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作者:林雨生    更新时间:2015-02-04 14:20:45

      戴帆曙道:“别拿她来唬我,我才不怕那母夜叉呢。”不巧,此时钗姐回来,这话全落进她耳朵里。那女生已注意到,便悄悄对他杀鸡抹脖子,谁知他不信,继续道:“装神弄鬼!她真的回来又怎样? 难道吃了我不成? 一说起她,我就来气。今天只不过睡迟了一会,大热天,竟罚我站了大半天。你也不看看她,我们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却还把我们当三岁小孩管,谁受得了——”周围的人替他捏了一身冷汗,钗姐悄悄走到他身后,一指按嘴,暗示大家不要出声,紧接着下面的话简直等于把自己往阿鼻地狱送——“你看她,整天板着那副麻雀斑臭脸,好像全世界都欠她几百万似的,还有——”那女生已经不敢正眼看他,侧脸替他等候末日审判。钗姐不听则已,一听气得五腑六脏仿佛大猩猩捶胸交打,可当着学生的面不好发作。未等他数清自己的罪状,便揪起他耳朵,痛得他歪嘴闭眼,口里胡乱嚷:“嗳哟!嗳哟!痛死你大爷了——”大家笑了,跟着河东狮吼一声——“谁呀!肏你妈的屄!”这一声,吓得大家目瞪口呆了,想笑都不敢笑,突然静得好比平静的海面潜伏着巨大的汹浪。他痴钝还未醒悟:“嗳呀!妈的,还不放手。‘反了!反了!儿子打老爹’!”——这原是《阿Q正传》的话,他总爱借用书本或电影里的对白打趣。说完,大家先发怔一会,后来一想,上上下下哄堂笑成一片海,大有荷马史诗众神的狂笑:有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出来,有的撑不住叫肚子疼,有的后仰一边櫈脚摔了一跤,有的正喝水结果喷了前面的人一身湿。钗姐带气,冷笑一声,发狠道:“肏什么肏,亏你还是个学生。不在一时,你就越发蹬鼻子上脸了——”这时戴帆曙才知道是钗姐,不禁吓得像脊背浇了一桶冷水,大家的笑声顿时也蒸发得一干二净——“我进来时,传什么传,什么宝贝? 这么急着分享,鸡鸣狗跳的。把它传上来给我。”大家将戴帆曙的试卷一个接一个传给她。钗姐看了,鼻子里又发冷笑道:“就只因为这个,亏你们还是高三的学生。”拿眼看看一旁不敢再放肆的帆曙,想他刚才把自己骂得连屁都不如就发恨,灵光一闪生了个主意,道:“戴帆曙,既然大家都这么喜欢看你的试卷,你就读下给他们听吧。免得传来传去的,多费劲。”说着递给他试卷,帆曙接过低着头没说话。钗姐道:“答得时候理直气壮,怎么现在——”钗姐话里留下空白要他知道无路可退。戴帆曙百般无奈拿着那张试卷,只见阅读题那里用红笔打了个力透纸背的大叉,像贪官强征暴拆的门户贴的交叉封条;还留了一句话:“把试卷当儿戏,无可救药!”后面那个大叹号,仿佛背后冷不防一锤敲过来,把纸当头截破了。


      戴帆曙不肯念,钗姐只好从他手中搡回卷子,叫刚才那位女同学念。那女同学站起来接过卷子,照原文机械念道:“‘哪个狗屁白痴出题的老师竟然问这么狗不吃屎的问题。这问题当然只有作者自己知道了----”虽刚受过钗姐的喝诉,可那女同学念到此处,仍忍不住要嗤笑一声,大家也跟着从牙缝里笑了一声两声不等,念到一下句“傻屄”两个字刺得那女同学眼睛立刻丧失贞操,只好跳过不念----“幸好,本少爷今天心情大好,等着我打个电话到法国阴司地狱里的莫泊桑,问问他。他妈的,打了大半天,好容易打通。传来却是讲法语的。我靠!一句也听不懂----”大家又笑了,嘴里的牙开始颤动,戴帆曙忍不住傻几声----“看来得请位会讲法语的来打,可是他妈的请人要钱啊!于是我拿着两把西瓜刀从放鸡岛一路砍到中国第一滩,才劫到两佰八。唉!妈的!我靠!又要费了大半天的劲砍价还价才请到人。打了过电话去,可谁知他妈的电话那头竟是:‘先生,对不起,你要找的人已经刚刚投胎到阳世里去了。’----”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满嘴里的牙掉下地上,好半天才找齐镶回去----“我靠!‘刚刚’,也太巧了吧。妈的!一波三折,到头来竟是篮球打水一场空。但不知道莫泊桑投胎时有没有喝了孟婆汤,要是喝了,这问题只能成沦为千古之谜了。至于探讨什么狗屁主题。哎呀!纸快写不下去了。我靠!还不是一个钱字,三岁还没长屌毛的小屁孩都知道啦。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念罢,大家早已又一次笑得人仰马翻。戴帆曙憨痴傻脑地笑。从头到尾钗姐一笑也不笑,大有甘地绝食般的能耐,板着一脸严肃,仿佛修女吃过男人的亏,悻然开口道:“有这么好笑吗?”话一出,将大家的笑声赶尽杀绝。钗姐盯着戴帆曙道:“你看你写些什么!满篇脏话!如果不想读,你就家去,没人会理你。少你一个我还改少一份试卷,乐着呢。前阵子还好,现在越来也放肆,今天又迟到,你自己说,按班规,该罚什么?”帆曙低声道:“罚抄所有必考古诗词两遍,第二天交。还有——还有——”“还有什么?说呀!吞吞吐吐,像个什么东西。”


     “还有拿凳子出去外面走廊跳蛙蛙。”“那你还愣着做什么?原想着大热天,要饶了你,让你站半节课算了。只是头一次宽了,以后还会谁服。要这样,干脆废了那班规——”顿时钗姐放下脸,叫:“还不去?”戴帆曙无语,只好从命走到座位拿凳子去外面跳蛙蛙。他两手向背举起凳子,蹲在地上向蛤蟆一样地跳起来。由于大腹便便,又穿着贴身背心,所以塔式叠峦般的肥肉,每跳一跳,便颤动得像泰山欲崩溃于眼前似的。靠窗的几个女同学看了,暗暗发笑。里面的钗姐继续讲课,讲完试卷了,就说:“刚才谭校长叫我出去说,下课后说高三全体老师要开一次会,大概内容我也提前知道了。下个月底,也就是九月份底,进行第一次模拟考试,大家要做好准备。还有听说国庆假后,学校隆重邀请几位大学有名的教授亲临咱们学校,给咱们高三同学们开个学习指导会,到时还要各个科选举出位优秀的代表上台和大家分享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这些,希望大家做好准备。”


      晚上,戴帆曙累得喊腰酸背痛。下自修后,被罚抄的古诗词还没抄完,怕明天早上交不上来,只好拿回宿舍抄,不想没抄到一半,就熄灯了。于是向梅楚璐借小台灯跑到厕所里关起门来抄。但又恐钗姐来巡查发现,又叫周辛驰和梅楚璐帮忙把风,开始时他们不答应。周辛驰偏趁机勒索他答应请明天喝排骨汤才愿意。不料厕所蚊子多,抄一下就咬得叫痒,忍不住伸手要搔,硬着头皮一直抄到一点多才抄完,不知供肥了多少蚊子,全身上上下下又累又痒。因此生恨叽叽咕咕暗骂钗姐嫁不出去,不得好死。他生于富贵之家,似乎未曾受过这等苦罪。他老子经营在外,不幸早年生了一堆的女儿,还好原配知趣患上乳腺癌及时死掉,不久续弦取了位年轻貌美的。于是养精畜锐,大举钻木取火,以为不出一年半载准钻得火种,不料天公偏不作美,害他足足钻近乎七年,差点铁棒磨成针,方隐隐约约见得冒烟袅之象。那时他已五十七八了,算是老来得独子,所以不啻珍宝,难免不溺爱纵容他。从小山珍海味喂养,使他长得比同龄的都大,可心不大,好比温室里培植出的空心大萝卜。他父母常年经营在外,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不是嫁人了,就是在外工作,再不就是留学于海外。因此,他放学回来不是对着佣人就是对着天花板,百般孤寂,几乎要学亚当从自身拔出根肋骨来创造个夏娃作伴。后来上到高中实在没趣,就搬进学校宿舍里凑热闹去。他母亲知道了,打电话回来打叠百般款语劝说,可最终也劝不过他,只好遂了他的心。只是一到冬天,担心他打不到热水洗澡,一时急了洗了冷水,难保不会冻着。所以紧叮嘱佣人每天放学时要送去几壶热水。他一搬进宿舍,简直如鱼儿得水,打牌斗赌饮酒作乐样样精通。有好段时间,他还天天跑去艺术生宿舍学人家打鼓。上学期全宿舍人哄他好几次回去,偷偷开佣人接送他的小车出来勾搭去吃年例,一路飙着歌。回来时,已倚酒三分醉,幸好不曾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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