这样吗?亲爱的读者,如果你是果马,你愿意马上回家再也不到这个地方来吗?即使你像我一样已经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果马这时候还在犹豫不决,这时候他已经不再想自己是来找“依咖”的了,他的内心在自我交战着。一个人不能在身体上把自己撕成两半,心灵就成为了承载自我矛盾的受体。他正这样痛苦地纠结着,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果马吃了一惊,他回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位身材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子,这人嘴唇上的胡须很是浓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直直地向果马射过来,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他盯着那人看了好久,末了才结结巴巴地问他是谁,这时候果马的脸已经变了颜色。

那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把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巴上,示意果马不要出声。然后他向两边招手,这时候果马吃惊地发现,从两边的森林里竟然钻出了将近二十个青年汉子。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他都没发现?果马紧张地向他们望过去,看见他们都待在原地,等待着那个人的指示。

那人两只手按在果马的肩上,再次示意他不要出声,接着他让两边的人来到林子中间。果马这才看清这些人的手里都拿着棍棒,有的还拿着矛,看来他们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捕猎活动,接着他还看见人群中走出来了几位年老的巫师,他们对着站得整整齐齐的年轻人们施了一些法术,嘴里面念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咒语。果马不明白他们到底要抓什么样的猎物,岛上并没有大型的动物,平时除了出海捕鱼,很少有这么多的人一起出动。猪都是圈养着的,难道是谁家的猪跑了出来?

等几位老者忙完,那位领头的汉子一挥手,这些年轻人立马分开,手里举着棒子,纷纷弯下身子,朝着茅草从走了进去。

果马被留在了原地,他突然感到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会不会发现那个地方呢?而且要是巴都和约纳都在的话,那······,他顿时全身上下一个激灵。他也不由自主地跟在整个铺开的队伍的后面,祈祷着从什么地方跑出一头肥猪来。

可是果马想错了,根本没有什么肥猪,这些人一步一步地猫到那个触目惊心的洞口,他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整个人就怔在那里,大脑就像停止了工作一般。没有一个人回头来看他,整个队伍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洞口,但是里面没有声音传出来。那个胡须浓密的汉子用手坚定地做了两个手势,几个动作敏捷的冲在最前面的年轻人快速地从洞口钻了进去,果马看见他们的身上全部被涂成了黑色,连面孔上都是黑色。

里面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果马看见有人往洞里扔进去绳索,接着他听见了有人在呼号,那声音听上去特别骇人,那洞口就像一个巨大的嘴巴,正在对着果马低声怒喝。外面的人群也沸腾起来,大声叫着,声音盖过了洞里面传出来的低音。不久以后,一个人从里面被拖了出来,果马向前走了几步,踮起脚看过去,他看见约纳正迷迷糊糊地被捆在地上,身体微微扭动,头脸上全是灰尘,他的眼睛甚至都无法睁开,一个劲地在吐出嘴里面的沙土。立马几个人把他拖到了一边。接着果马听见洞口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看见巴都那瘦小的脑袋从里面出来了,脸朝下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绳索在他瘦弱的身躯上竟然勒出了一道道凹陷。他像一条被人捞上岸的鱼儿,摆动尾巴没命地蹦跳,而且他还是一条会说话的鱼,嘴里面发出凶恶的骂声。但是这种从他瘦小的躯干里面挤出来的怒吼,在周围的人听来不免有些滑稽,没有起到一丝震慑的作用。

巴都和约纳两个人就像两捆捆扎好的山药被放在一起,人群又从洞里面搜出了瓦罐,还有昨天晚上村民们丢失的芋头。埃博这时候看见洞里面真的搜出来一个个硕大的山芋,他对约纳更加厌恶,也更加伤心,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约纳不会想到,自己会被埃博派人跟踪,而他更不会想到,巴都拿来的山芋竟然是在村子里面偷的。今天他和巴都两个人一起在洞里面喝着酒等果马,两个人喝着喝着就醉了,等到他们再醒过来的时候,手脚都已经被人绑上了。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约纳索性闭上眼睛,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而巴都却像一只好斗的公鸡,并不愿意就这样束手就擒。他的身上不少地方都蹭破了皮,他恶狠狠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埃博,想着把他嘴上的胡子一根根扯下来。哼,酋长有什么了不起,平日里就知道作威作福,老子就是喝酒了,老子就是住在洞里面,你埃博能把我怎么样!

埃博看见约纳并没有大声反抗,心里面有些不忍,他毕竟是他的外甥呀!但是再看看巴都,这家伙被抓了现行还这么猖狂,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住在他的村子里,想不到竟把约纳带坏成这个样子。一切的错误都在巴都,他真想立刻把他投入海中,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先还要把他们送到乌古娅那里,只有乌古娅才能决定怎样处置触犯禁戒的人。

等到洞里面的东西都被清点了一遍,埃博命令把搬出来的瓦罐全部打碎扔进洞里,那口大缸因为太大搬不出去,在洞里面就给打碎掉了。巴都辛辛苦苦酿的酒全部被洒在地上,他看见酒水从他的身边流过,渗进土地里面,他的眼睛都红了。

只有那些被他偷来的山芋被这群人带了回去,他们解开绑在巴都和约纳脚上的绳子,把他们俩拉了起来,一个人身后跟着两个人按住左右两边的肩膀。巴都走在约纳的后面,果马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现在不知道做什么,他只希望没有人会注意他,这样他就可以什么都不做了。

但是巴都那双通红的眼睛突然转到了他的身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巴都像疯了一样喊出他的名字,同时挣脱后面两个人快速地向他跑来,像一只奔向猎物的恶狼。果马刚想迈步走开,就被不要命的巴都撞到,巴都狠狠咬住果马的肩膀,果马疼得一把抓住了巴都的头发,用力想把他的头扯开。围在一边的小伙子们有力使不上,还好埃博走上前来给了巴都的脑袋一拳,果马这才从巴都口中逃了出来,再看自己的肩膀,鲜血已经流到了背上。

埃博让人把晕过去的巴都抬回村子,他向果马伸出一只手,想把他拉起来,果马看了他一眼,埃博眼里的那两道寒光让他不寒而栗,那眼神像是把他看透了,使得果马心中的一点点秘密都无法隐藏,但是果马还是伸出了双手,他很少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这样无力。

果马没有再去看埃博的眼睛,他把头转到一边,看见了被押在一边的约纳,果马看见约纳看他的眼光是斜着的,虽然约纳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果马被误解了!埃博是他带来的。

埃博好好打量了一下果马,但是他并没有问果马叫什么名字,随后就让众人都回去了。果马心如刀绞,窘态百出,他想跟约纳解释,但这怎么解释。众人都离开了,果马还是一个人站在原地,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有换一下。

果马木然地回到家中,伊扎莱卡还以为他是为没有找到“依咖”而烦恼,她从后面搂着丈夫的腰,轻轻地摇晃着。这时候果马再也抑制不住,他转过身抱住妻子,大声哭了起来。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想在母亲的怀抱里寻求安慰和保护,让自己逃过做错事带来的惩罚。他们的女儿被爸爸的哭声吸引了过来,果马蹲下身,又一把抱住了女儿,女儿搂住果马的脖子,小嘴在果马脸上亲了又亲。

果马慢慢止住了哭声,他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着,他现在像得了病一样衰弱。巴都会把他供出来的,乌古娅迟早会找到他的头上,到时候他也会像约纳他们一样被绑着去见乌古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那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为什么要去那里?为什么要在那里停留那么长的时间?果马心中一次次地追问着自己,脸上的肌肉都挤成了一团。女儿搂着他的脖子,泪水又一次涌出了他的眼眶。

果马没有勇气对伊扎莱卡诉说真相,他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暂时忘记这一切。他抱起女儿转了几个圈圈,逗得她哈哈大笑。他让伊扎莱卡去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把篮子里的几条干鱼都拿出来,晚饭他吃得很多,把剩下的食物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恐惧如同退潮的海水流淌回去,下一次涨潮时还会猛烈地冲击他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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