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阳光突然猛烈起来了，同学们都出了教室沐浴在这新的时光里。路边的柳树发出了新嫩的芽儿，空气里一下染上了新的颜色，周围一切都绿了起来，就连操场中间光秃秃的土地上，都泛出阵阵活力四射的绿光。
苏蓉蓉和几个女同学在一旁一边说笑一边踮着脚尖伸手去掐柳枝上的嫩芽，掐掉后又用指甲抠成一小节一小节，然后抛向天空。红叶李都被修剪成了光枝，那些红褐色的叶子戳破树皮从红叶李的身体里钻出来，它那被撑得千疮百孔的躯体让人看了有点害怕。金铭和小彘不知什么时候跑进了教室后面的小花园，小花园里种植了很多植物，除了几棵樱花和石榴树外别的我都叫不出名字。她们两个弯着腰，将鼻子凑在刚生出新芽的植物上闻来闻去，在这春天里释放着少女心中灿烂的情怀。金铭伸着鼻子去闻味的时候会闭上眼睛，那一刻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清澈与纯美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想她的这姿态应该就是花季少女中的代表了，并且她美得非常有韵味，美中洋溢着一种让人无法触摸的气质。
“这个是海棠。”小彘拉着金铭道。
“等它开了之后一定很美！据说夏天繁花盛开，莺歌燕舞的季节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候。”金铭联想中仍不忘赞美。
我没有过去加入她们的勇气，只能站在楼口的阶梯下面静静地观望。我发现我开始喜欢金铭陶醉在某种东西之中时的样子，我更喜欢我在欣赏金铭陶醉时自己的样子。可是她太完美，完美得让我不敢靠近。她的鞋子是白色的，系着大红色的带子。书包是黄色的，里面总是空荡荡的，仿佛根本就没装多少东西。头发是黑色的，很长很长，有时会掉在我的桌子上，刷在我的脸上，我会轻轻用指头拿起一点，然后在我的脸颊上划来划去，从她细长的头发丝里，我清晰地闻到属于她的那种最独特的气息。
周五是虎时宇的生日，他很早就告诉了我到时候一定要去。我邀请金铭和我同去，她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那天晚上虎时宇在学校对面一个相当不错的饭店里摆了三桌，等我进去时里面已经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我惊叹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然结识了这么多朋友，这些人从表面上看似乎不太像学生。左边靠墙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三层大蛋糕，最底下那层的直径目测超过了一米，桌子旁边还堆了很多酒，大约有几百瓶的样子。虎时宇一遍一遍地招呼着他的那些朋友，我和金铭坐在角落最安静的地方。她的神情非常自然，没有一点难为情的样子。开始吃饭时我悄悄地为她夹菜，没吃几口虎时宇就嚷着让全场举杯庆祝。我和金铭都不喝酒，我给她倒了一杯橙汁，我自己端着一杯酒，然后所有人都在祝福虎时宇“生日快乐”的喊声中将酒喝尽。喝完后虎时宇又将他那些我不认识的兄弟逐一向我介绍，介绍的目的是告诉他们我是他在这里最亲的兄弟。认识的同时必然要举杯相碰，我虽然深知自己不胜酒力，但碍于面子我也只好放口大喝，喝完酒我只感觉身体飘轻，我强装着回到了座位上，赶紧夹了菜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我不愿让金铭闻见我的酒气，我把头埋了起来。
那些人喝了一阵酒后就嚷嚷着要吃蛋糕。蛋糕刚往桌子上一摆，他们就七手八脚地冲上去用手抓，然后抹在别人的脸上。我立刻醒悟过来，这哪里是吃蛋糕，根本就是玩蛋糕。他们抹的同时仍觉得不过瘾，后来干脆乱扔，白色的奶油团像炮弹一样在房间内乱飞。一块面包向金铭飞过来，我急着扑上去用双手将面包挡开，就像守门员成功地扑出了一个点球。我朝面包飞来的地方望去，一个陌生的面孔正咧着嘴哈哈大笑，我知道这是他故意搞的恶作剧。金铭从底下用手扯我的衣袖，我从她脸上发现了一阵恐慌与不安，我立即起了身，拉着金铭出了房间，一直走到饭店大门口。
金铭的黄色自行车停在饭店外面，在灯光的照耀下它显得更加精致。
“好漂亮的自行车啊！”我夸赞道。
金铭惊诧地看着我，几十秒之后说：“是啊！它是我爸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我和金铭一直朝前走，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她说自己要走了，让我回学校。
“这么晚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家呢！”
金铭推辞了几句就不再说话，我从她手里接过自行车自己先坐了上去，等她在后面坐稳了，我一用力，车子驮着两个人开始前进。路面既宽阔又笔直，而我由于刚才喝了太多的酒，将车子骑的如同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进一样左右摇摆。金铭从后面跳了下来，将车子拉停后道：“你喝酒了，还是我来带着你吧！”
我一回头笑道：“哪里喝多了，就一点点而已。我能骑好！”
我将车身稳住，催着让金铭赶快坐上去，她一上车，整个车身就变沉了，“你坐好！”我从前面提醒着，然后继续骑着朝前走。
酒劲继续麻痹着我，我尽量地让头脑保持清醒，可是神经仿佛巨浪中的船只一样，已经不受我指挥的胡乱抛锚。我只能紧紧地抓住车子的两个手柄，但是车身却不由自主地如同一个舞女一样舞动起来。金铭只坐在后面也不出声，双臂突然从我腰间插过，手指在前面一扣就抱紧了我的腰。我从腰间清楚地感受得到来自于少女肢体里的那种柔美和一颗悬挂在半空中的心在即将落地前的那种恐慌。
渐渐地车子稳当了起来，我也小心翼翼地避开路面上的每一个坑洼之处，纵使路灯暗得发黑，但我明亮的双眼将地上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忽略了自己不知道路的事实，走到第一个十字时才想起向金铭问路。她不说话，只是右边的胳膊在我腰间一用力，我立刻就明白下一个方向就是左拐。
初春的傍晚有点冷，路边那些发疯一样冲过去的摩托车司机会不断地带来一阵冷风。喝完酒的我只觉得浑身发烫，一点都感觉不到冷，我只担心坐在后面的金铭会在微风中着凉。
周围的一切在我眼里似乎已经消失了，完全看不见了。在这个宽阔的马路上只有我骑车带着金铭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金铭从后面抓着我的背摇晃，我继续向前行进了一大截才停了下来。金铭从后面下来，走到车子前面看着我道：“到了！”
我看不清金铭那张藏在帽子里可爱的脸，我盯着她看了好久后又重复了一声：“到了！”
金铭将衣服上带的帽子从头上脱下，眼睛看着我，嘴巴微微张开着。她那两颗透明如玉的门牙在路灯的照射下闪出一串美丽的极光。我坐在车子上欣赏着金铭稚嫩的脸颊，她站在车子右边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伸出一只手到她脑后，将帽子扣在金铭头上道：“快回家吧！”
金铭又将帽子从头上脱下，噘着嘴道：“车子你不给我！”
我低头看了一眼压在我屁股底下的车子，才想起这也是金铭的。但我却迟迟不愿撒手，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到底是舍不得她走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车子。
我迟疑了一阵后，双脚在地面上踮了一下，然后腰一弓就将车子从身底抽了出来，用一只手抓着右边的手柄道：“给你！”
金铭伸出左手抓住左边的手柄，我不愿意放手。两人各抓一头拉着车子又前进了十几米后，我突然松开右手道：“快回去吧！”
金铭将车子抓紧，向前划了几步后有停下来回头，看见我站在原地不动。她腾出一只手想我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转过身后骑车远去了。
我站在原来的地方，凭借着自己超人的视力将金铭送着消失在黑暗之中，很快一股饱含着辛辣和酸味的混合物从我胃里反了出来，我摇晃着扶住路边的树，在树坑里毫不吝啬地呕吐了一阵，这些东西将作为报答这棵树最肥沃最珍贵的礼物。
吐完之后整个人似乎都清醒了许多，我伸着双腿在树坑旁边的台子上坐了一阵。坑里的东西不断地散发着难闻的酒味，让我再次产生想吐的感觉，可惜我肚中已经空空如也，再没有一点东西能让我浪费。我站起了身，朝着金铭离开的方向望去，隐约中好像又出现了金铭的影子。那个是她吗？我就知道她会转回来看我的。我脸上带着笑容迎接她，可是等她刚一走近，我才发现黑夜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两边的路灯还在发着黄光，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我庆幸自己还记得来时的路，虽然此刻已经没有回去的车，但是我还可以走路，我必须得走路，因为我要搜集这路上在金铭经过时留下的那些美丽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