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妈妈

作者:韩红    更新时间:2014-11-10 09:31:38

我已人近中年,正当人生的正午,可谓阳光朗照。最近却时时如垂暮老人般喜欢追忆往事,追忆童年。

我在世上的岁月一直是和妈妈联系在一起的,即便出嫁了,不是天天碰面了,依然是以电话保持联系的。

现在仔细想想,我爱妈妈的感觉,就如同一个小男孩爱母亲一般。从小,妈妈不把我当女孩对待,随意训斥,甚至不惜以污言秽语,但我并不恨她,从来没有。

我小时候穿的所有布鞋全是妈妈剪刀、浆糊,一针一线,剪起来、贴起来,纳出来、缝出来的。到六岁时,原本是穿过几天皮鞋的,结果被一个游行队伍中的阿姨夸赞一番后,才发现其他小孩并没有穿皮鞋,于是又穿回了布鞋,于是妈妈只能不断操劳着。这一穿就穿到了上中学。

我一直认为妈妈的手是最“巧”的,从小到大我身上所有的毛衣毛裤全是妈妈一针一线编织出来的。一直到我成年以后,自己已经学会编织手艺后,一件用两种颜色相近特粗毛线织成的“渔网针”休闲毛衣还竟然活生生把妈妈的眼睛织成了“老花”。我虽然学会了编织,但我的手艺只是一种“艺”,而且是属于比较“粗旷风格”的。我自己的许多毛衣和我孩子的毛衣依然不断地在“掠夺”妈妈的一双“巧手”。

妈妈的“巧手”在我的概念里,已然成了定式。有一回,某人送我一个制作工艺极为精致的布沙包,针线的线脚极为细密。后来我玩耍时旁人问我:“是不是你妈妈做的。”我就顺势点头承认了。我当时心想,这虽然不是我妈妈亲手做的,但她是一定能够做这样的沙包的。

每年的端午节,是妈妈的手闲不住的日子。记得在故乡时,妈妈能够做出许多种花式的粽子来,三角的扎粽、四方的“棉花包”,还有两个船形相接在一起的,非常好看,我早已忘却粽子的味道,却永远忘不了那些美丽多姿的粽子外型。后来妈妈又跟别人学习了用钢针穿扎制作粽子,那些好看的粽子就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了。那时候,妈妈还会在杀黑鱼时,剪下尾巴,贴在墙壁上,待干后用竹夹子一夹,俨然是一把漂亮的小扇子。妈妈用她的一双巧手在我年幼时播下了爱美的种子。

那年月,副食品供应远没有现在这么丰富,妈妈的脚也闲不住了。她买来许多新鲜的雪里蕻,太阳下晒去少许水份后,整齐地码在陶缸里,撒上盐,穿上黑色的中统雨靴站在陶缸里不住地用力踩踏,以使雪里蕻被盐沁透变柔。那时候,我是带着一种好奇的眼光看妈妈当时的举动的,觉得挺滑稽的,现在想来我反而是那样的可笑。我其实并不喜欢吃妈妈做的那种传统的咸菜,成年后吃到别人用发酵法制出的“酸咸菜”却让我大快朵颐。我并不是忘本,妈妈脚踏咸菜缸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留存着,有一丝说不出的酸楚味。

那时,住在部队家属院里。住房前面紧挨围墙的地方本是一大片荒地,妈妈和周围的阿姨叔叔们开垦出了一个颇具规模的菜园,各家各户和农民一样,有了“自留地”。妈妈的手和脚从此更加忙碌,在菜园里劳作、耕耘。我家的厨房里有了自产的番茄、黄瓜、青椒、茄子……甚至还有胡萝卜。

十多年前,妈妈因为帮我做事,上街受了风,感冒了,继而发展成了肺炎,不得不住院治疗。某日在医院内,我和妈妈竟穿着相同款式、不同颜色的皮鞋,引得一旁的女医生忍不住要评论一番。妈妈后来似乎特别喜欢那双鞋,经常穿着,甚至把我不穿了的那双也拿去穿了,因为尺码一样。但我很清楚,我的脚实际上比妈妈大些,我的那双穿过的鞋妈妈再穿,肯定是宽适有余而并不合脚的,那鞋的跟又特别地高,为了安全,我曾经劝过妈妈别穿着过马路,可她依然时不时地要穿几回,答曰舒服。

妈妈的手是永远不会闲着的,白天上班记帐本,晚上回家忙家务。退了休,依然在外头打工兼职。从我七岁起,她就开始给我积存“嫁妆”----各种各样的被面、被夹里、床单。终于等到我要出嫁的日子,她又忙着去弹被絮,又忙着缝被子,缝了十多条被子给我做嫁妆。高度地紧张、疲惫,终于累成了高血压,从此药不离身。并不领情的我有时却还会责怪妈妈多事,还会鄙嫌妈妈的土气,但理智时我明白她的一片深情。

文人们总是用“手足”来形容兄弟姐妹之情,而我在此描述妈妈的“手”、妈妈的“脚”却仅仅是叙述我的妈妈对女儿的一片“春晖”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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