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恍惚看到了天使

作者:王琰    更新时间:2014-11-05 14:31:00

那一年, 制定加拿大移民新法案的总理克雷蒂安还没上台。大部分申请移民的留学生,前途未卜, 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他所在数学系的一对夫妇由于没请律师, 一拖三年。也有个别办得较快, 律师费上涨到五千加元。

他决定不了到底请还是不请律师。请律师当然有益, 但五千加币不是笔小数目。他暂时不想告诉大哥。按大哥的火爆子脾气, 绝对鼓励他请律师, 别说五千, 就是一万, 也会不惜血本, 给他凑个整齐。

他想再等等, 再过几个月, 是加拿大四年一度的总理大选。据说克雷蒂安的呼声之所以高于其他候选人, 因为他上任后的政策将对移民有利。

他在满怀期望的等待中, 教她做第一道家常菜: 宫保鸡丁。 进厨房前, 她将一头披肩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 这样一来, 脸颊更饱满了, 皮肤似乎也愈发白了, 他不由朝她多看几眼。 他叫她将鸡胸脯肉洗净后切成块状, 吩咐完毕, 进房间看书, 估计时间差不多, 再出来, 看是否已经完成任务。

只出她一手握刀, 一手轻搓鸡肉。菜刀起起落落重复数次, 仍在犹豫。他看着有趣, 刚想玩笑几句, 眼光一落, 被她的手吸引了。那手真美, 雪白丰腴, 纤巧温柔, 它正无力地搭在粉嫩的鸡胸脯肉上, 不时轻搓几下。十多年前, 那手曾与他肩膀有过短暂接触, 他无缘辨别它的形状, 尔今-----他蓦感胸口一热, 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强烈地回来了。那只手不再局限于触摸他的肩膀, 而是在他的胸脯上轻揉……

“这样对吗?” 见他过来, 她胡乱切几下, 问。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轻吁口气, 以为得到赞许, 加紧干了起来。

他联想起一则名人说做菜的趣谈。那位老兄竟将炒菜与做爱混为一谈。他说, 做爰的三阶段: 抚摸、行动及高潮其实与炒菜的过程是殊途同归的: 当一个人精心策划一道佳肴时, 已经开始为幻想中的色泽和美味陶醉了, 这来自臆想的感官刺激, 像抚摸情人的身躯一样…….他当时, 也和她一样, 正在厨房切鸡胸脯肉, 猛听这大篇奇谈怪论, 差点喷饭: 这帮老外啊, 到底是食肉性动物, 开口闭口不离做爱, 现在, 又把做爱与饮食扯为一谈。

 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这则趣谈, 窗外, 是一片耀亮的白光, 他不由将脸转向窗外, 眼睛眯了眯, 有片刻的迷失, 又有一阵烦躁。

“好了。” 她轻松地说, 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放。

切完鸡肉的她已经汗湿, 粉红色长袖腋下洇出两大片汗渍-----它们跟随抬手的动作闪动。他的目光在那两片汗渍上徘徊。汗渍牵涉的范围, 横向直指一对高耸丰满的乳房, 纵向便是裸露在外的脖颈。他看着看着, 一字眉神经性地颤抖起来, 转身欲离开厨房。

“哎-----下面该怎么办?” 见他在关键时刻, 似有袖手旁观之意, 情急中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笑嗔道: “别净想着溜啊。”

他的胳膊僵硬了, 一低头, 那只手离他的嘴唇真近, 近得像一道送上口的美味。他突然一弯脖颈, 她倏地抽回手, 以为他找东西, 问: “什么东西掉了?”

他转身离开厨房, 把自己锁进卧室。

她从厨房紧跟几步出来, 面对那道紧闭的门, 胸口分明有一道委屈的气流, 吐不出, 也压不下去。她本来对做菜没兴趣, 是他说要教她。才开个头, 就嫌她手脚笨, 不耐烦了。她咬了咬嘴唇, 赌气地往沙发上一坐, 打开电视, 一心以为他是烦她才甩手离去。

“不吃就不吃, 我还不耐烦了呢, 本来, 我又不是来给你做饭的。” 她眼睛盯着电视屏幕, 心里气咕咕地想。出国一个多星期, 他每天早出晚归, 她不在乎, 他和她本是两个世界中人。她对他的世界有好奇, 有偶尔领略到从他世界折射过来一缕色彩时的喜悦, 但毕竟离她思想所触及的范围太遥远, 便只祈求安静地守住自己的天地, 不受任何干扰, 直到与大哥团聚。还记得大哥说服她远嫁加拿大时, 曾一再用小弟人好、随和等言语消除她的顾虑和心理障碍。他----到底随和在哪里? 才共处一个星期, 就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给她脸色看, 今后无数个等待的日子还叫她怎样过下去? 她心里酸酸地, 眼眶湿润了, 对他的怨很快滑向对大哥的恨。她----突然后悔了, 后悔当初不该听从大哥的安排。

正当她一味沉溺于自责伤感的情绪中时, 一墙之外的他, 也被一团烦闷笼罩。桌前摊着一本厚厚的数学理论书籍, 停留在一道道公式上的视线则是朦胧的、阴晴不定的。她的凝脂雪肤, 与两片汗渍交替出现, 最后, 定格在公式间的, 却是搭在鸡胸脯上的手……他的身体在它的轻抚中颤栗, 于颤抖中, 仿佛又一次抱住了女研究生轻盈的肉体。

女研究生是他二十七年来唯一的一次单相思。他爱上女研究生很正常, 她是他们那一届数学系唯一的一名女生。虽然, 对女研究生与人口系一位教授同居的传闻早有所知, 他和其他几位师兄, 在她面前仍一个个各显神通。

他每隔三天寄一封情书, 信中, 对她狂热释放了所有累积的青春热情。他曾大胆地在信中把那一对可怜兮兮的乳房, 比作天赐的蟠桃。他呓语, 有一天竟从梦中落入口中, 芳甘似蜜。他完全陶醉在性的幻想所引起的乐趣中, 对她一如既往, 奋笔不辍。

某个仲夏夜, 她手捧一大摞情书, 突然如天使般降临。事后, 他常得意地回忆, 那个浪漫之夜的确是天赐良机。

与他同宿舍的其他三位室友, 晚饭碗一扔, 结伴前往某军事学院参加每周六的交谊舞会。他坚决推辞邀请, 一个人打赤膊, 字斟句酌地酝酿第三十一封情书。他猝然见到她时的第一个动作, 即下意识用手捂住胸膛, 脸上丝毫不露半点窘迫。他目光灼热, 邀请女研究生, 请进。他说着, 伸过手似有扶她之意。女研究生低垂眼睑, 轻声说, 不了, 我把信退给你。说完仍站在门口, 既不把信给他, 也不离去。他觉得, 这是一种很好的暗示, 放大胆说, 我正在给你写第三十一封情书呢, 要不要先把上半部分读给你听? 她微微一笑, 进门了, 随手像是无意地带上房门。

她穿一条白色的无袖连衣裙。 校园里的女学生一到夏天都爱穿白颜色的衣裙, 一只只白蝴蝶似地穿花度柳。这很好。他紧盯着那短及膝盖的白裙。他是真的喜欢白颜色。虽然, 他看了她清瘦的脸庞一眼, 她的皮肤过分黄了点, 但她是穿着白裙子飘然入室的, 他的心激动得十分厉害。他飞速在心里重新构思第三十一封情书, 不应该将她形容成一株弱柳, 她----应是舞动在心灵上空的一只白色风筝。

她把情书放在他的桌上后, 又一次佯装离去。他不由分说拦住她的去路, 说, 能不能让我真实地拥抱一次我梦中的情人? 到现在我还以为是梦! 说完, 发出一串短促的笑。女研究生在他笑声还没结束之前, 伸手熄灭了室内的日光灯。

她在他带有拥抱欲望的动作发生之前, 缓缓舒展双臂, 像两只硕大的翅膀, 窗外一阵风过, 筛动得翅膀轻轻颤动, 似要凌驾腾飞。他惊呆了, 恍惚看到了天使。

女研究生的白裙像一朵云, 移过身躯。在她惊心动魄的震颤中, 他身不由己地陷入一片湍急的漩流。那一刻, 他觉得自己像条章鱼, 伸展了所有触手的吸盘, 贪婪地想要吞噬这黑暗世界中所有的美丽与梦幻。要是能永远生活在这样一种心荡神驰的感觉中该有多好。可是, 忽然之间, 刚才的一切, 仿佛海洛因作用, 在女研究生动作麻利的穿衣服中倏然消失。他怔怔地望着裙子在月光里舞动, 充血的脸转向窗口: 一轮明月中隐隐绰绰闪动着一对翅膀。他梦幻的地方只有天使才能到达。他惆怅地说。

女研究生说不要这样想不开, 你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他当时并没明白她的弦外之音, 直到不久后, 听说她嫁给了一位英国留学生, 出国定居的消息, 才恍然大悟。可她, 又何必用那种行动报答他的三十封情书? 他想他应该问清楚, 却没有机会。不管怎样, 与女研究生唯一的一次**经验, 成为他日后漫长岁月中释放性灵的主要凭据。 出国前, 几乎每个晚上梦见女研究生, 梦中, 他热烈缠绵地与她拥吻, 生命神秘的面纱在热吻中一一撩开。他于骄傲的窒息中, 给了幻想中的她一次又一次来自生命底蕴的精液。

她出现了。很奇怪, 自和她生活以来, 女研究生在梦中便成一堆模糊的白色。一切远去的不复重现。他也似一位顶礼膜拜的信徒: 跋涉久了, 祈祷够了, 心里的狂澜渐趋平静。

她第一次出现在他生活中时, 他对她怀有一层难以启齿的歉疚。毕竟是大哥在利用人家清白女子的名誉做赌注。哪怕-----这是她心甘情愿, 抑或, 是她与大哥共同图谋的一条康庄之路, 他仍顾虑重重: 移民到底要等多久? 一年? 二年? 他和她就一直这样等下去? 万一, 移民办得不顺, 到时又该如何? 这些疑问, 曾被大哥认为过分多虑。只要有钱。大哥一再在电话里宽慰他, 只要有钱, 没有办不到的事。大哥只求他一件事, 即在这一段等待的日子里看好她。她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但她心肠软, 耳根子也软, 很容易上当。大哥说, 不要给她单独接触异性的机会。大哥说这句话时, 似乎没认为他是异性。他的心却因此异样一跳。 他无法解释自己, 只是不断回味大哥的话, 感觉那是一个很好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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