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1)

作者:董立勃    更新时间:2014-10-09 13:53:57

1、

故事开始于那年夏天的前一个夏天。

这个夏天没有暴雨,真正的旱季,只落过几次毛毛雨连地皮也不曾湿透。这里是西部,与南方北方都不同,缺乏雨水是它的一个重要的气候特征。所以这个夏天特别干燥。几乎没有下过雨,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正常。

技术员和技术员的老婆就是在这个夏天来到了我们故事中的下野地。

是马车夫去把技术员和技术员的老婆接来的。让他成为营地三百人中最先和他们接触并且相识的人,其中的因素既简单又带有偶然性。

首先因为他喂养着由战马变为耕马的马群,并且还有着高超的驾驶马车的技术,再一个原因是他经历过各种危险环境有勇有谋,还有一手百发百中的好枪法。

是队长让他去接技术员的。由骑兵连长变成垦荒队的头儿,面对着被烈日晒焦的庄稼苗,几乎把技术员的到来当作救星降临,所以他考虑让谁去接技术员时,很认真的把手下的人想了一遍。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让他去最合适。他是个年纪并不大的老兵。队长的记忆中,交给他的任务,没有没完成的。

队长把他喊来,给他说,这是个很重要的任务。他问有多重要。队长说,你就是把命丢了,也不能让他少一根汗毛。他说,是什么人这么重要。队长说是个我们都比不上的人。

队长把任务看得很重,他却并没有太当回事。不是他工作不认真。是他觉得这个事实在是个很平常的事。去接技术员对他来说不过是去执行一次任务罢了,和曾经执行并出色完成过的上百次任务没有什么不同。战争年代那些随时都会掉脑袋的任务,他都没有闪失过。这和平岁月了,把一个人从一个地方用马车接过来,真的不算个什么。

2、

不动声色地帮助技术员把行李和书箱装上马车,他看见技术员旁边站了一个女人,技术员不时回过头和女人说着什么。说的是南方方言,他听不清说的什么,或者说他就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和自已没有关系的事他向来没什么兴趣。

技术员的东西全装到了车上。他让技术员上车。技术员没有马上跳上车。他让那个女人让。还伸出了手,拉住了那个女人。看得出,技术员是想帮着女人上到马车上。

他一直在一边看着。看到了技术员要把那个女人带上车。他说话了,指着那个女人对技术员说,你上,她不能上。

要说清楚,他这样做,决不是对那个女人抱有敌意,甚至连一点成见也没有,毫不夸张地说他连她长得什么样子还没有看清呢。他这样做只是因为在他接受的队长的命令里,只说把技术员和他的东西接到开荒队。队长从来说没有说到还有一个女人要一块接来。他又重新想了一遍,肯定了队长没有说过有个女人的话后,他决定不让这个女人上车。

技术员和那个女人都愣了,两个人都抬起头去看他。想着他是不是在开什么玩笑。可他的那个样子很严肃,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女人看看技术员又看看他,一脸的不明白和委屈。

技术员对他说,她是我的爱人。

他正在整理马缰绳,好像没有听到技术员的话。见他对这句话没有反应,技术员又说,她是我的妻子。

他已经整理好了马缰绳,抬起了头,不过他没有看技术员和那个女人。技术员好像点急了,技术员说,她是我的老婆。

听到了这句话,他把脸转过去,看了一下技术员和那个女人。好像这一看,就能看出是这女人是不是技术员的老婆似的。

技术员说,他真的是我的老婆。不信,我拿结婚证给你看。

结婚证在箱子,技术员弯下腰,要去开箱子。

他这才说,不用看了,上车吧。说着,转过身一跃跳上马车的辕干。

尽管他还没有娶老婆,不过还是明白老婆的含意是什么。如果她是技术员的老婆,那么她就是技术员的东西,像技术员的行李卷书箱子一样,接技术员连同技术员的老婆一块接上,既合乎情理又不违犯命令。

后来,他和技术员和她极熟以后,三个人时常回忆起上面那个场面。她说他的样子好严肃好凶狠,吓得她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和技术员听着就一起笑了。见他笑了,她又说当时想着这个赶马车的肯定永远不会笑。技术员说其实他这人笑起来的样子充满了纯朴的憨厚。

她说,不过他不笑比笑着好看。

3、

后来,他和技术员两口子成了熟人。不过,如果以为他和技术员两口子这么熟悉是因为他去接了他们,那就多少有些错了。

其实那近一百里的没有路的行程,并没有使他和他们有所接近,更别说亲近了。

没有村庄没有炊烟没有人迹没有美丽风景的大戈壁,本来会使同乘一辆马车的人出于本能相互依靠,而马车夫和乘客更是极容易就热乎起来。

但那天的情况似乎有些特别。

唯一的两个乘客还是一对夫妇,并且是一对年轻的极有可能是新婚不久的夫妇。他们一坐上马车就紧紧地靠在一起。女的像没有骨头似的瘫软在技术员的腿上怀里。技术员也很温柔,像抱孩子似的,用胳膊围抱着她圆圆的双肩。

他没有回头,可是他看到了身后技术员和她亲热的动作。于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在马儿走得好好的情况下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子,让马车在灰青色的鹅卵石上跳起来。他听到女人尖锐的叫声却并不理会。

倒是他们说的话,尽管每一句他都听到了,却并不能每句都听得明白,不过他还是听出了他们说的大概意思,好像那女人和技术员生在同一个村庄,村旁有一条小河,河里漂起过死人和绣花鞋什么的。女人似乎还说,技术员去上学了,她就站在河边等他回来,常常等着等着就流下了泪。

不过更多的话是谈论马车驶过的各种各样的风景,比如说胡杨林、风蚀的土丘、黄羊群以及洒满彩色碎石的戈壁滩。女人不时发出一声惊呼,女人一惊呼,技术员赶就去解释,一些地貌生成的原因。许多的说法,连他这个老戈壁也是头一次听说。听着听着,他好像多少有点明白了队长为什么要让他来接他们,并且再三强调这次任务的重要性。

这样一来,他们确实也没有必要和马车夫说什么了。本来他还想等技术员有什么说不明白的,他再告诉他们。不过,快走到开荒队了,技术员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可以看到飘在队部门口的那个旗子了。远远的一个红点在闪。立这个旗子,一是代表这个地方已被开荒的人占领。打仗时,每占领一个阵地一个山头,都要先插上一面旗子。不是这个习惯一时丢不了,而是有了这个旗子,有个最大好外,那就是不会让大家迷路。荒野上好多地方没有路。走着走着就糊涂了。有了这个旗子,离老远就能看见。有好些人,都是迷了路后,看到了这个旗子,又重新回到了营地,回到了家。

看到了旗子,技术员问他,是不是马上就要到了。他说,是的。接着,技术员又主动问了他一些别的事情,主要是关于开荒生产方面的,这些问话,他认为不过是技术员出于礼貌,怕冷落了他,使他不高兴,故意没话找话说的,所以他的回话极简短极冷淡。

看他并不想和自己多说话。技术员就不和他说了。不和他说话,技术员不寂寞。那个女人,总是会不断地找出话来,和技术员说。她说话的声音不大,软软的。让他不由得想到荒野里流淌的渠水。

路上既没有遇到狠群也没有遇到土匪,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平淡到连他都觉得单调乏味,尽管是一路很顺利地回到了营地,得到了队长的表扬。可他内心深处没有一点高兴。自然把这次任务列入到了极没有意思的一类里。

技术员一来,大家马上就知道了。开荒队不大,很难有个什么事大家不知道。只要有个事,不管大事小事,大家全都很关心。不过,好多人在说到技术员到来的这个事上,更多的话并不在技术员身上。倒是好像更注意技术员的老婆。知道技术员住在哪一排房子,就老有人往那里跑。要是正好碰到女人从屋子里出来做什么事,就会从某个角度去看。只是角度不同,看到的部位不同。到了一起,说起女人的样子,还是说不完全。

恰好他从远处走过来,就大声喊住他。说要有事问他。全是一块打过仗的兄弟。就算他再不爱说话,他也不能不走过去,和他们在一起站一会。随便闲扯点什么。

那女人**很大,她是不是很漂亮啊?

不知道。

那女人的腰很细,是不是没有人可以比得上啊?

不知道。

那女人的屁股很圆,是不是让人做梦都会去想啊?

不知道。

别人就有些火了。你把他们拉来,一块在路上走了一天,什么没有看到,什么没有看清。却一个劲说不知道。什么意思。装正经也不找个地方,真是太可笑了。

大家不理他了,都走了,把他晾在那里。

他没有马上走。在想大家说他的话。不是生大家的气。是在想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像别人的说的那样。

想来想去,技术员的样子还能想起一点点,瘦瘦巴巴的,脸上还戴了两个玻璃片。可再想那个女人的样子,真的是一点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打算再有机会见到她,一定要看看她究竟是长得什么样子。

应该说这只是一个很随便的想法,没有一点用意,所以对有没有这个机会,或者是早晚会不会有这个机会,他都无所谓。如果他真是存了什么心,想要见她,他可以随便找到机会。

说起来难以让人相信,但确实是真的。这个夏天过去了,他没有见过她。从把他接来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很少出门,没有下地干活。队长对她说了,你不用下地干活,你在家里把技术员照顾好了,就是工作,就是对开荒事业最大的贡献。

技术员倒是常常见,他一来就成了重要人物。差不多和队长一样重要了。队长走到什么地方,身边都会跟着技术员。检查工作。检查到马号,技术员像老熟人似的和他打招呼,让他到家里去玩。他虽然点头答应着,可等技术员一走,那些话,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不在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不知凭什么,他有一种直觉,他认为他和技术员不会成为真正的好朋友。他没有把这种感觉告诉过别人。

就是在谁都认为他们是好朋友并且是最好的朋友的日子里,他的这种直觉也没有完全消失。

但感觉有时也会错。

他的感觉究竟是对还是错呢?连这故事本身似乎都难以说得清。

4、

再次见到技术员的女人是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

这次机会还是队长提供的,他接受了给技术员家送一车柴火的任务。别人家的柴火,要自己去戈壁上去打。打下的柴火自己背回来。可技术员和别人不一样。技术员只有一个,他不能和别人一样。队长说什么都要给技术员在各方面安排好,让他不用操别的闲心,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

这样一个任务并不难完成。赶着马车不用走多远。就是一个野生的红柳林。遍地都是干枯了不知多少年的柴火。你只要弯下腰把它们从地上拾起来放到马车上就行了。

马车上的柴火堆得像个小山。小山被四匹马拉着,一直拉到了技术员家门口。马车停下来。他抓过一根绳子,使劲一拉,把小山从马车上拉到地上。小山摔倒时,发出一声响。正在屋子里做着别的事的女人,听到了,赶紧出来看。看到了他,女人叫了一声。她没有想到会是接她来到开荒队的马车夫,这让她有点惊喜。她让他赶进屋喝杯茶。他说他不渴。女人说,拉了这么大车柴火,不知有多累。快进屋歇一会。还说要给他做饭吃,反而把他弄得不大好意思起来,说要把马牵回马号,赶快赶着马车走了。

走了一段路,才想起那次几个兄弟问他的话。想到了那些话,不由自主回过头,正好看见她朝门里走,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不过刚才虽然什么都没有看到。还是想起了她坐在马车上的一点样子。好像,她的左眉上方有一个很小的痣。再有……再有,她好像确实不大难看……

冬天说来就来了。

已经过去的夏天和秋天都没有什么故事。

冬天很冷,这里的冬天格外冷。

冷得太阳都冻成了红色的冰球。

如果说发生着什么,也只能像冰层下面的河水……

他正在雪地上吱吱呀呀地走着,技术员从背后喊住了他。

技术说屋子里的炉火总也烧不旺,想请他去瞅瞅毛病在什么地方,他没有理由不去,因为是让他帮忙干活,而不是请他喝茶吃饭。

这是马车夫第一次进技术员的家。一下子就发现了火不旺的毛病。毛病有两处,一处是在炉齿上,炉齿太密,灰多了,漏不下去,风上不来,火苗就起不来。还有一处是在烟囱上,烟囱有点低。他上到屋子顶上,给烟囱加了几块土坯。收拾过后,再看炉子里的火,果然变了样子。好像有了很大气力,一下子窜起老高老长,还呼呼地一个劲响。

技术员一直在旁边,看得眼睛睁得好大。忍不住要说,真行,真了不起。

技术员的话,让马车夫心里得意。

那女人也在身边看。女人看了,没有夸他。只是说,有了这样的火,做起饭菜,不知会快多少。

技术员说,也会好吃。炒出的菜,就不会像煮的一样了。

女人说,这位大哥,这回不能走。

技术员说,一定要吃过饭走。

不可能也没有办法马上走掉。

炉子里烧着的柴是他送来的,炉口有鲜明的火光大量涌出。坐在炉子旁边的她被深红色的温暖淹没,她像被镀了一层金属,整个身躯散发着亮光。从他坐的角度看过去。她既有不真实的感觉又不是完全的虚幻,是火光闪闪烁烁的缘故,还是她举止神态随意无拘束的原因,他判断不出,或许他就根本没有想什么。在他抬起头看她讲话时,他没有听见她说的什么,因为这一阵子,他又想起了那几个兄弟问他的话。这么一想,再看她,就觉得她的衣服好像失了火似地烧了起来,并不断有热量朝他扑过来。

他试图想像出她衣服烧光以后的情景,但他确实想像不出。

他真的还没有接触过女人。

这个冬天里,他还来过三次。有二次,是技术员喊他来的,不是喊他来干活,是喊他吃饭。吃饭时,技术员问他喝不喝酒。他说喝一点。技术员马上拿出了酒让他喝。技术员这酒是队长给他的。说冬天出门前喝一口,再冷的天就不怕了。技术员不能喝酒,只陪着他喝了一杯,脸马上通红起来。还有一次,谁也没有喊,他就来了。那天他坐在那里,闲得有点发慌。走出房子,在外面乱走。走着走着,抬头一看,到了技术员家门口。轻轻敲了一下门,门就开了。是女人开的门,一看到是他,样子十分高兴。马上喊技术员。技术员好像正趴在桌子上写划着什么。看到他来了,就把手中的笔放下了。拿出了酒,让女人炒两个菜,要和他喝酒。那感觉,让他觉得很温暖。不过,他并没有再去。想去过。可是觉得缺少理由。无亲无故的,凭什么去吃人家的饭,喝人家的酒呢。他不是那种不懂事的男人。

不过,真正使他们有了很多接触,还是在这个冬天过去以后。

5、

春天到了。

冰和雪没了。一下子把白色的棉被掀开了,却还没有来得及穿上绿色的衣服,光着身子的荒野一点儿也不好看。

不好看,就不想看。

只有技术员不一样,有事没有事老往荒野上跑。好像有什么宝贝在等着他找。

技术员像只兴奋不已的狗,在营地四周不停地转悠,一会儿蹲下挖几下泥土,一会儿拔起一株草根,凑近了圆镜片呆呆地瞅,一会儿仰起头鼻子使劲吸着流过来的一股空气。天知道技术员在寻找什么。

技术员仿佛在营地附近没有找到什么。见到队长,对队长说,他打算朝远一点的地方走走。比如说干沟附近,他想看看雪山的洪水,怎么来的,又怎么去的。

队长说,不能去,春天的狼是饿狼,见人就吃。

技术员说,不想办法弄住水,今年的生产还会和去年一样糟。再说狼,也不是肯定能碰上,其实狼怕人,比人怕狼还要厉害。

终于,队长很果断地挥挥手,让技术员去。

队长找到马车夫,让他陪着技术员,其实是给技术员当警卫。让他保护技术员。

没有二话,他拿起了枪。

到了干沟附近,技术员才知道,三四月份在这个地方肯定会碰上狼。而且还是一群群的狼。像听到过许多关于狼的传说,而又是头一次见到真正的狼的男人一样,他着身体发抖了,抖得厉害,把眼镜从耳朵和鼻梁上晃了下来,想跑到一块大石头后,不让狼看见。可腿是软的。心里全是劲,逼着腿快点走。可腿不听他的话,好像腿已经是别人的了。狼看到了他。狼朝他走过来,狼张开嘴,舌头在牙齿间抽动。闪动着紫红的颜色。狼走得很近了,能耐闻到从狼嘴里喷出的腥热的臭味。没有办法了,技术员只好往地上一趴,一动不动。想起听过的狼的故事里,有这个说法,说狼饱了,见到死人,不会去吃。这会儿,只想着这群狼已经吃饱。

给老婆说遇到狼的事,技术员没有说自己。主要说马车夫。说那群狼饿了好几天,说狼看到他后,飞一样地跑过来了。那么多狼,只要一个狼一口,技术员可能连骨头都会找不到。说正在这时,马车夫出现了。手里端着一支枪。马车夫没有瞄,只是把枪朝前一伸,扣动扳机,随着一声枪响。跑在最前边的狼就栽倒了。一群狼马上不管技术员了,转了方面,朝马车夫扑过去。狼很狡猾,听到枪响,看到了枪,马上明白,要想吃了技术员,就得先把这拿枪的人解决掉。狼扑过来,像闪电一样。可马车夫的动作,比闪电还要快。随着两只狼差不多的同时倒下。狼群站下了。狼也怕死。为吃丢了命,有点不划算。狼群想了一会,转过身跑开了。荒野大得很,可以吃的动物很多。再说了,看那个技术员,很瘦小,也没有什么可吃的。狼给自己找了理由,马上跑得不见影子了。

技术员讲得手脚乱舞,唾沫星子横飞。

女人听得大气不敢出,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其实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故事没有谁会这样讲,也没有谁会这样听。实在是太多太平常了。

听技术员讲过,女人说,还不请人家到家里来。

技术员说,只怕人家不来。

女人说,来不来,是人家的事。请不请是咱们的事。

再一起到荒野上工作,工作完了,技术员说,收了工,没有别的事吧。

马车夫说,没。

技术员说,到我家来吃饭吧。

马车夫说,好。

马车夫答应得很快又坚决,让技术员高兴又意外。因为这以前,喊他到家里吃饭。马车夫总是有点不想来的样子。不过,说现在马车夫就很想到技术员家吃饭,也不准确。只能说,马车夫觉得现在自己去技术员吃个饭,不算什么了。有点心安理得了。实际也是这么个道理,人家把你的命都救了,到你家吃个饭,算个啥啊。

技术员给他倒酒,倒着倒着眼圈红了。

女人往他碗里夹放红烧肉块,泪珠啪啪地落到了桌子上。

大哥,喝!

大哥,吃!

一句大哥,喊得身子暖,心头热。

从来不用言语表达什么的他,也觉得非要说点什么了,他说,以后在这个地方,只要有我,你们什么都别怕。

技术员反到不知说什么了,就像许多好汉那样,说不出话时,就端起了酒杯。像喝水一样,咕嘟一声把一杯子酒咽进了肚里。

技术员大醉,躺在床上死了一样。

马车夫没有醉,一点也没有醉。

坐在火炉旁边,和她说话。同时看她说话。

和上一次看到的不大一样,因为冬天已经过去,没有炉火把金属般的亮光镀在她身上。于是她处处显得很真实。

她的皱折起伏凹陷的衣裤,显出她身体的复杂和神秘。

她的两只手很丰润,手背的指关节处,有浅浅的酒窝。

挺出衣领的脖颈,尖圆尖圆的下巴,薄嘴唇白牙齿,掩住了半轮耳朵的黑色的头发,还有她的左眉角上的那个小痣……

其实他即使看得这样仔细清楚了,他还是没有明白别人说她的那些话是不是很准确。谁也比不上的话,他实在没有办法证实。主要是她心目中没有可以和她对比的女人,而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该从那些方面比较才能比出高低,他也同样不怎么知道。

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那就是她确实长得不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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