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方来的海风徐徐吹过一片屏障似的陡峭的山峰,带来的湿润的空气使得山上的树木显得格外翠绿鲜艳。如果你可以像一朵云彩那样随着海风飘过这条横亘南北的山脊,会发现在山的那边却是一番与此迥异的景象:东边拱起的山石像一把切入大海的匕首,而与这陡峭的悬崖似的东海岸相对应的西海岸却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滩,海滩上有不少从东边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那些石头非常大,如果推到海里俨然就是一块礁石。
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太阳悬挂在蓝缎子般醒目的天上。如果你站在高高的东山上向西边平坦的海滩俯瞰下去,你就会感觉自己是在一个非常惬意的度假胜地,这是一个美妙的时刻。一群人抬着一条由木头制成的大船从远方慢慢朝海滩走来,你可以一眼就看清那是一条船,因为它的船舱是那样的宽敞,轮廓是那样的分明。接着,你会看到船两边的人们低着头,皮肤黝黑发亮,正用力抬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这条队伍由远及近像一条蛇一样从地平线上游过来,你会听到类似锣鼓的声音,节拍伴着挑船人的步伐,你也慢慢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打起了拍子。大船后面还有几条小的独木舟,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但是这群孩子并没有打乱队伍,甚至没有一个跑到大船的前面去。
队伍越来越近,充满兴奋的、强有力的呼喊声贴着地面传来,你现在可以看清这支队伍是怎样的一群人组成的了:他们都有着铜色的皮肤,大多都赤着双脚,头发有些弯曲,有的人扎成几束,有的就直接披散在肩上。男人们都围着一条用香蕉树纤维织成的草裙,戴着闪闪发光的项链饰品,女人们的草裙颜色艳丽得多,而且上身多半还裹着一块质地与草裙类似的编织物。一群年老的男子头上戴着用羽毛制成的帽子,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下被他们暗色的皮肤衬托得非常醒目。这群人双手有规律地挥来挥去,嘴里面还念念有词。哦,这的的确确是一个隆重的仪式呢!
抬船的这六七十个人把船放在沙滩上,这条大船足足有二十米长,宽度在三米左右。船头上翘起了一块木头,这块木头被制成了一件雕塑品,可是这工匠的手艺的确不怎么高明,把一个原本因该威风凛凛的鳄鱼头却被雕成了一个吐着舌头的蜥蜴嘴巴。木雕上面涂着红色的颜料,像是某种矿物质,看上去好像这头蜥蜴刚刚撕扯掉一只大型动物的脑袋,鲜血喷到了它的脖子上,顺着它的嘴角流下来。这几十个人拖着船在沙滩上滑了一段距离,然后把它放在那里。后面上来的人陆续围到这条船的四周,对着它膜拜抚摸。人越来越多,好像一群蚂蚁围着一个蚁后。
几条小的独木舟首先被放到水里划了出去,在离开海滩不远的地方来回游弋,几个人在独木舟上往水里抛洒着什么东西。就在独木舟完成这些任务之时,在沙滩上的每个人都瞻仰了一遍那条躺在沙滩上的大船。船舱里铺满了鲜花和颜料,被挑选出来的三十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汉子将驾驶着这条船开始它的处女航。这三十几个人身上也挂满了饰品,胸前都涂着浓重的图案,他们每人手里都紧握着一只粗壮的木桨,胸脯挺得高高的,显得比任何人都要神气十足。
那群年老的长者为大船做了最后的祈祷,一位长者首先由人送进了大船,他站在大船里面,花白的头发在脑后飞舞。接着这些年轻力壮的汉子们从两边把船拖到海滩深处,他们一个个跳进大船,在那位长者的指挥下挥动着手中的木桨,将船划向大海。那几条小的独木舟则跟在大船的后面,但是离开海岸越远,海上的波浪越大,独木舟不能跟着大船入海,那样太危险了。岸上的人群高声呐喊着,不少人都在用力拍打一种哑铃状的手鼓,发出的声音十分清脆,还有一种像是竹子制作的乐器,长短不一的好几根被固定在一根木头上面,吹出的声音听上去好像冲锋的号角。这时候独木舟已经停止了前进,开始在原地等待着回航的大船。大船已经把船身侧了过来,准备返回。
这时岸上的人看见站在船头指挥的长者突然手指着大海的深处,船上的人停止了划船,慢慢地站了起来,都望着长者手指所指的方向。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停下来,这时候应该把船划回来,这样仪式就算结束了。岸上的人们在纷纷议论着,鼓声也停了,人们都睁大着眼睛望着远处的那条大船。难道是船漏水了?如果是漏水他们更应该加紧往回划呀!难道是海怪?这种想法使得一些女子显得十分惊慌,难道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海神?
可是船上的那些人看上去并不像碰上了传说中的海怪,他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彼此交头接耳在议论着什么。海滩边的几个小孩子突然灵机一动,指着不远处高耸的山脊说了几句话,然后几个人相跟着快步向东跑来。这样的举动引来了不少人纷纷效仿,站得高一点也许可以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留在原地的多为年龄较大的老人,他们手脚已经没有年轻人那样灵活,爬上布满石头的东海岸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向海的深处多走了几步,海水已经漫上了他们的大腿,突然他们发出一声惊呼,看见大船上有两个人依次跳入水中。在不远处游弋的几只独木舟看到这种情况,纷纷冒险向海的深处划去,却被站在大船船头的那位长者制止住了。只见他向海岸挥舞着双手,示意他们不要过去。岸上的人群纷乱起来。
几个手脚敏捷的少年孩子首先爬上了东边的海岸,他们用手挡住天空中投下的强烈的阳光向远处的海面上望去,看见在大船旁边有一条白色的身影在波浪中若隐若现,两个人在水里面挣扎着,船上的人把他们拉到船里,接着那条白影就不见了。随后爬上来的孩子们只能看见大船里的人在四处张望,海面上除了起伏的波浪什么也没有,原本以为会见到海怪的他们不免十分失望。
船上的人继续在原地搜寻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往回划。没有热闹瞧的孩子们赶紧往海滩边跑去,可不能再错过什么东西。
船很快就靠近了海滩,人们相互叫喊着,岸上的人迫不及待地把船拖到海滩上。围过来的人群都看见了神奇的一幕:在船舱里躺着一个少年男孩,黑色的头发,肤色比他们要白很多,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套在他的身上,上面是绿色的,下面是深蓝色的,左脚上还穿着什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他们自己的树皮鞋,右脚穿的是一只白色的东西,跟他脚的形状非常相似,就好像长在他脚上一样。
海滩上的人围在大船周围,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奇怪的人物。谁也不敢伸手去碰他一下,那位见多识广的长者也怔了好长一段时间,跳下船来和与自己一同前来的那些长者们商量了一下,然后他叫来几个人把躺在船舱里的这个孩子抬了出来。
他被抬到一块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大石上面,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大船此刻孤零零地歪在沙滩上,那些用来划水的木桨也被横七竖八地仍在船舱里。戴着羽毛的长者们首先把大石围上了一层,然后是那些精壮的水手们,个子矮小的孩子们顶着脑袋往里面挤。那位大船的领航员向自己的同伴叙说着他自海上遇见的东西,围在第二层的水手们不时为他做补充,他说着几个简短的词汇,然后用手不停地比划,长者们相互点点头,远离石头的外围人群也在议论,那位首先爬上东山的男孩夸张地比划着,嘴里重复着一个词:“希朗”,“希朗”。
一群人围在一起谈论不休,每个人都用几个词和一大串的动作来描述他们了解到的事实,有几个不同意别人的说法,非要自己来比划,谈论渐渐演变成了争吵。最后那位领航员大喊了一声,把他和他的同伴商量好的那个版本的事实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了围在周围的人们。他的演说里有这么几个要素:卡海吉(鱼),希朗(白色),霍克霍克(坐、躺),启爵姆(睡觉)。所以根据这几个词可以推断出他想表达的意思是:这个男孩躺在白色的鱼身上睡觉。至于他是从哪来的,他是不是海神的儿子,他身上穿的是什么,那条鱼去了哪里,这些问题他都没解释清楚。
争论不休的人们的注意力成功地被转移了,现在他们则面临着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孩子该怎么办?他会醒来吗?是不是要把他送回大海?他会不会给我们带来灾祸?人们围绕着这个问题又开始争论了起来。那些富有智慧的长者此时也都毫无办法,他们哪里遇见过这种情况,最后有一个人说了一句:“乌古娅”,这些长者不住地点头,整个人群都开始喊着“乌古娅”。随后两个人把这个孩子放到一条独木舟里面,八个人抬着这条独木舟向内陆走去,喧嚣一时的海滩霎时间一个人都不剩,那条刚完成处女航的大船被拖上了高处,一些木桨已经被海水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