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方水土

作者:梧寒    更新时间:2015-09-21 21:18:51

幸福镇是一个真实的镇,它同样有条同名的河,幸福河,它也是一条真正

存在的小河。只要在这条小河生活过的人及从这条小河边走出去的人们,都会

记得它的。

一头牛栓在大道边的桑树下,啃着路边的草。这个一个鱼米之乡的地方,水牛是必要的耕田牲畜,几乎每家都会养着一头或者两头。不过这头牛,栓得不是怎么牢,随着牛的身躯移动,牛绳结也慢慢散开了。这是一条长长的大道,两旁都是些桑树和白桦树。不知道在南方水乡怎么会有白桦树,明显的水土都不同,看着桑树苍苍郁郁的,而这白桦树就三三两两的活着,挣扎在桑树之间,令人觉得惊奇它的生命力。大道的一旁是水田,无限延伸着,向着天边跑去,遇到大堤的拦截,它义无反顾的爬了过去,继续朝天边奔去,追寻着夕阳下那抹猩红。刚翻过的泥土,还敞开着土坯,黑幽幽的在水的反衬下散发着光。这是一块刚翻过的田,在那些没有翻过的田,还种这草紫的田,曾经绿毯红花的织锦已经变成乌黑干枯的残体,扑在地上,成为这一年土壤新的肥料。牛继续伸出它的舌头,在地上走着啃着新嫩的草,还是一条谈红色的,长长的还散发热气的舌头,粘沫从舌头上流延,浮游着的丝条,跟蜘蛛丝一样,也散发着银色光芒,不过就粗过蜘蛛丝不知道多少,粘沫从地上草根又回到牛的嘴里,循环着。树旁的草皮已经被它啃得光光的,只剩下草根倔强的站着,秃秃的。它便又伸向旁边的白桦树,白桦树脱落这树皮,一条一条的、一块一块的脱落,舌头在上面来回舔着,巨大的牛囊也随之一大一小……牛,站直这身体,慢慢的从后腿之间留下一层又一层黑色的散发着热气的粪便,可前面的舌头还是不停在树皮上来回,攫取这属于它的粮食,苍蝇开始飞了过来,丢弃在舌头处的缠绵转向这新鲜散发热气的这团美味。牛向前走着,它用尾巴甩了甩身后的苍蝇。

不远处的田里一个小孩慢慢地走着,在草帽的覆盖下,剩下瘦弱的躯干活动这,好像是一个带帽的铅笔,不过有些弯曲。捕蝴蝶吗?捉泥鳅吗?小孩在夕阳下。初春刚过,田里的草紫干枯,蝴蝶应该也飞去菜地了,那里有金黄的油菜花,也有白色的韭菜花,不似这毫无生气的田里。刚翻出的泥土里,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泥鳅还露着半截身体,它们似乎还在冬眠不醒。在这个不是寒冷的气节里,一切都好像有些错乱了。很短时间里,小孩不停的弯腰、站立。可他提的小桶里,却依稀有几天泥鳅在扭动着身体,好像想在木桶里钻一个洞,再次冬眠。其实,应该在刚翻泥土的时候,这个小孩就跟着,这样他的收获应该更大,在翻过的泥土里,泥鳅都已经醒来,自由的活动去了。毗连着田的南端是一条小河,它其实就是沩水河上的一条人工修建的宽不过十来米却蜿蜒数十里排水渠,连绵的灌溉着几个村的庄稼。一直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叫做幸福河,也许是因为它流经过一个名为“幸福村”的村;又或者是因为它给这几个村带来了清清的河水,是幸福的源头吧。从我出生的时候,它就存在了,温柔祥和的守护着这几个村落。幸福河一年四季都是温柔的,即使在每年雨水最多的六月,很多大小的湖泊或者河流都涨水,淹没农田或者溢出路面,让行人提心吊胆的走着。而她总是宁静的,走在它的身旁,不会让你有心惊肉跳的感觉,不分白昼的将地势低洼处的水朝沩水河排放着,朴实的发挥着它的原始功能。幸福河上大概几里远便有一座简易的石桥,这些桥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桥的功能就是如此,——通行。

小孩终于从田里抽出了自己的腿,如果那能够说是腿的话,就跟两个竹条差不多,瘦得皮和骨头,摇晃着身体来到田埂上,将桶放了下来。田埂的水沟里,有些浅浅的一层水,小孩用它洗了下手,好像还是觉得不过瘾似的。他摇晃着身体来到小河旁,慢慢挪到了河堤下,坐在青草上,将他的两只脚放在水里抽打着河水,呵呵的然后又大笑起来,丢在田埂上的桶已经是被遗忘了,在夕阳下,留下长长的身影。涎水顺着嘴角流到胸前,再随着他的动作,流到了河里......

远处有人跌脚走了过来,在道旁的桑树寻找着什么,又转向河边寻去,转了几圈。他实在没有办法,他转向来到小孩旁,皱着眉问道,“昊...昊伢子,看到...看到...牛没?”他有些抽搐的问道,他的嘴一边朝上有些扭曲。其实,他也知道他这属于白问,吴昊天,就是他的儿子,有些智障的一个小孩。问他,他能知道什么呢?他叹了口气。

这个孩子看着他,笑呵呵的说:“没有。”嘴角还挂着那丝涎水。然后,又呵呵的笑了起来,将腿在河里快速抽打着。

男人,摇了摇头,“你赶紧...赶紧....回...回去吧,掉到河里...就...就麻...麻烦了。”他也没管那个小孩是否听懂了他的话,转身就离开了,寻牛要紧。

河边的对岸,有着高高低低的坟墓,有点上面还挂着白色的纸扎球,还有点燃半截的红蜡烛,和鞭炮燃尽后的黑色的痕迹,这是清明节祭祖留下的痕迹。这片坟墓就在这河边对岸上,经过这片坟墓,沿着河边继续走着,前面就是哑巴的房窝,他家‘门’前种着一排柳树,柳树三三两两露着自己的叶子,垂在柳枝上,失去了往日的娇媚。每日哑巴走着树下,总是看一看叶子的摆动,在起风的日子里,柳树总是这样……他每天牵牛回来,都会停下看看,然后将牛栓在这里,喂些干草,然后跟牛唧唧咕咕说些话。今天是他第一次破例,没有停下来,他好像忘记了,他继续撞撞跌跌的朝前走着,每一步象自己要掉进一个坑里去似的。土屋周围,是树枝编成的篱笆墙,光溜溜的晒干场边裂开着一条条的缝隙,像蚯蚓爬过似的,弯曲着,而又朝前,一条接着一条;哑巴婆娘用叉子翻动着地上晒着的草紫,这个是牛今年冬天的粮食,汗水在她的脸上,如珠如豆,滴落了下来,这是一个闷热的旁晚。哑巴婆娘的脸已经全是汗珠,看不到她原来的皮肤了,就是一张布满汗珠,有些不真实的面孔。她将一条毛巾搭在脖子上,现在也看不清毛巾的颜色了,反正就是黑乌乌的一条。因为黑也看不清它的干湿了。她用手拿起毛巾擦了下汗,这个时候看到她的脸了,是一张正常的脸,只是苍白没有血色,也没有跟哑巴一样半边嘴唇朝上抽裂着,她站立着,夕阳还在天边挣扎着,想要落下去。土房的窗子,‘门’都是木制的。灰白色的大门,敞开着,黑乎乎的。邻屋的烟囱,有丝丝烟雾冒出,应该到了做晚饭的时候。她知道家人要回来吃饭,慌张着心弦,她跑去牛栏墙角拿茅草,她贴了满手的茅草,就那样,她烧饭。她家的烟囱也走着烟了。过了一会,她又出来取柴,茅草在手中,一半拖在地面,另一半在围裙下,她是摇拥着走。头发飘了满脸,过了一会,她出来了,四处张望着,应该回来的人,怎么都没有见到。院中一霎幽暗,在空中烟和云似的,都朦胧起来。

哑巴回来了,他的脸色很沉,就想被烟熏烤过似的,他朝婆娘吼了一下,“牛不见了。”哑巴,他是有名字的,名字也挺不错的,吴志。只是,因为人们习惯叫他哑巴了,慢慢也都忘记了他的名字,就跟他儿子一样,别人都也只知道,是一个有些傻的孩子,很多时候,会叫他小傻子。哑巴他并不是哑巴,他是有些结巴。其实,他也是哑巴,小时候因为结巴,所以他基本不说话。哑巴,结巴的时候很结巴,一句话可能要几分钟才能说全,可有时候,他又不结巴。哑巴的结巴是需要看情况的,像现在,他就不结巴了。

哑巴婆娘着急起来了,她转折身体,搓着手板,她呱呱的说着。没有人能听懂什么。哑巴听到这个声音,就更低沉了。

他走了出来,他能期盼婆娘能帮他什么了,她是一个真正的哑巴,如果她不是一个哑巴,也不会嫁给他了。哑巴婆娘不但是个哑巴,而且神经也有问题,刚开始结婚的时候,还算正常。还生了一个胖胖的小孩,那小孩刚出生时,可灵活了,乌黑的眼珠四处转着,一点都不像刚出生的孩子,邻居都羡慕哑巴找了一个好媳妇。哑巴也求村子的有知识的人,给孩子取了个大气的名字,——吴昊天。可结婚生小孩后,哑巴婆娘的病就越发厉害了,经常半夜乌拉拉的喊叫,甚至冬天将小孩丢进冷水里,如果不是哑巴发现得及时,小孩也就没有了。可就算发现得及时,可小孩还是病了,发烧将脑袋烧坏了。可哑巴能做什么了,他没有钱将婆娘送到精神病院去了,他带着她去医院看过,医生让他们住院治疗,可是,看着医生的每一张单子划出,哑巴的心就一抽一抽的。哑巴虽然不认识字,其实,就算他认识字,他也不会认得医生写的什么,都是天书。可他知道,医生每画一下,就是一张钱。在医院治疗十几天后,哑巴和他婆娘就都回来了,正常时,她还是很勤快的,什么都会做些。婆娘发病的时候,他就将她关起来,怕她四处流浪,虽然她不会随便打人,关起来的时候,哑巴婆娘就会满屋子的东西能砸就砸,不能砸的就撕,每次发病的时候,就会有很多人跑故去看,一边走着还一边说,“三娭毑,哑巴婆娘发神经了,你去看了没?”

“去看了,你怎么才去啊。”那个三娭毑说,好像这个人迟去了就看不到什么精彩节目一样。好像看哑巴婆娘发神经是一件很精彩的事。

这人一听,也就赶紧加快脚步,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似的。等她到了后,哑巴屋子周围已经围了很多人,三层两层的。看着哑巴在堂屋里抽烟,大家又觉得于心不忍似的,将刚看热闹的心压了压,“哑巴,没事吧,还是要去看看啊。”这个说到。“是啊,是要去看看,这样折腾,可还是不行,”那个说着。好像哑巴婆娘就是他们亲人一样,大家都很关心似的。随着这个节目上演越来越频繁,大家也就慢慢麻木了,偶尔会说下,“那个哑巴婆娘又发病了,去看看不?”这个说到。“不看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这个接到。

当哑巴婆娘从房间里出来,做事或者晒太阳的时候,大家又聚在一起嘀咕。“哑巴婆娘出来了,你看看,她在晒太阳呢。”这个说,那个接道,“是啊,不知道她会不会打人呢?”可谁也没有想过哑巴和那个孩子的事,中国人看热闹的心永远是希望看到自己内心所想的那一幕,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自私。

哑巴边走边喊,可是没有一点声音的回应。

邻居也开始帮手寻找,打着手电筒、举着火把的。可是都没有看到牛的影子。他们在外面四处寻找时,都没有人去牛栏看看,如果去看了后,也许他们就可以给自己省省力气了,他家的牛正在牛栏里,嚼着干草甩着尾巴。牛的旁边站着一个小孩,仔细一瞧就是那个在河边耍水的孩子。

大约一个多小时候,邻居也开始放弃了,他们劝说着哑巴回去。哑巴固执了摇摇头,这是他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了,不能丢。这个时候,小孩跑了过来,也不能说跑,应该是摇晃了过来,指着家的方向,拉扯着哑巴的衣袖,说“牛,牛。”

这个夜晚终于宁静了下来。哑巴,也是我奶奶娘家的人。这个村大多都是姓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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