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世人不知因果何在 因果何曾放过恶人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4-10-28 21:12:57

刘秋云在三楼的走廊上站了很久,对周太太指桑骂槐非常气愤,本想回敬几句忍住了,另外郝允雁送女儿上学去时,吩咐她照看醒了的王守财,所以不敢怠慢。屋里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以为是儿子的,自凇沪战争开始到结束这三个月里她每天都在为儿子担忧,他们的部队驻扎在南京外围,她认为离开上海很近,一直在等候他的电话,以前闲的时候每月会打来一个报平安,如今三个月没有音讯,她跑回家激动的操起电话筒,原来是白敬斋的,让她传话给郝允雁,让她马上去白府,刘秋云搁下电话回到走廊上时,听到楼下有郝允雁的声音,在跟周太太说话,故意吼了声:“允雁,快上来有急事。”

郝允雁紧张的跑上来问:“我家先生怎么了?”

刘秋云没好气的说:“谁说你家先生啦?是白老板刚才打电话让你去。”

郝允雁皱了皱眉头说:“他没说什么事?”刘秋云做了个鬼脸回答:“这倒没说,只觉得好像很急的样子。”郝允雁掂了掂手中的菜说:“我家先生醒着,早上只给他喂了点白米粥不行的,我买了只鸡准备烧汤给他喝,怎么也得忙到下午。”说着取出几样菜来递给刘秋云说:“这是你的,我烧好了菜下午出去,你替我照看先生好吗?”刘秋云笑呵呵接过说:“太好了,这大雨天我省得去菜场了,多少钱?”郝允雁白了她眼说:“瞧你见外的,我们谁跟谁?”刘秋云往兜里使劲挖着钱,一边说:“亲兄弟明算帐。”郝允雁打掉她手说:“别像真的一样,你以前也总送菜给我来着,我这又没多少钱。”刘秋云缩回手难为情地说:“那好吧,我就脸皮厚厚收下啦。”她搬了只小凳子坐下拣菜,想起白敬斋的电话说:“允雁妹啊,那个白老板叫你马上去大概有紧急事情,你还是现在就去,我反正没事,你家的饭菜我帮着烧吧,顺便还能照看你家先生两不耽误。”郝允雁有些犹豫,刘秋云说:“放心,饿不着他的,鸡汤烧好后我会凉一碗喂他,还有经常看看他有没有尿床。”郝允雁笑道:“你真下流,那我就全部交给你啦,我估摸着他可能真的有事情。”其实她是害怕这个白敬斋等她不到会亲自闯过来,昨天他擅自家里,硬是要当着丈夫的面行男女之事,后来刘秋云敲门被迫中断,想必现在是心急火燎中。

她回屋换了身行头,走到丈夫的床前停下,见他痴呆的眼神直直的望着前方,仿佛刚刚睡醒带着昨晚的梦陷入深深的回忆中,郝允雁趴在他胸口凝视着他,挡住那缕毫无意识的光芒,喃喃自语地问道:“先生,您看您妻子今天漂亮吗?”她发现丈夫眼角有粒灰尘,手指轻轻的为他抹去,王守财角膜反射眨了下眼,虽然这很平常,但此刻郝允雁就要去见另外一个男人,心里的感觉是愧疚的,轻声说:“亲爱的,请您原谅,我很快回来。”说着泪莹莹的跑出房间。

刘秋云坐在小凳子上拣菜,还可以听楼下周太太与周教授两夫妻相互埋怨的声音,舒畅的哼起了流行歌曲,郝允雁焕然一新的出来,手里提了把雨伞,她的头发盘了个结垂在脑后,身着旗袍外面套了件长大衣,顿显其高贵的气质与神圣不可侵犯,刘秋云眼睛瞬间一亮,恭维道:“哎呀,妹,你真漂亮,人家还以为你是老板夫人呢。”她说着无心,郝允雁听着有意,忙解释说:“到人家那总得穿体面些。”她想起曾经说自己在白敬斋的洋行里当秘书的托词,又说,“也许是谈生意让我这个秘书作陪。”刘秋云才不相信她这鬼话,但表面上仍顺着她,没有戳穿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假惺惺站起来说:“知道啦,快去快回,丈夫就交给我了,囡囡也不要你操心,万一真晚了我去接。

郝允雁走后,刘秋云心情陡然万分沉重,好端端的一个家庭,男的帅气女的漂亮,还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儿,看他们以往如胶似漆的爱情,刘秋云曾经羡慕过,可如今家已破碎,在她心目中无比纯洁的郝允雁,也堕落成跟关洁一样的命运,想到这不禁潸然泪下。

郝允雁做黄包车赶到白府,外面雨大,尽管撑着伞旗袍下摆仍然是湿淋淋的一片,绣花鞋也浸透了水。白敬斋在客厅喝茶像是正在等候她,日本攻占上海后,他怕那些日本武士去宝顺洋行杀他灭口,只能暂时躲避家中电话指挥洋行里的事务,至于吴淞区的宝顺分行现在落在谁手里,地下室里有百万法币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客厅内烧着火炉热烘烘的,门合着并没有关,女佣站在白敬斋的身边伺候着,门口有两名跨枪的家丁守卫,白敬斋已成惊弓之鸟,昨天逃回家本来准备在三姨太那冲冲晦气,没想到她得了妇女病,一夜的扫兴想起郝允雁来,这倒不完全是为了性,前段时期她与三姨太之间关系紧张,彼此相互报复对方,自己抽不出时间来处理,现在正好闲着。他觉得虽然这两女人各有错,毕竟三姨太现在被折磨得躺在了床上,想让郝允雁跟三姨太赔个不是,这事就算过去了,三姨太恨郝允雁,可她并不想老爷再追究此事,无论她让郝允雁光着身子在院子里爬,还是自己后来也被脱光衣服扔院子里,这对白敬斋来说都是丢面子的事,不想被他知道,事情一旦闹大,说不定牵出管家来,自己大肚子的事就兜不住了,所以就对白敬斋装起善良来说:“老爷就别让郝小姐道歉了,这事我也有错处。”白敬斋说:“你不怪她,那是你的事情,可是白府有白府的家规,我不希望你们俩今后再像敌人一样,一会我让她向你道歉时,你只管接受就是,该谁的错老爷自有主张。”

门口有家丁报告:“老爷,郝小姐到。”

“请她进来。”白敬斋掐灭雪茄迎上去,与进屋的郝允雁热烈的拥抱,又后退半步故作惊讶地说:“哎呀,看你旗袍都淋湿了,快脱下让下人火炉边烤烤,这里暖和不会凉着你。”郝允雁脱下大衣和旗袍交给女佣,上身留着毛背心,下身棉毛裤紧紧包裹着修长的美腿,白敬斋说:“来来,坐到我腿上来说话。”女佣将旗袍搭在衣架上靠近火炉烤着知趣的退出客厅。

郝允雁大方的坐上去,手臂搂着他脖子半开玩笑地问:“老爷叫我来做什么,是让我来拿钱吗?”白敬斋拧了下她的脸装着生气的表情道:“你就知道要钱,我是因为想你了,上次在你家被那个臭婆娘搅了局真遗憾,你不觉得遗憾吗?”郝允雁心里记挂着家里的丈夫,想早点满足他可以早点回家去,便凑过脸说;“我的身体特别**老爷是知根知底的,被你点了穴我哪还有活路啊。”说着装出亲热的动作抱紧他,白敬斋啧啧道:“看你人前装模作样的可以,这回就像不落传统的新女性,让老爷我看了应接不暇。”郝允雁也与他撒娇的斗起嘴来说:“老爷既喜欢传统允雁可以很传统,只怕到时又要说我不听话。”白敬斋说:“不不,我爱看这种反差,但凡你在人前训过我后,转身又对我嗷嗷待哺真让人受不了的兴奋。”郝允雁害羞的说:“老爷这形容词说得允雁难为情,想想我还真是这样子不要脸,老爷明知道因何还要掉我胃口?”白敬斋笑道:“一会让你满足,不过之前有件事情我先要与你商量,三姨太得了妇女病,说是你弄伤的,这事情我也不想打听细节,现在你好好的,她躺在床上,怎么说你也得向她赔个不是去,以后大家就算和好了。”郝允雁其实也不想再纠缠于此事情,轻声应允道:“既然老爷说话了,那允雁顺从就是。”白敬斋高兴的说:“这就对了,你既喊我老爷,那就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就应该绝对服从我,你放心,这件事情过后,我会奖赏你的,我们进屋去吧。”郝允雁犹豫的说:“我现在这模样如何见得了人啊?”白敬斋哈哈大笑,拍拍她臀部说:“三姨太又不是没有见过你身体,还害羞什么?”

三姨太在房间里躺着听到房间外爽朗的笑声,知道老爷带着郝允雁很快就进屋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被郝允雁揭了底,不敢暴露自己小产的模样,披件衣服端庄在床沿边等他们来,须臾的工夫,郝允雁跟着白敬斋进得房间,三姨太因为小产头上戴了顶绒线帽,看上去怪怪的,郝允雁一眼看见乐了,脱口说:“哎呀,我的三姨太啊,你这怎么像做月子,咯咯咯。”这正是个要命的玩笑,对三姨太来说就如一下被人揭起伪装,赶紧解释说:“别胡说八道,我是患妇女病怕风寒呢。”白敬斋马上引出正题说:“三姨太啊,郝小姐今天是特意来向你赔不是。”郝允雁没当回事,阴阳怪气的问:“三姨太这是患的什么妇女病?”白敬斋假装生气数落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你们俩都是我的女人何必同室操戈?”郝允雁本来就是为了打岔,见床头柜上有包消毒棉花似曾相识,想起自己曾经被崔大夫骗的时候也是一包类似这种药棉打发走的,端起来看看苦笑的说:“哈,也是私人诊所看的吧,我那次被人骗也给我这样有一包。”白敬斋知道她在说谁,人是他派癫大爷杀的,不想提这事,摆摆手说:“过去的事情莫要再提,老子生不出你们俩都不会怀孕,别瞎扯淡,你跟三姨太赔个不是大家就完了。”三姨太汗也要淌下来,如果自己与管家有染暴露,客厅门口就有两个家丁带着枪,杀了她就跟眨下眼睛那么容易,忙说:“算了算了,还赔什么不是啊,郝小姐,不不,白太太好久没有来了,老爷急着呢。”郝允雁逗她说:“叫我白太太不敢当,允雁让三姨太受罪于心不忍,对不起了,请三姨太原谅,嘿嘿,要是不够,我向你跪下认错吧。”三姨太听出这是反话,心里没底,惊慌的站起身说:“不要,白太太,是我咎由自取,要道歉也该是我羞辱了您,还请您原谅。”白敬斋越看越不明白,打起马虎眼来道:“你们这是唱的哪出戏?好了,你们俩都有错,也都有委屈,我脑袋也大了,道歉完了以后不许再提这事,上床上床。”

宇喜多井今天决定去找白敬斋了解情况,日本驻上海的领事馆在催促他赶紧让宝顺分行营运起来,这不仅是需要白敬斋资金上的帮助,日本海军率先攻入上海后,掠夺了一批民国法币需要储藏地和运作管理以求保值,所以需要他这个上海滩著名的金融家技术上的支持。宇喜多井只认识他宝顺洋行在霞飞路的所在地,没有事先打电话,亲自带着两个人悄悄的来到那里,职员告诉他老板最近没有来上班过,宇喜多井很紧张,宝顺分行地下室里的钱遭劫,白敬斋、加藤和英子包括十几名武士都神秘失踪,加之沈默然的背叛,意味着他在上海这几年来搭建的情报架构受到重创,尤其是白敬斋和他的宝顺分行,在未来将为大日本帝国陆军在上海起到主要作用,如果他们都被捕,自己以后也将不能够到租界活动,他的工作受阻,陆军内部的异己分子就会乘机打压他,甚至最后由海军接管上海的日治区域,这是宇喜多井所不愿看到的结果。洋行的职员提醒他,老板可能在家里,电话打过去没有人接,白敬斋这回在三姨太房间,宇喜多井令职员去白府看看究竟,在的话请到宝顺洋行来议事。

白敬斋在床上云雨之时,猛听女佣敲门并急促的喊着:“老爷,行里有人找你。”那名职员也跟着说:“白老板,我是来福,有个叫宇喜多井的日本人在洋行等您过去。”白敬斋一阵惊喜,为防那些武士的追杀他足不出户,宇喜多井来了便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让宝顺分行重新开业,他边穿衣服边对郝允雁说:“我回洋行有急事过几日再找你,一会你自己回去我就不送你了,不顺路。”

白敬斋走后,郝允雁陡然有些失望,就如口渴了抓起水壶对嘴喝,结果是空壶只有几滴水连喉咙也没有润到,而她原来希望那是滔滔的江水,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生自己在生理上对这个老男人似乎产生了依赖,尽管她心里不愿意承认,每次白敬斋让她去白府,或者日子到了去拿生活费,不情愿中脚步走得格外的匆忙,她觉得自己变了。

她下床要穿衣服回家,想起旗袍被女佣架在客厅里烤着,心里不爽就朝三姨太出气,命令的口气道:“我旗袍在客厅里,你马上给我拿来。”三姨太穿了的大裤衩慢动作缓缓的下床去穿衣服,郝允雁不耐烦的呵斥道:“演皮影戏啊,动作快点,穿什么衣服,就这么去。”三姨太怯生生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动作太大。”郝允雁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问:“我看你是小产了吧?说,是谁的?”三姨太哭诉着脸说:“白太太,您可不能愿望我呀,这要被老爷信了,我就没命了。”郝允雁裹着被子说:“你要不听我话,我就跟老爷这样去说,让你死得难看。”三姨太完全崩溃了,跪了下说:“白太太,我听您的呀,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言听计从好不好?”郝允雁陡然无比的痛快,脚踩踩她头说:“还不快去拿我的旗袍?”三姨太连滚带爬的跑出房间,郝允雁在她身后咯咯笑起来,她没有想到世上居然还有比她可怜之人。

三姨太光着身子到客厅,女佣正守着旗袍看了吓一跳,躲闪一旁不敢直视,三姨太双臂抱着自己气呼呼斥道:“你猪啊,楞着干嘛,快把旗袍和袜子给我,别像个木头人。”女佣连忙取下旗袍和袜子恭恭敬敬的递给她,三姨太嫌她慢,一把夺过骂道:“你成心的是吧?”说完觉得不撒气,打了她一巴掌,那女佣也有六十多岁了,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嘴里咕噜着。三姨太抱着旗袍回来,冻得牙齿直打架,客厅里有火炉本来不算很冷,她刚刚小产却一点也冻不起,捧着旗袍边打颤边说:“白、白太太,您、您的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郝允雁上去就给了一巴掌骂道:“你这贱女人,故意让鼻涕喷的旗袍上是不是?”三姨太膝盖弯曲着哆哆嗦嗦辩解道:“白太太,您、您冤枉我了。”郝允雁赶着要回去,一把拿过穿上,三姨太去抓被子要裹,郝允雁恶作剧,一板一眼的戏弄起她道:“站好,手放两边,身体不许抖动。”她走到门口说,“保持在姿势,别以为我走了你就可以上床,让我回来看到你不听话,我就跟老爷说,你做过人流,到时候怕你跳进黄浦江也洗不干净。”

郝允雁一溜烟走了,三姨太仍然站着受冻,连手臂也不敢抬起来抱紧自己,她背对着房门,后面没有声音却没有勇气去看人在不在,或许人虽然不在房间里,万一躲在门外突然闯进来,她认为自己小产被看出端倪,心存侥幸会害死自己,她在颤抖,控制不住,她努力的让自己保持平静,但是做不到......

雨渐渐的稀疏,从白府到大马路需要经过一条僻静的小街,穿过那里才叫得到黄包车,郝允雁扬眉吐气的走着,走到一条笔直路上,两边是荒凉的农田,有一些地方是块空旷区域,堆放着建筑材料,想必是要在那里建造新大楼,她东看西看欣赏着这条平时来去不大注意的地方,突然一条野狗挡在她面前凶狠的朝她狂吠,郝允雁是个怕狗之人,“哎呀妈呀”的丢下雨伞转身往后逃,狗见人跑便在后面直追,她被逼到一个墙壁角落,旁边是户另外搭建的小屋棚,出来一个邋遢的大汉,这个人原来是关洁的哥哥关阿狗,自从半年前因为被流氓追债跑到妹妹关洁家后,种种行为让他后悔恨不已,觉得没脸再见自己的妹妹了,便到处流浪,认识了一群乞丐,先是拣工业废料卖钱为生,后来与乞丐发生冲突,他脚有些瘸根本打不过人家,只能另外换地方拣生活垃圾,几个月下来他找到了窍门,在有钱人家门口有东西拣,可是有钱人在大马路的房子没有他安生的地方,几经周折寻觅到白敬斋的住所,那是片正在开发的区域,他在附近角落搭建了一个屋棚,已经住了两个礼拜,此时他听到屋外有个女人在喊叫,跑出来一看这情景操起根棍子打狗。他们彼此并不认识,关阿狗带着债主门去找妹妹关洁要钱时,郝允雁前一日自杀被救到医院住着,郝允雁见来了救星,也无暇顾及是个乞丐慌忙躲到他背后喊道:“把它赶走,赶走。”关阿狗举着棍子对狗嚷嚷着:“吆,你这狗东西敢跟我较量,不知道我叫阿狗吗?呵呵,来呀。”说着朝野狗打去,狗转身就逃跑了,他没有去追,转身傻傻的望着郝允雁说:“别怕,被我赶走了,狗这个东西你越怕它越来劲。”郝允雁惊恐未定的笑笑道:“谢谢你,这狗太凶了。”关阿狗没在听,眼神怪怪的盯着郝允雁湿透的衣服凸起的胸部轮廓,禁不欲火丛生跃跃欲试,郝允雁忙说:“谢谢你,我要走了。”关阿狗拦住她假惺惺说:“你衣服湿透了,到屋里烤烤吧,我生着炉子。”郝允雁哪里肯进去,推开他夺路就要逃,被关阿狗揪住大衣的领子,两人拉扯着就到了屋棚内,郝允雁大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关阿狗的那间屋棚采光很差白天也点着蜡烛,中间放着一只用柴烧的炉子煮着热气腾腾的开水,连带着火光把屋内映得红彤彤。郝允雁虽然大声训斥但属于色厉内荏,加之刚才被狗惊吓尚未平息,关阿狗没有多废话,迫不及待的扑上去扯她的大衣,两人搏斗几个回合,郝允雁终因体力不支动弹不得了。

三姨太站着发出呃呃的打颤声,刚才被她打耳光的女佣等郝允雁走后就在琢磨这两个女人今天在搞名堂,这寒冬季节三姨太衣服也不穿出来取旗袍未免太夸张了,想去偷看三姨太房间又不敢,忙别的事情去了,忙了圈回到客厅不死心,端了个盘子上面放着茶盅借送茶去打探打探,门虚掩着留了条宽缝,她没有直接进去,踢开一点点往里瞧,只见三姨太一动不动的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吓得盘子也摔在地上,赶紧冲进去推她:“三姨太,您怎么了?”三姨太醒来,望望女佣,猛然想到郝允雁这档子事,抓住她手臂说:“快,快把我扶起来站好。”女佣见她活着放心了些,尽管挨过她耳光,也对她恨之入骨,但要么不进去让她受苦,既然进去了就得装出关心她的样子,便着急的说:“三姨太,我扶您到床上去吧,天这么冷你咋不穿衣服啊?”三姨太被她搀扶起来坚持不肯挪动脚步,问:“白太太还在吗?”女佣说:“您指的是郝小姐吗?人早走半天了。”三姨太以为自己打过女佣,是在故意骗她,甚至是郝允雁躲在门外与女佣合伙戏弄她,忙说:“不不,你在骗我,她在门外,我不信你的。”女佣哭笑不得喊道:“三姨太,她走的走了,您这样下去要生病的,求求您暖暖身子吧,别害我啊。”

管家从外面办事走进客厅,火炉旺着却没人看护,心想这太危险了,左右看看拐了个弯就到三姨太房间门口,地上是大翻的盘子和粉身碎骨的茶盅,门半开着,走过去听听老爷不在屋里,是女佣的声音:“三姨太,她真的走了,我要骗你,就再打我耳光。”管家闯了进去,三姨太的房间老爷不在时他熟门熟路。三姨太相信女佣的话了,让她搀扶着上床抓起被子裹住自己,管家进来带着点脚步声被她敏锐的听到,顿时脸色大变甩掉被子从床上跳下毕恭毕敬的按原样站好,管家惊呆了,走过去推了她一把问:“三姨太你这是练的什么功?”管家有些时候去三姨太房间这个女佣是看见的,塞过钱给她,所以并不忌讳她在,女佣也很自然他一个大男人出现在女主人房间里,皱着眉头说:“管家,您劝劝三姨太吧,她非说郝小姐在门外不肯上床去,人家早走了呢。”管家莫名其妙,问:“郝小姐咋啦?”女佣说:“好了先别说这个,您帮我把被子拿过来给她披上,她听您的,我不行。”管家摇摇脑袋抱起沉重的被子让三姨太披上,打趣道:“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啊。”哪知三姨太执着的认为管家也是在骗她,猛的甩开被子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们不要合起来害我好不好——”管家生气了,转身就走,扔下句话:“知道小产不能冻,你作死没人管你。”三姨太听罢顿时昏厥过去重重的倒在地上。女佣无意中获悉了一个秘密,老爷没有生育能力她是清楚的,这几个月里管家频繁夜里进出三姨太房间,小产是怎么回事不言而语,此刻三姨太倒在地上,两人忙着抬手抬脚放床上盖住被子,女佣焦急的说:“管家,要不要去请大夫?”管家这时也意识到严重性,说:“叫什么大夫,直接打电话叫救护车。”

外面的雨停息了,天空神奇的出现了微弱的太阳,从云丝中射出剑一般的光柱,穿透了关阿狗的破屋,在迷雾中宛如一道彩虹射在躺在床上的那具山峦般的躯体上,白嫩的肌肤留下攀登者无数肮脏的手印,一直延续到吐露着白茫茫溪涧,郝允雁披头散发楞着。关阿狗穿上衣服气喘吁吁的坐在凳子上才想起后果来,刚刚搭建起这个窝就要跑有点舍不得,他望了眼床上的郝允雁,霎时又不觉得后悔了,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他再也无缘有此福分,简直比想像中的仙女还要美丽令人神往。

郝允雁回过神起来穿上潮湿的衣服,她感觉到寒冷了,关阿狗紧张地问:“你要报警吗?”

桌上有把拣垃圾的小铁筢子,郝允雁抓在手上仇视着他,她明白,报警会把这件事情传扬出去让自己名誉扫地,关阿狗轻蔑地说:“你想杀我有这胆量吗?老子叫是累了,要不接着折磨你,给我老实坐床上,一会我走了你才离开。”说着走过去夺过筢子往地上一扔问:“你是白府的人吗?你们有钱人家的太太啊,就是这么贱,看上去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一按住才暴露出真面目,我看你挺快乐的。”郝允雁呆着怒视着他,关阿狗问:“要不你是干卖肉生意的?”他顿了顿笑着自嘲道,“其实干那行的也没啥不好,尤其做有钱人的生意钱来的快,我妹妹就是干这个的,人很善良,我看你很面善一定也是个好女人,可惜像我这样的乞丐没有福分啊,今天就算老天可怜我吧。”关阿狗一个人自言自语无趣,低头往箱子里塞东西准备离开避难,郝允雁乘他不备拣起地上的筢子朝他脑袋砸去,关阿狗惨叫一声头顶血流如注,倒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不动了。郝允雁没想使这么大力,见出人命慌忙扔下筢子逃出屋棚,正巧三姨太的救护车从白府驶出从她的身边擦过,她在后面挥手高喊:“停下,这里有人受伤了。”

救护车一路飞驰根本没有听到,郝允雁除了逃跑别无选择了,一口起跑了半个多小时,她是故意不坐车跑的,是想通过剧烈运动去处怀孕的隐患,到霞飞路时实在支持不住,身上有几个零钱就上了通往同泰里方向的有轨电车,下来接着跑,雨突然又下了,湿透的大衣在身上犹如沉重的一座大山,她不断的反省自己,这是否是对待三姨太手段太恶劣遭的报应,想自己屈身于白敬斋是为了救治丈夫和抚养女儿,如今却纠缠于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般的以恶治恶,发展到刚才失手杀死了人,尽管那个人该死,可是自己当时完全可以选择去报警,没有必要下此毒手,她发现自己已经堕落成一个凶残和下贱的女人。她一路跑进自家大楼,底层走廊上周太太抓着儿子的女朋友张恩华胳臂在问话,眼睛哭得红红的,周教授疲倦的扶在墙壁上,儿子失踪的两天里他四处寻找,今天早晨起来感觉昔日脑震荡被砸的部位隐隐的疼痛,有瞬间神志不清的状况出现,刚才在床上靠着休息,听到门外老伴的喊叫声马上出来看情况。张恩华是特意来告诉他们儿子很安全消息的。周晓天醒来后,在沈默然的再三劝说下心绪平静下来,本来让他回家,周晓天硬是不肯,对父亲撕毁《gcd宣言》仍然耿耿于怀,当沈默然了解到他曾是北平大学学生会主席,参加过抗日救亡工作时,决定暂且收留他几日,向他传授对敌斗争的经验,便建议让张恩华先回去向他父母报个平安,听到周晓天的住处居然是他原来在同泰里的房间,并且是楼下周家的儿子时,他笑了,说:“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之事,过几日我亲自送你回家,也正要去那里一趟。”周教授和周太太一听儿子没事,那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周太太对张恩华说:“孩子,你回去告诉天天让他赶紧回家,我和他阿爸以后不干涉他看什么书了。”周教授可怜兮兮地插话说:“是啊是啊,让他马上回来,说他爸这几天身体很不好,别到时看不到我啊。”周太太骂道:“你这乌鸦嘴能不能关上?天天出走就是因为你,回去睡觉,人都这样了还在外面干啥?”

郝允雁跌跌撞撞的几乎是闯进大楼,周太太忙扶住她问:“王家小妹你这是怎么啦气喘成这样?吆,浑身湿透了别感冒啊,对了,我家天天没出事,正在一个朋友家住着。”说着脸上露出快慰的笑容。

郝允雁有些迷糊,胡乱的点点头应道:“那好那好,我人有点不舒服上去了。”

刘秋云在楼上侧耳听着周太太跟张恩华的对话,郝允雁摇摇晃晃的上楼,她紧张地问:“妹啊,人不舒服啦?看你直喘的从哪跑回来的呀,衣服都湿了,那个白老板没用车送你吗?”

郝允雁筋疲力尽地问:“我家先生吃过了吗?”

刘秋云答:“吃了,我给他喝了鸡汤,又烧了新鲜的肉泥菜馅粥填填他的肚子,这回他还醒着呢。”

郝允雁道:“哦,谢谢秋云姐,我躺会。”

刘秋云跟着想进屋,一边问:“你饭也没吃吧?我盛给你,饭在饭窟里捂着呢。”郝允雁进屋后门顺手给关上了,刘秋云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闭门羹,马上回家从木板墙壁的缝间往里瞧,郝允雁扑在丈夫身上嘘唏着听不见在说些什么,不时的擦着眼泪,她知道一定出事了。

郝允雁越哭越伤心,如果说委身于白敬斋是她不得已情况下的自愿,被崔大夫骗是不知情,那么这次被一个乞丐在她完全清醒时从反抗到无可奈何的默认,她亲眼目睹了自己在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乞丐面前显得那么的无助,两年前她还是丈夫心目中纯洁的妻子,在邻居们眼里高贵的女人,而今接连不断的受到侵犯,她望着王守财说:“守财,你的允雁对不起你,今天被一个乞丐强奸了,我杀了他,你一定要保佑我别被巡捕房发现啊,不然谁来照顾你和我们的女儿啊?”她念叨了一阵后,突然想起自己的身子是肮脏的,马上出来大张旗鼓的烧开水洗澡,刘秋云感觉今天的情景跟她曾经自杀时如出一辙,也是先到丈夫面前说些什么然后去卫生间洗澡,想到这特别的紧张,躲在屋里开了条门缝往外监视着,等她卫生间关上门后,才出来站在门口听里面的水声,当水声停止时,马上警惕的俯耳细听,刚想问话水的声音又响起来,一次次重复的摧残着她的神经。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