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到教室时金铭已经趴在桌上,我看了她一眼,一阵风地从她身边划过。我还没来得及坐下,金铭就转了过来,她先将作文本工整地放在我桌子的左上角,眼睛里闪过一丝神秘,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后突然喷了出来,我们两人一起被她惹笑。
“我把你的作文拿回去给我妈看了。”
我努力地将自己柳叶般的眼睛睁大,看着金铭不说话。
金铭又说:“她说你写的太棒了!”
我心里乐滋滋地道:“感谢阿姨对我的欣赏,我倍感荣幸啊!”
“她想请你去我们家里做客。”
“啊!”我惊讶道。
“你去不去嘛!”
“这......我怎么好意思呢。”
我又转言道:“既然是阿姨邀请,我自然不能拒绝。去!怎么能不去呢。”
金铭拉着脸,只觉得我是被强求的,没有一点诚心。
“那就周末,你师父也去。”
有师父相伴,自然再好不过,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想自己应该承受不住那种陌生的尴尬。
“那我二师兄八戒和沙师弟也去吗?”
金铭思索片刻道:“他们应该不去吧。”
我心里一阵惶恐,没有两位师弟的陪伴始终觉得不踏实。师父算起来是他们的人,我一个人如此单刀赴会,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周末很快就来临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周末竟然就是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老舍嚷嚷着让我和他去上网,等我刚出了门才想起与金铭约定的事情。我又退回了宿舍,老舍问我原因,我只说有事,谁知道老舍一听我有事随即也做了不去上网的决定。我和老舍两个人平躺在床上,老舍时不时地转过来看我,而我却一直盯着头顶的床板看。
“夏天!”
楼下传来响亮的叫声,我听见第一声后没有动。
“下面有人喊你。”老舍起了身站在我旁边道。
我也连忙一滚就站在地上,两步冲到外面阳台,看见金铭正站在楼下不远处,手上推着那辆黄色漂亮的自行车。我嘴上不敢回应,只向金铭招手。我正要出楼,老舍从后面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道:“好你个小子,原来和她有个约会啊!”
我甩开老舍的手,转过身有点难为情地解释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继续朝外走,老舍在后面追着喊:“你小子不老实!”我听见后不理他,脚下已经出了楼。老舍从后面赶来追上我道:“等等我,我去上网!”
我走到金铭面前时老舍也到了,他一看见金铭连忙问候道:“你好!”
金铭笑着回应:“你好!”
老舍看完金铭又将视线转移到我的脸上。他那两边的八撇胡子一高一低,左右挑动,像眉毛一样。他笑着露出嘴里几颗并不怎么干净的牙齿,让我在无奈中发现他笑的时候脸蛋上竟然会长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三个人沉默着走了好一段路才出了校门。由于目的地相反,我想着我们会和老舍在这里分离。谁知老舍脚下继续与我们一路同行,我用质问的眼神眼着老舍,他突然开口道:“我去那边那个网吧。”
这样一说,老舍在我心目中那种可爱的形象顿时不存在了。我抱怨自己刚才在楼下面没有更好的措辞将他支开,而如今只能接受他这样幽灵般的跟随。
“我们先去小彘家里叫她。”金铭突然开口。
我举起双手向老舍摆了一个“拜拜”的姿势。可是老舍根本不理我,他只向金铭挥手告别。
送走了老舍我们很快就到了小彘家楼下,我在下面等着,金铭一个人上楼去了。
小彘一下来就蹦到我面前道:“叫师父!”
本来那种向人讨着要称呼的行为实在让人无话可说,但是从小彘那里表现出来的却又是那么的知趣。所以,我决定以后凡见到她的第一面先行拜师之礼,这样也就断了小彘每次都要逼着我叫自己师父的麻烦。
小彘的自行车是袖珍版的,只容得下她一个人骑乘。这样我只好和金铭两人共骑一辆,至于谁前谁后这个问题似乎根本就不用讨论,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金铭坐在自行车后面的钢筋座子上,而我不知自己何时竟然从她手中接过了车头的两个手柄。
小彘已经在前面走了。
“你坐好。”
我轻声提醒着金铭,她不说话,双手紧紧地将车座抓紧。我停了几秒种后,右腿用力一蹬,左脚在地上一划,车子向前走了。两边的冷风擦着耳朵往里钻,风声呼呼的,树上的黄叶也哗啦啦地响个不停,随着我们的加速前进,黄叶甩动着曼妙的身姿从空中雨点般倾泻下来。
“师父,你骑慢点!”
小彘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们大约隔了几十米的距离。我只能双腿加快速度,朝前追赶。
金铭静静地坐在后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感觉她好像掉下去了一样,或者后面一开始就没有人。我斜着脸往后看,一缕长发在微风中轻轻舞动,我知道她坐在后面,腿上更加用力了,心里说不出的满足。我刚一回头,从一个过路人背后几厘米处一擦而过,我心里一紧张,整个脖子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由于车子一个闪避的动作,车身产生了一阵巨大的摇晃,金铭双臂自然地抱在了我的腰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车身稳定,金铭的双手缓缓从我腰间抽离。我心里责备着自己的不用心,这才让她受到了惊吓。小彘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不得不奋力追赶,却忘记了将路面上一个大坑避开。车子又是一阵颠簸,金铭的双手再次回到我腰间,车子平缓后她再抽离。我心里埋怨着金铭,你为何要将抓着我的手拿走,在这坑洼不平的道路上,你一个人坐在后面一点都不安全。金铭不抱我,我只好故意将车子骑到坑中,她正要放开,接着又是一个坑,金铭只好一直紧紧地抱住我。
跟着小彘一直骑到金铭家楼下,她们两个去放车子,我就一个人在楼下等。过来过去的人将我像文物一样地研究着,让我恨不得从这个地方逃离。我觉得我这种表现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看就看,怕什么,我又不是来做贼的!或者我应该直接送他们一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金铭和小彘过来后领着我上楼,反正前面有人领路,我也不用问在几层。上了大约三层后她们两个停了下来,后面的我也跟着止步。金铭在一个暗红色的铁门上敲的“咚咚咚”,隔着门我听到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咔嚓”一下门打开了,门开的同时我不自然地将身子向后缩,向下缩。由于体积过于庞大,即使缩起来也无济于事。我的目光直接与开门的人碰到一起,她一看见我时立刻露出白皙的牙齿和雍容高贵的笑容,那种美直接震撼了我的心灵。我激动地注视着这个开门的人,同金铭相比,两个人几乎从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样。我顿时感慨,基因真是一种强大而又无法掌控的东西。
“她是你姐吗?”我鼓起勇气开口问金铭。
闪电般的笑声顷刻间沿着楼道传到了楼顶,扩散到楼下。我一时间无法理解三个女人如此夸张的笑究竟为哪般,就在我努力地琢磨着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现问题时,小彘强忍住笑意,抹掉脸上的眼泪道:“傻徒弟,这是阿姨!”
“阿姨?”
我一时间有点承受不了这样的惊叹。真的是阿姨吗?这也许只是我心中唯一的不成立的疑问。我不懂作为金铭的母亲——我的阿姨,为何有这如少女般年轻的容颜。我以往所接触的女人都是在乡下成长的,她们经受着岁月的沉淀,全身上下无处不沾满了泥土的气息,纵使二十岁出头的姑娘依然略显粗糙,更不说三四十岁的妇人,单凭一双蹒跚长满老茧的手就注定了他们永远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我和小彘被金铭安排着坐在沙发上。这里对小彘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所以她表现得自然有加,我一个人坐在小彘的左边,此刻我又一次明白了徒弟与师父的真正意义和差距。
小彘在包里捣鼓了一阵突然起了身道:“这是我爸上次去香港给你和金铭买的东西。”
阿姨连忙上前制止,嫌小彘过于客气。小彘不肯罢休,最后她也只好收下。
小彘刚一开口我才想起自己今天来忘记了一样东西——忘记带上某些东西作为礼物。这种常识是我从来都不具备的,是从师父刚才的行为中领悟而得到的。要是此刻再去筹备,显然太过于作秀,而如今我只能低头坐在沙发上,双手相互摩挲着。
阿姨和师父说完话后又转到我的面前,我恐慌中一抬头,她将盛着水的一个玻璃杯子递了过来。我双手接住,嘴里连忙道谢,心中万分感激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双腿有点发软,都快要跪下去了。
我慌乱之中把手塞进胸口,将来时装在外套里面口袋的本子拿了出来。当本子重见天日时已经被我揉成了一团废纸,我将这团废纸抓在手里紧张地不敢说话。
“你拿的什么?”阿姨问我。
听到这声音,我的心灵仿佛得到了一丝的挽救。
“作文本。”
“上面写的是上次被老师夸赞的那篇吗?”阿姨双眼放出无限的喜悦与光芒。
我回答道:“是。”
“我还正说让金铭带回来给我看呢!”
“您没看吗?”我怪异地问。
“她只给我提了一下,我还没看到。”
我努力地将丢失了形状的作文本大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然后恭敬地递给了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