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作者:戋大可    更新时间:2015-04-23 20:13:45



                          二十一


后来的两个多月,邝宝和基本上就是忙找保姆,送保姆和再找保姆。他们家两个月换了三次保姆。

第一位保姆没干满两个星期,就被辞掉了。辞掉她并不是这位保姆做事不到位,或是三天没到晚就闹着涨工钱。


这位从六合来的妇女不仅手脚勤快,也很爱整洁。她眼到手到,做事清爽利索,和吴倩娴爱干净的脾味很合拍。

这位六合保姆每天把邝妈妈房间拾清爽后,不要吴倩娴说,接着就把硕大的客厅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邝宝和自认为眼力准,物色保姆一步到位,他不无得意地对妻子说:“我看人不会走眼的!”

吴倩娴也说这保姆不错,还赞他:“你的眼光,什么人能比嘛?”



这位六合籍保姆的儿子和人合伙在开发区开了一间发廊,隔三差五来别墅看他妈妈。

一天,邝宝和下班回到别墅,停好车刚跨上台阶,听到身后响了“笛” 一声 。他回头看去,一辆粉红色雪佛兰赛欧3,在大门外停了下来。

从小汽车里下来的一位年青人,让邝宝和着着实实诧了一骇:──以为是电影明星王宝强走错了门。

直到这年青人喊了一声响脆的“叔叔!” ,邝宝和方明白他是女保姆的儿子。 

进门还没坐下,年轻的发型师就忙着递香烟给邝宝和,诚恳地说:“叔叔不要嫌我烟孬噢!”

聊起来后,邝宝和知道他刚买了新车,特地开来让妈妈看。


女保姆乐得颠颠的,忙挪烟缸,倒茶。她一边揩着泼洒在茶几上的水,一边问儿子:“作死呕!牌照没上,你就敢开上路啦?”

发型师举着香烟朝门外一挥手,说:“没看见临牌啊?”


晚饭后,女保姆让儿子去卫生间冲了一把淋浴。

见她也没招呼一声,吴倩娴虽有点郁忿,当着面也没说什么。只是早早上了楼去。

晚上睡在床上,吴倩娴偎着邝宝和,说:“保姆比我还快活,儿子买了汽车,屁唧唧开来给妈看,……我们呢?儿子跑到上海去,一年还见不着两三回,我是替上海人养儿子,唉!真不如养个剃头的!”

黑暗中,邝宝和伸直身子,嗤声一笑,道:“剃头赚钱,就是靠耗时间,成天开着汽车乱转,能剃几个头?……一年到头才能忙几个剃头钱?……”

吴倩娴说:“你倒不要说,他们蛮有投资意识的,他妈说了,车牌马上要竞拍了,牌照以后比车值钱!”

被窝里,他拍了一记她的屁股,嗤笑道:“十几万块钱,换个铁盒子,一天到晚停在店门口,等牌照升值?脑子整个是进水了!什么臭手筋!”他拢了拢被窝,又说:“是人是鬼都开辆车,不雾霾才怪呢!”

她偎紧了他,吃吃笑道:“就你是人!”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发型师只要来看他妈妈,到了别墅,第一件事就是钻进卫生间,拧开大浴缸上的热水龙头;然后一头扎进厨房,吃他妈妈替他预备的饭菜,吃饱喝足就去泡澡。

吴倩娴有点忍不住了。

邝宝和总解慰道:“一切看在他妈手脚勤快,做事涮刮的,很难遇得到,譬如加她工资;呆儿子也不是天天来,他要是当生意做,天天来,再请他滚蛋也不迟。只要把妈妈服侍好了,我们就将就吧。”


然而没想到,这样按时来,准时吃、洗了几回之后,六合保姆每天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干脆就早早替儿子把热水放好了。发型师果真五点钟准时到。……

看着保姆母子如此心安理得,吴倩娴当面还是忍了,但美发师泡澡留在浴缸壁上的汗渍垢,她看着恶心。



一天,吴倩娴有事进城,没在别墅。

下午,发型师裹着邝宝和的大浴袍蹿出卫生间,在保姆住的房间和大客厅之间荡来荡去。

未曾料,邝宝和恰巧回家来拿文件,正撞见发型师一边荡着,一边抹弄着自己的头发。小伙子溜眼一瞥,一弓腰“刺溜”蹿进了保姆住的房间。客厅的背投电视,正播放着NBA直播。……


邝宝和开始不是滋味了。

因浴缸壁上越来越厚的汗渍黄垢,──夫妇俩的“看着恶心”和“不是滋味”凑到了一起。

没到半个月,两人找了个借口,给了保姆一个月的薪水,请她走了。



第二位保姆是位淮北妇女,近五十岁。因她和爸妈是同乡,邝宝和平添了一份信赖。他开车把这位同乡女子从劳务市场接到别墅,刚进门,她就拿起抹布擦起大茶几。可是,没两下就把一只水晶烟缸打碎了。

她个头不高,手指粗粗的,但说话老实。问她为什么出来做保姆?她说:“在家,老公打我!”

“好好的,为什么要打你?”

“他喝了酒,就打我!他天天喝酒,我就跑。”她直愣愣回答。

“以前做过保姆?”邝宝和像调研一般,问她。

“没做过,在鸭子店杀鸭子,钳鸭毛。”她总干脆回答。

 吴倩娴担心她手脚粗夯,便常跟在后面看着她做事;邝宝和怕她会有自卑心理,和她说话,总是“阿姨长,阿姨短”喊不离口。


 但这位杀鸭子出身的阿姨,实在不会做家务事,尤其不会用电器,这还不说;她每次洗邝妈妈的内衣、裤时,不是把卫生间弄得水漫四处、伸不进脚,就是裤子晒干后,黄渍斑斑;三天没到晚,她打碎了两只炖鸡汤的大砂锅,好几次煤气灶上什么也没有,火却在呼呼地烧!……

吓得吴倩娴惊惊炸炸,只好跟前跟后提醒她、教她,问她:懂了没有?

淮北妇女却总是答非所问:“在你家,又要服侍老奶奶,又要扫客厅,这样大的房子,楼梯两道拐弯都要抹!……西头那栋房子的淮安丫头说了,工钱二千五百块,你家才一千八!”


吴倩娴和邝宝和都认为这位淮北妇女笨手笨脚,做事实在让人担心,成天还尽嘀咕着涨工钱。

邝宝和认定她只懂“钱赚得越多越好”,却不会干活。夫妇俩三天商量下来,给了这位老阿姨六天的工钱,打发走人。



第三位保姆是一位四十岁上下,也是安徽籍,但她说话腔调,已不是纯粹的安徽口音了。听她自我介绍,早年广东打工,去过不少地方。

她身段并不苗条,走起路却弄作窈姿窕态;眼大,扬眉时,显得更大。圆圆的鼻孔有点翘,迎面看,始终像是在笑,不说话也是。她说话语速快,眉毛眼睛跟着顿挫抑扬,方言夹着普通话,有声有色,眉、眼之间满是样样懂,事事通的神色。


邝宝和处事一向仁义,不大会低眼看人。吃饭时,他总要叫保姆一桌吃饭。

谁知这位眉毛眼睛也会顿挫抑扬的保姆,饭桌上常会替邝宝和夹菜,脆声甜语:“邝大哥工作忙,一定要营养身子。”时不时也替吴倩娴夹一筷。

阿姨的热情,弄得他们夫妇俩:一个低头塞满一嘴菜,一个嘴抵着碗边抿笑。


阿姨弄清邝宝和是排行老二后,成天“二老板”、“二哥”喊的不离嘴。

吴倩娴听得怵怵悚悚。但阿姨也“二嫂”、“二姐”脆叫不歇,俨然一家人。



星期天下午,吴倩娴在楼上午睡。邝宝和陪邝妈妈说了一会话后,去书房掩上门,躺在沙发上看书,没一会也睡着了。

安徽阿姨在院子里剪了些栀子花,捧着回到客厅“哗啦”一下撒在大茶几上,小腿肚一勾,转身踮着碎步去了厨房。

她找来几个玻璃杯,在茶几上排好,每个杯子插几朵栀子花,加点水养着;她拿起一杯花,凑着鼻子闻闻、笑笑,搁在茶几上看了又看,再楼上楼下各处看了看,弯腰一手拿起一杯花,走出客厅,邝妈妈房里搁一杯,自己房里搁一杯。

她走过书房门口,想起来也要搁一杯,便凑着半掩的门隙,看见邝宝和躺在沙发上,肚子上合着一本书,睡着了。她回到邝妈妈房里拿了一条毛毯;推开书房门,轻轻替邝宝和盖上,又搁了一杯栀子花在书桌上。


也真是恰巧,吴倩娴正好下楼,看着阿姨抱着毛毯进了书房,──不知触了她那根神经,她蹑手蹑脚,侧身倚着厨房门,屏住气,瞭看书房。


古铜色书桌上,搁着一只玻璃杯,栀子花香随着阿姨来回走动,溢满书房。

阿姨搁好栀子花后,笑着眯眼,又替邝宝和掖了掖毛毯。他惺忪笑着,任她掖着,塞紧。……



晚上,吴倩娴先是嗤笑丈夫:“她替你掖毯子,快活吧?”

“没觉得呀!”他拢紧她,

她推开他,问:“那你为什么笑?”

他脑子里出见了“眯眼笑”却问:“我笑了?”

她问道:“自己笑得那样灿烂,还问!”

“什么样子?”

“牙呲的像瓜刨子!”她第一次穷追不舍。


 他涎眉邓眼:“有那样夸张!你乱什么弹琴?”

“骨头都酥了,还嘴硬!”她不见丝毫不退让。

 …… ,……

 最后,两人竟翻吵,直至半夜。她一赌气,去睡沙发了。



 邝宝诚隔三岔五骑自行车到别墅来,陪着妈妈,说说话,或是帮吴倩娴整理菜园。邝宝蓉也来,她还是替邝妈妈抹抹洗洗。

 邝宝和请哥哥和二姐评理,说:“真没想到她会吃醋!真好笑,怎么把自己老公的水平,看得这样子低?”

 又当面质问吴倩娴,说:“我就是这眼光?你也太小看人了!”

 吴倩娴坚毅的回他,道:“前面两个保姆,你怎么没灿烂笑过?见了眉毛眼睛会说话的,你骨头就轻了?”

 邝宝和不耐烦,也不屑地说道:“你太烦人!你跟小姑子弄不来,保姆你又搞不好,洁癖不说你了,成天疑心望鬼,真是滑稽透顶!……还管我笑不笑!”

吴倩娴一赌气说:“不管就不管。你爱谁管,就请谁管。我走,让你去!……”结婚以来,她第一次当着邝家其他人的面顶他嘴。


看着两人互不相让,邝宝诚再三好言慰劝吴倩娴,说:“你们两的感情,不是一般二般的,宝和是不是有头脑的人,你不比谁清楚?你千万不要开口就说走,……夫妻吵吵闹闹是难免的,我和你嫂子也常争吵,可伤感情的话,从不随便说。”

又谆谆地说:“再有天大的困难,扯不上的话、不利于团结的话,谁都不要说。玩笑话嘛,就不要往心里去。”又一苦笑,道:“我和你嫂子连玩笑还也不说。”


邝宝蓉听了弟媳妇的哭诉,哭笑不得;她没怎么多劝,却笑着对弟弟说:“宝和,你怕是要走桃花运了吧?!”

邝宝和似笑非笑,没答话。

邝宝蓉却忍不住笑,随手拿起书桌上的玻璃杯,把锈黄的栀子花倒进字纸篓。四个人开着书房门,说这、评那。

一整天,吴倩娴没进邝妈妈房里去。



晚上,邝妈妈对宝城、宝蓉兄妹俩说:“我跟宝和说过了,我到宝花家去住。……宝和总不肯你们去说说他,……住在这里,我心不安。”

宝诚立即就说:“去大姐家?她家什么条件?乱成那个样子,妈怎么能去住呀?”

他看了看宝蓉。她没说话,因为她明白“乱成那个样子”是指什么。


邝妈妈并不不依,缓慢说道:“我这个样子,成天睡在床上,在哪,条件都一样,……你们姐夫没了,好几年了……宝花一个人也可怜,……我去陪陪她。”

宝诚和宝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都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歇了一刻,邝妈妈又说:“这么多年了,小吴一直忙着这个家。……从你们奶奶活着,到现在小吴没清闲过一天。……你们的心思我明白,宝和的心思我也晓得,……我住他家,他为难,……你们去和宝花说,,她弄口饭给我吃,她不会不肯的,……我心里明白。……她要是不肯,你们就送我去养老院。是我自己要去的,与你们无关。……反正,我不住这里。……”


宝蓉慌忙说:“妈,我们怎么可能送妈到养老院去?”她忍不住心酸,一转身,掩面落起了眼泪。

宝城忙跟着说:“妈!我们弟兄姊妹七个人,一个人一天陪着妈,绝不可能让妈去养老院!”

邝妈妈说:“那你们就去和宝花说呀!……她会肯的,我知道她。……”


邝宝诚万万没想到妈妈会这般态度坚决。然而他更坚定的认为,妈妈去住大姐家,是绝对不可行的方案。因为,他和宝蓉都知道,大姐邝宝花家早又乱成了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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