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毕化文    更新时间:2015-08-17 13:01:46

中国军队自从朝鲜战争结束以来,已经很多年沐浴在和平的阳光里了,最高决策者们决心,利用这场局部战争,好好锤炼一下这些共和国的捍卫者们,于是,就出现了我军轮流到前线作战的壮观景象。马汉所在的“猛虎师”再次派遣分队到前线轮战,前次去的是侦察分队,这次则特意派遣一个特种连,跟上次一样,递交请战书的,写血书要求到前线的非常踊跃,在这些无数的血书中,就有刚刚走下战场的马汉。

至于当时“猛虎师”首长是如何考虑的,至今始终是个谜,也许是考虑到,要进一步把马汉打造成为一个在全军叫得响过得硬,响当当的榜样吧,不论怎么样,只有结果最能说明问题,那就是,马汉再次被选中上前线,高职低配,仍然担任分队的队长。

不过,这一次马汉没有上一次那么幸运,特种分队的任务是完成了,应该说跟前一次一样,完成得非常出色,但一前一后发生在分队里的事情,让马汉功过几乎相抵。

首先是马汉最得意的一班长的死。一班长叫高虎,人机灵聪明,文化底子也可以,从马汉一到连里,高虎就跟着马汉,所以在组建新的特种分队的时候,马汉就把高虎挑选上了,马汉的意思是,利用这次机会,好好培养一下高虎,等打完这一仗回来,就保送高虎进军校。在这之前,高虎一直是马汉的文书兼通讯员,而在军队里,班长是兵头将尾,文书呢,跟班长是同等的待遇,所以,高虎自然而然地当上了一班长。

特种连的第一次任务是拔掉对方安插在我方前沿的一个观察哨。

马汉他们分队的驻地在一个瑶族和壮族混居的自然村里,几个兄弟分队也散居在附近的村庄里,马汉分队和统一指挥几个分队的大队部离得最近。这天,马汉和分队的兵马立足未稳,一发炮弹呼啸着落在大队部的门口爆炸,一名哨兵当场牺牲,大队长的大腿也被削去一块皮。大队立即召集各分队长和指导员参加的战前会议,大家经过分析,认为在对面的山坡上,一定有敌人设置的观察哨,观察哨就是炮兵的耳朵和眼睛,有了它们,威胁会跟影子一样甩不脱,躲不掉,如果不搞掉这个“钉子”,更大的伤亡还在后头,会上,马汉以无可争议的优势,争取到了拔除这支“钉子”的任务。

不知为什么,特种分队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进入的潜伏地,可高虎所在的潜伏位置却被对方一名阻击手锁定了,对方使用的瞄准镜是苏联制造的,精确度很高,当第一颗子弹飞过来的时候,高虎的调皮劲儿被激发出来了,他不仅没有压低身子,及时隐蔽,反而是往上探了探脑袋,张口骂道,他妈的,有本事你给老子再来一下子!高虎话音未落,又一颗子弹贴着高虎的耳朵根儿擦过,高虎只觉得那里一热,用手一摸,耳朵还好好地长在原来的地方,这下高虎更来劲儿了,低声说道,看来这些狗日的不过如此罢了,等攻击开始的时候,看老子怎样收拾你这些狗日的。高虎骂骂咧咧,还扭转脸朝马汉的潜伏位置看了看,就在他看到马汉冲他使出严肃神色的时候,第三颗子弹飞来,子弹正中高虎的面部下颚,高虎一声没吭地趴在了那里牺牲了,马汉差点咬碎满口中的牙,硬忍着没有动,也没有喊出口。

高虎在最不该牺牲的时候,最不该牺牲的地点牺牲了,在拔除掉那个“钉子”后举行的总结会上,有人提出,高虎的牺牲跟他不遵守战场潜伏纪律有关,甚至有人还对高虎应不应该参加这次行动提出疑问,指出高虎平时仗着跟领导近,自以为是,活泼有余,严肃不足,话中还对让高虎当一班长隐含批评的意味儿,这其实就是等于说,马汉有点任人唯亲。那是马汉第一次在战友们面前失态,他骂了那个人一句,说妈那屁,人家在战场刚刚丢了性命,你却在下边对一个烈士说三道四,你的政治觉悟和同情心都让狗吃了吗,小心老子收拾你!气氛一下子相当紧张,火药味很浓,总结会差点不欢而散,还是前来参加总结的副大队长控制住了局面。

另一件事情发生在马汉他们撤回老部队之前。就在撤回工作准备完备,只待一声令下全部官兵登车之际,忽然有位排长过来报告,他的手枪不见了,他说自己找遍了宿舍的角角落落,甚至连老鼠洞里都掏了,也没有看见枪的影子。在军中,枪是什么,那是战士的第二个生命,有时候,一个战士可以丢掉自己的生命,但却不可以丢掉自己的武器,这是军队的一条铁的纪律,马汉一听心中一震,觉得这事要是让上级知道了,这次的出征可就真的毫无战绩可言了。他命令那排长带领全排在驻地认真搜查,找不到手枪别来见他。可是,几十个战士找寻了半天,就是不见那把枪的影子,眼看出发的时间快到了,这个盖子捂是捂不住了,指导员才向大队做了汇报,并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说自己对官兵的安全意识教育得不够,终至酿成这样的事故,请求组织的处分。

大队被迫推迟了启程出发的时间,就地展开了地毯式的排查。还是炊事班的一个战士无意中揭开的谜底,在开情况分析会之前,跟人闲聊时无意中说,半夜的时候,自己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怪诞,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醒来后就再也没有入睡,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司务长起了一回夜,大概是出去尿了一泡尿吧,只是按照正常情况,他这泡尿尿得时间有点长,神色也跟正常的人略有不同。不就是尿尿吗,干嘛这么蹑手蹑脚,神经兮兮的,再说作战任务也完成了,至于这么小心翼翼的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参加会议的保卫干事将这一情况朝大队做了汇报,经过批准,保卫干事找到司务长谈话,还没怎么说呢,那司务长就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司务长跟那排长参战之前就有矛盾,起因也很荒唐,还是当战士的时候,排长就说司务长借过自己十块钱,一直没有还,提出来要还是战士的司务长归还。司务长的脑子没有一点借钱的影子,怀疑那还是战士的排长记错了,排长就言之凿凿地说了一大堆的证据,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是有谁在场,等等等。司务长就要求那排长找出证人来,只要有证人说出他借了钱了,立马归还,不就是十块钱吗,多大个事儿呀,就是一百块又当如何。但那排长说出的证人却不能为自己作证,因为他们都在此之前早已退伍复员了,这不是等于放屁吗?司务长说,你是不是穷疯了!两人之间算是结下了梁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都提了干,工资也涨了,穿上了四个兜的干部服,可是两人之间的误会不但没有消弭,相反却越积越深,个性极强的司务长总想找个机会教训一下对方,可是,在老驻地,还真不好下手,因为人多眼杂,弄不好被别人发现了,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偏巧的是,他和那排长都来前线参战了,他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因为刚刚参加完战斗,刚刚撤离战场的那种特有气氛把控着一切,加上编制是来时组建的,回去后还要各自归建,也给自己的报复提供了条件,如果等到回到老驻地在干,那就等于失去一次天赐良机了。于是,就装作起夜尿尿,偷偷来到排长的宿舍,取下挂在墙壁上的手枪,留下枪套以迷惑对方,而把枪扔到一个水塘里去了。

案子很快就破了,手枪也在司务长的指认下从淤泥里捞了出来,大队人马这才乘着车辆离开了驻地。

回到老驻地,部队根据战场暴露出的问题进行了整顿,对相关人员进行了处理,高虎跟几位牺牲的战友一起记了功,被评为革命烈士,而做好了充分思想准备,等着接受处分的马汉,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处分或通报批评,相反,他的正营职的任命也就在这时下达了,上级任命马汉为原部队营职教导员。

教导员的任命下来后,部队整顿也告一段落,马汉就给我打来电话,但不是接受我对他升职的祝贺的,我太了解这家伙了,对什么事情都追求完美的马汉,一定还没有从那两起事故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果然,他这是邀请我去做他的伴郎的,因为他就要跟华瑞结婚了,请我喝他的喜酒。此刻处长已被提拔为我们基地的几个首长之一了,我厚着脸皮,向他借了他刚配的专车,屁颠屁颠地就驾驶着出发了,不到十五公里的路程,眨眼就到了。马汉在营区大门口迎接的我,我看到,就要做新郎的马汉丝毫没有喜悦之色,而是眼圈发黑,一脸的疲惫,显然是一段时间以来没有好好休息。

我开着车,和马汉一起驱车到机场接的华瑞。那天的天气很给力,天空像大海一样碧蓝,没有一丝的云彩,成群的鸽子在半空打着鸽哨,忽而升高,又忽而飘落,而更远处的,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山峰在太阳光下影影绰绰,隐隐可见半空影子一样的雪峰。这是一个军民联营机场,跟北京南苑机场定期有民营航班通航。华瑞乘坐的班机准时到达机场,随着机舱的缓缓打开,一个年轻女子陡地就从人流中凸显出来。以马汉的目光,我知道她肯定是华瑞无疑。此时到了一年中的金黄季节,正是瓜果飘香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迷醉的气息,华瑞穿着考究的时装,留着素洁的披肩发,看似不加修饰,顺其自然,实则用心精到,愈发显露出了气质的高雅。接机的人群中只有我和马汉两个军人,相信华瑞一眼就把我们看到了,所以,尽管她还没有把有点夸张的墨镜从好看的脸蛋儿上摘下来,但那高高举起的右手,绝对就是冲着我俩挥舞的。如果不是执勤的人员阻拦,我和马汉早就迎上前去了。

华瑞的行李很简单,除了一个精巧的拉杆箱,再就是一个真皮的坤包了。从行李处取过拉杆箱,我们终于相聚到了一起,相信在马汉跟华瑞的交往中,没少提到我,所以尽管跟华瑞还是第一次见面,但当马汉告诉华瑞我的名字后,华瑞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跟我来了个拥抱,我弓着腰,尽量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但我还是在拥抱的同时,看到站在华瑞背后的马汉,冲我做了个怪怪的鬼脸。

马汉早就跟我透露过,大学毕业后,华瑞没有到国家机关去当一个旱涝保收的公务员,而是大胆地来到一家外资企业,当了一名白领,凭着华瑞那一口流利纯正的外语,和工作上的不俗表现,很快就成了一名经理助理,月薪在那会儿就达到了十多万,而且还是美元,这让马汉一说起华瑞来,总是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到了马汉的宿舍里,公务员早把一切收拾干干净净的了,见我们回来了,及时地从大家眼前消失了。

不用说,华瑞的风采惊倒了全营上上下下的官兵,他们利用一切机会和借口到马汉的宿舍里去,弄得这对儿准夫妻连说句亲热话的时间都没有。

开着老处长的轿车,我当了两天的专职司机和导游,陪着俩人爬了市区北部的那座山,那是名扬四海的一处关隘,因为跟中国某个时期的历史进程息息相关而受到游人的青睐。山顶上,是一个雕梁画栋的亭子,亭子下面有一个裸放的石材棺椁,据说里面是一个为了爱情而殉情的貌美女子,棺椁的四周雕刻着很多首歌颂她大胆追求爱情的诗词,有汉文的,也有外文的,足见老外中间也有喜欢显摆的一类。马汉提出跟华瑞在这里留个影,以作为他们爱情的见证,被华瑞一口否决了,说看看就行了,让一个棺椁见证什么,你就不觉得晦气呀!马汉一拍自己的脑袋,哎呀一声说道,你看看我这主意出的,真不咋样,简直有点馊!华瑞上去揽着马汉的手说,好了,干嘛那样拍自己呀!看着俩人那酸掉牙的劲儿,我绷着笑扭过身去。马汉故意大声地说,别呀,当着外人的面,你不怕有的人嫉妒死我们呐!华瑞弯下腰,哈哈哈地笑得直喘气。

婚礼一个礼拜后在营部食堂举行。虽然是食堂餐厅,但在团首长亲自过问,全营官兵的精心布置下,场面的讲究一点不比市里那些专业的婚庆场合差,该有的花篮,该有的彩带,该有的张扬,以及必不可少的大红地毯……,所有的一切,应有尽有。

主持婚礼的是团政治处主任,一个能说会道的徐州人,个头不高,但才思敏捷,他的到场,透出上面对马汉这位名扬天下的英模的重视及偏爱,酒宴请的是市里有名的厨师,营部的炊事员应付这样的场面自然欠缺一点,毕竟,华瑞来自大地方,政治处主任说,咱得给大城市来的女士留下一个好印象,不然,让咱们的英雄在暗地里受气,那样的话,我这个婆家人多没有面子!

跟我一起为一对新人当伴娘的,是附近部队医院的一名护士,这护士跟我和马汉都熟悉,还多次坐着我们的车到市里喝过酒,她的酒量是我见过的女性里最厉害的。有次我住院,恰好就在她的那个科室,在那里,我身上的某个零件因为罢工而被医生摘除掉了。那几天她对我的护理非常周到,时不时地从超市给我往回买营养品,照顾之周到,用体贴入微都不为过,连去医院看我的马汉都嫉妒了,我当然知道她对我好的意思,但我始终没有接招,为什么呢?一是有人跟我讲,早些时候,她曾跟某个首长的警卫员交往很密切,有点谈婚论嫁的样子,可等那位警卫员考上军校,在前往院校报到的半路上,给她写了一封信,那自然是她翘首以待的信件,可等她将信打开一看,信封里倒是装着一张纸,但那张纸上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那家伙给她寄了一封空白信,纸上什么都没写,有时候比什么都写更明白,也更有力,他是在用无言的信纸告诉她:我们之间没戏!找一个被准学员踹了的姑娘做对象,说实话,我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心里准备;再有一个就是,我对酒量大的女子素来有戒心,到底戒备什么,我不是很清楚,也许恐怕是一种心病吧,只不过我一直没弄清楚,所以,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就从来没有主动过,她一看我这德性,也就见好就收了,双方都做得滴水不漏,彼此谁都没有伤害到自尊。

那天参加婚礼的,除了营部的大部分官兵,马汉带过的那个连队的官兵也悉数都来了,他们乘着绿色的大卡车,一路走一路唱着歌子,歌声撒了一路,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战士,华瑞的脸上放着光,一把接一把地抓着糖块往小战士们的怀里赛,还一边给糖一边说,这么多好小伙儿都到部队里来了,看着就让人高兴。看着眼前这位跟他们颇为喜欢的一位央视节目主持人相像的军嫂,战士们也激动异常,一口一个嫂子地叫,激动得连气都出不均匀了。

那几年,是我军历史上风云际会的几年,先是大裁军五十万,随后是改装,接着就是恢复军衔制度,军装由老式的解放服,换成了小翻领,大盖帽,肩膀两边的星星熠熠生辉,使我军在与国际接轨的道路上迈出了关键性的步伐,而这一切都让我跟马汉一个环节不落地经历了。

虽然我和马汉是同一天入伍,同一天提为副连职军官,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马汉的军营生涯光彩夺目,成为那个时代里一颗耀眼的明星,在职务的迁升上也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马蹄疾,授衔以前就是营教导员了,而我呢,还是在老处长的特意提议下,才勉强上了一级台阶,混成个正连,跟人家马汉中间整整差了两个级别呢。那个时候大学生还是比较吃香的,但那是在其他单位,在我们单位可不行,我们单位是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大学生多的是,甚至有的还是研究生学历,像我这样条件的人多了去了,我清楚地知道,只有本本分分地干好自己的工作,默默无闻地、高标准完成各项工作任务,别的统统想都不要想。

当然,我不是那种虚伪的人,我也有自尊,也要面子,但一个一杠两星的中尉,在两杠一星的校级军官的马汉面前,多少还是叫我觉得有点窝囊,有点底气不足,每次一见面,我总是两腿一并,脚后跟“啪”地一磕,自己给自己喊着口令:注意了:立正——敬礼——!马汉知道我就那点吃不到葡萄也绝不说嫌葡萄酸的思想境界,非常大度地不跟我计较,一看我又来这一套了,就冲我前胸假打一拳,说去去去,有没有一点正性啊你,你我兄弟还讲什么上下高低呀!我这才“嘿嘿”一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当然,主要的还是找个酒馆一通小酌,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一打开,什么职务呀衔级呀,统统都忘到爪哇国里去了。

那时候军营里开始流行这么句话,是关于找对象的:少尉小,上尉老,中尉不老也不小——正好!的确,我这个不老也不小的中尉,也到了该解决个人问题的时候了,虽然比起马汉来已经迟到了一步,但谁叫人家进步快呢,既然进步赶不上人家,那就索性什么都落后半步吧,这样看起来也才顺理成章一些。

那位部队医院的护士眼看做不成我的新娘,就索性做起了我的红娘,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大的热情,总是往我的跟前带她的同事或战友,半年时间里,几乎半个医院的姑娘,还有附近一个通讯总站的未婚女军官,都让她带了一遍,见我始终不点头,她在彻底失望的同时,也主动掐断了与我的联系,再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从内心里觉得对不起那护士,虽然她刚好也是个中尉,属于不大不小的年龄段,但我的确不想再找一个军人作为今后的生活伴侣,马汉埋怨我没有跟人家解释清楚,我才把自己埋藏在心底儿的秘密在马汉面前抖了出来。说这话的时候,是个天高云淡的秋天,我给马汉送去朋友从外地寄来的葡萄干,那位朋友是我高中的同学,考上了另一所大学,毕业后分到大西北某个省城,时常寄些当地的土特产给我,这次寄的葡萄干是无核的,放进嘴里嚼起来,又甜又酸又柔,那个美呀,不跟马汉一同分享岂不是暴殄天物?

心上人是我高中的同学,我的目光虚虚地看在某个时光的深处,陶醉在往昔那美好的回忆,似乎她就站在时光的虚空处中,加上无核葡萄的滋润,我几乎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相信马汉也想把我们的情感经历一网打尽,所以才没有在看到我那神经兮兮的样子时,竟意外地没有挪谕我,而是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自己把一切统统都交代出来。

在上高中以前,我俩还不认识,是在高中二年级的中途,她从另外的一个城市迁过来的,因为她的父亲调到我们这个城市来主政公安工作了,她们一家是随迁来的迁移户。

她是一位非常安静的姑娘,虽然学习很好,但从不张扬,但凡出头露面的事情一点儿也不上心,一放学就回家。后来听一个跟她比较近的女生讲,她的母亲身体不是太好,腰椎间盘突出,坐骨神经痛等,连操持家务都困难,而她还有个上初中的弟弟,照顾一家生活的担子,就完全由她主动承担起来了。她父亲说好要给家里请一位保姆的,被她坚决地拦住了,说自己完全可以照顾过来,没必要多这份开支。父亲只好听她的,还多次凝神看着这个略显孱弱的女儿,用手柔顺地捋着她修长的头发说,女儿是个好女儿,是个很懂事儿的女儿,就是懂事得太早,太委屈孩子——都怪爸爸太忙了。

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作怪,她插班到了我们班级后,老师就把她安排成为我的同桌了。从看到她的第一眼,我不由自己地就对她产生了好感,她呢,无论干什么都几乎哑谜一般没有响动,或者说动静很小,生怕惊着了什么似的。我被她的性情深深吸引住了,尤其是她在每天一看见我时,在急忙低头时脸上洇出的那个无声的笑,要我产生一种对她做点什么的愿望,我于是跟她商量,要她同意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送她回家,让我意外的是,她竟没有回绝我这个看上去没有丝毫道理的请求,那一会儿,她的脸像落日照耀的云霞,红彤彤的。

我和她不住在一个大院里,她家在西院,我家在东院,虽说都是省委的大院儿,但这个院子大得很,几乎占据着城南十分之一的面积,许许多多的新老楼盘纠缠在一起,道路曲曲弯弯,曲径通幽,她一个姑娘家走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居民区里,的确需要像我这样的一个同学替她仗胆儿。

日子就这样流水一样地朝前走着,眨眼间高中结束了,我考上了那家理工学院,她呢,为了照顾家,就近选择了本省内的师范学院,这样不仅平时就可以照顾到家,等将来毕业后,可以就近分配,留在本市,当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事实上,她的人生之路也正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上了大学后的第一个假期,我就到她家去看望她了。看来之前她把我俩的关系对她父母讲了,等我一走进她的家门,我就感觉像走进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一点陌生感都没有。后来我决定从学院直接入伍到部队,虽然事先也没有跟她商量,她仍然十分支持,最后我们说定,在我们二十八岁的时候,办理结婚登记。

你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马汉吃惊不小,你这家伙,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看来你被分到现在的单位,真是上苍为你注定的,一定也没有屈才。我一直没有对象,这你是知道的,华瑞是我后来在外演讲是认识的,这你都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对你隐瞒,可是你呢,你这个坏家伙,放着这么一位“小乔”,我俩在一起四年,竟一点风都没有透露给我,你太不够意思了你!

我们是普通男女,没有炫耀的必要,你就不同了,美女配英雄呀!我故意煞有介事地嚷嚷,多少还显得有些厚颜无耻。马汉知道真的闹起来了,他拿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一副言归正传的神色,有照片吗,他朝我伸过手来,我得替我兄弟把把关,看看是何方神圣,将一个自命不凡的公子哥,揽在石榴裙旁边不敢离开半步,那么多的军中“花木兰”都没让他动心。

自从马汉成为全军的英模后,再出入我们单位的大门就一点阻碍也没有了,甚至我的老处长还专门托我的关系,邀请马汉在我们单位大礼堂做过一回演讲,那一回马汉属于超常发挥,讲得非常动情,我办公室隔壁的女保密员听得在台下泪流不止,还缠着我找到马汉,非要跟马汉合了一张影。

我取出抽屉里的一本影集,她的照片就放在扉页,马汉还没看仔细呢,就嚷了起来:乖乖,没听说吴海燕有位孪生的姊妹呀,你该不是将吴海燕的照片当作自己心上人了吧!

去去去!我笑了,我承认对象是跟那位扮演海岛女民兵的大明星吴海燕有些相像,但在我心目中,她比那位明星还要令我爱怜,因为我今生今世必须得保护她,一直到老!

几个月后我请了婚假,我们是旅游结的婚。我刚一回来,就听马汉听说华瑞怀孕了,恐怕不久他们就要做爸爸妈妈了。

看来,无论在哪个领域,我就是脱光脚丫子,这一辈子也别想跟马汉赛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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