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听见地上的那位“植物人”竟然开口发出了声音,又看见他的眼珠能够转动,于是又回到原地继续给他揉捏身体,舒展腿脚,这样忙活了好半天,那个人的手指可以微微伸开了,他的舌头在嘴里面一上一下,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显然他是想对两个人说些什么。陈之午想到附近不远就有一个屋子,说不定那里就是一个村子。他对杨显说:
“山谷的那边会不会就是一个村子?我们可以多找一些人来帮忙。”
杨显微微点头,思索了一会儿,他用手指着山谷那边的那间屋子,对躺在地上的那位土著说道:
“拉姑,拉姑。”
陈之午听不懂这“拉姑”是什么意思,但是杨显的语气明显是往上走的,带着疑问的意思。地上的那位嘴里也在发出声音,同时十分费力地前后晃动他的头。杨显轻轻说出一个“好”,然后让陈之午把耳朵凑过来,陈之午纳闷这是干什么,他刚要说“干什么?”,却见杨显用眼睛对他做了一个眼色,他的眼睛斜瞥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那位,陈之午明白他是不想让这位岛民听见他们之间的说话,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还能听懂普通话不成?
杨显轻声对陈之午说:“他的家就在那边,我们把他送回去吧,然后我们就赶紧走。”
陈之午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看杨显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他也不好马上就问清原因,于是他两个人就把这位土著抱了起来,一人架住一边的肩膀,踏着茂密的草丛,向那山谷的尽头走去。
陈之午现在才发现这位土著身材很是健硕,个头比他还要高出一点,而一般来说生活在这样热带森林里面的人身材都比较矮小,就像那位“帕鲁瓦”一样。他的手臂搭在陈之午的肩上,那臂膀要比陈之午的手臂粗出来一圈,只不过现在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陈之午之前是一位标准的商务人士,这样一个人压在他的肩上,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喘粗气,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三个人在草丛里晃晃悠悠地一步一步往前挨,把那片长草踩倒了一片,最后总算把这位土著送到了山谷口。
陈之午和杨显在山谷口往右边一看,果然如他们所料,这里的确是一个村子,但是规模比较小,大概只有十几户人家。被架起来的土著伸出自己的右手指向了屋群中的一间屋子,那里就应该是他的家了,两个人又架着他慢慢往那里挪过去。
这时从最靠近他们的屋子里面跑出了一个小孩子,这孩子看上去只有几岁,陈之午和杨显都站住了,眼睛盯着那个孩子看,那位土著对着孩子挥了挥手,嘴里不清不楚地说了些什么,那孩子走到他们跟前,用充满疑惑的眼光把那位土著看了一遍,然后又看了看站在他旁边的杨显和陈之午。突然他飞跑着去了土著对杨陈二人指过的那间屋子。
屋子里面走出来了一位女性,这是从她的穿着上看出来的,她远远望见了那位土著,她在门口叫了一声,然后疾步往这边走来。杨显招呼了陈之午一声,两个人也迈开步伐向屋子走去。那个女人跑到土著的身前,抱起他的头,嘴里说个不停,脸上满是焦虑,看上去眼前的这位是她的丈夫。她一边往后退一边对着那位土著说话,没过多久,她嫌陈之午走得太慢,走过去一把接过那位土著的肩膀,和杨显一起把他抬进了那间屋子。
陈之午在外面擦了擦汗,然后才走进了这间屋子。这间屋子的布局看上去和杨显的那间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有些器具比之杨显所用的那些要精致的多。陈之午看到屋角有一个水罐,马上跑过去用椰子壳舀了点水喝。杨显这时候正跟那位焦急的妻子解释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在陈之午看来,效果并不怎么理想。那位土著躺在地上,脸上的血液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陈之午给杨显送来了一点水,杨显把水递给那位焦急的女性,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喂了那位躺在地上的丈夫喝了点水,然后用手捞出一点水抹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杨显拉过陈之午到一边,对他小声说道:
“我看他没有什么事了,刚才走了那么多路,所以他的脸色才会那么难看,我们还是先走吧。”
陈之午对杨显看了一眼,说道:“难道不在这村子里打听一下情况?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村子。”
杨显说:“这村子这么小,我看也打听不到什么。再说,他刚才已经听到我们说话了,说不定他清醒过来还会盘问我们呢,我看还是先走吧,别再惹出什么事来。”
陈之午听杨显这么说,才明白杨显在草地里对他小声说话是因为这岛上的人都听不懂他们说话,那么杨显这样的考虑还是有道理的,这时候他们已经在这个人面前暴露了自己,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应该马上离开。
陈之午听见屋外面有一阵喧哗的声音传来,原本想走出门的陈之午和杨显禁不住立在了门口,好等那阵声音远去后再离开。可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声音却越来越近,现在他们可以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听上去这可不像是只有一两个人。陈之午透过屋后面用几根木棍支起来的窗户,看见十几位身强体壮的岛民正拿着木棒和石斧从屋后面转过来。在这个时候,想跑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群人立马围在了房子的门口,一个小孩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先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位土著,然后又指了指站在那里的陈之午和杨显,对着那群人说了些什么。陈之午心里直发毛,因为他看见这群人完全是一副野人的打扮,头发被扎成高高的,身上涂着张牙舞爪的图案,有的还刺穿了鼻孔。他偷着用眼睛看了一下杨显,却看见杨显脸带笑意,正在比划着对那个小孩的发言做补充,而站在门口的那群人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一位手里拿着石斧的男子把石斧交给身边的一个人,从陈之午和杨显的中间走了过去,来到那位土著旁边,对着他的脸看了看,然后又向旁边的土著妻子问了几句话。杨显来到他的身边,指着土著腿上的伤口对着那位闯进来的人说了几句,那人低下身来查看了一番,然后发出了一声“唔”的声音,同时他的头也在微微点着。杨显一看他认可了自己的解释,心中满是欢喜。他用手招呼了一下陈之午,好让他过来和房子的主人道别。陈之午来到杨显的身边,只见杨显弯下身去,用手去抓那位土著的臂弯,然后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陈之午突然想起那个“帕鲁瓦”曾对他做过这个动作,难道离别的时候也可以用这个动作吗?杨显放下了那位土著的手臂,用眼睛示意陈之午该轮到他了。陈之午也弯下身去抓住那人的手臂,可是那人浑身软绵绵的,这时陈之午全身也累得够呛,他索性就蹲下身去和他拉手,这样就不用把他的手臂拉起来那样费劲了。就在他顺利地完成这个仪式之后,在他起身准备和杨显一起离开的时候,那位躺在地上的原本奄奄一息的土著,却像瞬间充满了能量一样,他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指着陈之午,嘴里“啊”“啊”的尖叫了几声,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个过程只有几秒钟,然后他向上欠起的身子倒了下去。他昏了过去。
这几声尖叫就像一个人在鸽群里突然张开四肢,惊得鸽子四处乱窜。还没等陈之午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双臂就被几个扑上来的强壮有力的土著扭到了背后,杨显当然也没能幸免。这群人簇拥着把这两个人扭送到了屋前的一处平地,那里有几根木桩,是被砍掉上半身的几棵树的树干。几个土著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手指粗细的绳子,把杨显和陈之午绑了个严严实实。质地粗糙的绳子勒得陈之午痛楚难当,虽然在挣扎的过程中他一直在叫嚷着“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这样的话,但是显然这些话不但没用,反而增加了他们对他的仇视。而杨显却一句话也没有,任由他们把自己绑在了树上,所以他被绑得还不是很紧。
待到这群人散去,陈之午和杨显的面前就只留下了几个小孩子冲他们做鬼脸,一些妇女和老人从屋子里探出脑袋来看一看他们,然后就和邻居们议论了起来。这时天色将晚,一些人端着大小不一的罐子在那间屋子里面进进出出。
陈之午现在就像被钉在木桩上一样动弹不得,他实在搞不懂自己哪里出了错,她向旁边的杨显望去,看见杨显低下了头,一句话也不说。陈之午提起嗓子对他说: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向他们解释解释?”
杨显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对他说:“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刚才没看见那人的表情吗?他眼睛睁得那么大,肯定是认出你了,你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吧。”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眼仍然盯着地上自己的脚。
“这怎么可能?”陈之午显然对杨显的无稽之谈很气愤,“我在这里认识的人除了你、乌鲁和帕鲁瓦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但是你在见到我之前的确还见过其他人,不是吗?”杨显用一种带有轻微调侃的语气对陈之午说道。
“见到你之前?”陈之午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见到杨显之前他还见过······,啊,突然之间他想到了杨显说的是那群追杀他的人,对啊,那群人见过他,但是他们没有见到杨显,所以那个人并没有认出杨显而是认出了他陈之午。豁然开朗的陈之午马上又紧张了起来,怎么这么倒霉,这次算是完了,自己送上了门。虽然他已经不记得那群追杀他的人长得是啥模样,但是现在毫无疑问自己就在他们手里。怪只怪自己多管闲事,不对,应该是杨显多管闲事。也不知道这群人会怎样对付他们呢。
可是陈之午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心了呢?就像杨显说的那样,那些人追他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和他们之间又怎样的误会,但是只要把误会找出来说清楚,跟他们赔个错解除这场误会他想还是可能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事,就算无意中冒犯了他们,他们也不至于非要自己的性命不可,现在能帮他的就只有杨显了。
陈之午打起精神对杨显说:
“你帮我想想看,他们为什么会对我这样,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们啊。”
弄得灰头土脸的杨显倒没有像陈之午那样紧张,不过被人绑在这里的确不是一件美气的事情,那几个孩子正蹲在不远处对他们笑呢,那情形跟在动物园里看猴子差不多。杨显说道:“别担心,就算你真的和他们之间有误会,你和我刚才不是救了那个人吗?就冲这一点,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那万一要是那人活不过来呢?那不就死无对证了吗?我看还是把事情说开比较好,一码归一码,先把误会解除,再来讲救人的事。”
杨显不太喜欢陈之午的建议,可他也还是同意陈之午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陈之午于是把那天早上他从山洞出来之后的所见所闻对杨显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么他们没有看见你从山洞出来,是吗?”杨显问道。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没呀,我从洞里面出来的时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而且我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见到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在洞里面过夜的呢?”
“那······”杨显欲言又止。由于天色很暗,陈之午已经看不清杨显的表情,只能略微看见他张着嘴巴。“你说他们围在一起喝着什么,然后把罐子埋进了地里面?”
“对,在一棵大树旁,应该是珍贵的东西,不然不会被埋进土里的。”
陈之午听见了自己说出“珍贵的东西”这几个字,心中一震,他压低声音对杨显说:
“莫不是因为他们认为我看见了他们藏的东西,就会来把它偷走?所以他们要杀了我,就因为我知道了他们藏东西的地方就要杀掉我?可这也说不通啊,第一,我根本没有拿他们东西的打算;第二,就算我有这种打算,他们完全可以换一个地方再藏一次嘛。”
陈之午被自己的推理搞得很混乱,他继续思索着还有哪些可能的情况,嘴里在小声地自言自语。这时,从他们身后的屋子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手上拿着火把。陈之午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面前闪动,越来越短。难道他要烧死自己?不会的吧,那人难道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歪到了杨显的身上,耳后的脚步声越来越重,他的脖子感受到了一股炙热,接着他听见了风扑打火苗的声音,一根燃烧的木棒从他眼前闪过,一个土著把火把绑到了正对着他们的木桩上,然后又从陈之午身边走了回去。陈之午两眼一直盯着火光,哪里敢歪头去看一下那人长的是什么模样。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大腿有一阵凉意,啊,他竟然小便失禁了!
回过神来的陈之午又羞又气,他现在也没心情去想那群人为什么会追杀自己了,应当怎样才能把眼前这个难看的局面遮掩过去呢?他微微斜了一下眼睛,看见杨显仍然在望着天上的星星。
蓦地里杨显突然说道:“他们在喝酒。”
“什么?喝酒?”陈之午被杨显这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谁在喝酒?你闻到酒味了?”
“我是说你那天看见的那些人,那些人围在一起喝的东西就是酒。”
“你怎么知道?就算他们喝酒,也没必要······,啊?你是说他们追我是因为他们都喝醉了?”
杨显转过头来看了陈之午一眼,陈之午感觉浑身不自在,杨显又把头转了回去。
“那天我跟你说我的家里没有酒,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陈之午没想到陈之午竟然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
“那是因为喝酒在这个岛上是被禁止的,如果有人喝酒,那他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
“哦,我明白了,这群人肯定是因为我看见了他们喝酒,怕我告发他们,所以才想要抓住我。可是,喝酒为什么会被禁止呢?”
“话说回来,这还是因为我,我教会他们怎样酿酒,可有一段时间这群勤劳的人们耽于饮酒,荒芜了田地,甚至有的在出海捕鱼的时候掉入了海中,这样搞得大家都很生气,觉得酒不是个好东西,所以乌古娅就下令岛民不许饮酒,但是制酒的方法还是传了下来。”
“乌古娅,那是谁?”
“哦,她是岛民的精神领袖,就好比这岛上的女王,村落的酋长都得遵从她的命令。”
“那么说这群人是铤而走险,躲在树林里喝酒被我看见了,那这事就好办了,只要你跟他们说清楚我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那这事不就完了吗,你说呢?”陈之午把脸转向杨显。
“乌古娅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杨显自言自语,完全是没有听见陈之午说话的样子,“但她总是那么冷若冰霜,我见过她几次,上一次还是在三四年前,她有一个女儿,长得太像她了。”
杨显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陈之午又耐心地问了一遍,杨显也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陈之午也搞不清他点头是同意他的建议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无论如何,他现在总算释然了,终于把误会的起因弄清楚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的疼痛现在一起涌进他的神经。他的嘴渴了,嗓子有点哑了,肚子还是饿的呢。
这一夜,两个人被绑在木桩上,却都各自有了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