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大闹灵堂被赶出门 医院探望遭到辱骂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4-09-10 00:57:58

关洁回到欧阳雅夫家被他大伯和二太太、姨太太们团团围住指责她要对欧阳群的死负责,欧阳雅夫看不下去了,说:“你们不要闹了行吗?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把爸的灵堂安置好吧,一会悼念的人来了怎么办?”大伯的太太发话道:“那总得搞清楚我小叔子怎么死的吧?”欧阳雅夫说:“二妈,我不是解释过了,阿爸前几天就有心脏病,是我让关小姐陪他的,你们要怪罪就冲我来好了,别冤枉无辜者。”欧阳豪见侄儿急了,也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纠缠下去的必要,咳嗽了声打圆场,说:“侄儿说的有道理,先把灵堂布置妥当吧。”说着朝太太眨眨眼示意先别说。

黄昏时分,欧阳群的灵堂布置完毕,已经有得到消息的社会人士前来悼念,关洁穿了件女佣的素衣上前行礼,被二妈一把揪到屋外,道:“你是个**身体不干净,别来辱没我们欧阳家的清明了。”欧阳雅夫的二妈是大伯六十岁那年大太太去世后的续妻,大太太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可没成想续了妻的几年后仍然没有香火,医院里一查是欧阳豪缓了前列腺无法生育。欧阳雅夫的二妈二十岁过门现在不过四十,人很刁,因为老爷子年纪大了在家里不大管事,所以她一向对几个姨太太和下人骄横跋扈,连欧阳雅夫对她也是敬而远之。此时她对关洁动粗他即便不赞成也不敢顶嘴,何况多少她说的也有些道理,父亲是社会名流场面上要过得去,此时他披麻带孝跪在灵堂边没法出来,见关洁眼泪汪汪无助的神情,也只能朝她微微摇摇头让她克制,关洁不得不跪在堂外,在她的心里确实存在着一丝半缕的愧疚与敬畏,毕竟自己是被他抱着离开人世的。

灵堂里摆放着一台留声机,唱片旋转着一曲欧阳群平时最爱听和经常与儿子一起扮演的京剧《霸王别姬》——“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欧阳雅夫伤心之至,他以前与父亲合演时扮演的是虞姬,当轮到他唱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在灵堂中央对起戏来,所有人吃惊的看着他,有人窃窃私语:“欧阳公子是不是疯了?”、“是啊,看他多投入。”……

也许只有关洁懂得欧阳雅夫丧父与失去知音之痛,听欧阳雅夫说起过家史,他父亲四十二岁那年太太离开了人世,欧阳雅夫才七岁,父亲并没有再续妻,两人一直相依为命,他十岁时就受到父亲京剧艺术的熏陶,十五岁开始学《霸王别姬》唱段,让他扮演虞姬,二十岁时就带着他到票友的场子登台,这一唱就是八年。两年前欧阳群的嗓子开始嘶哑唱不了了,就在家里自娱自乐,这仿佛就是他们工作以外的唯一乐趣,直到几个月前关洁的出现,令这对孤芳自赏的父子重新有了观众。有时候他们各自邀请关洁扮演项羽或者虞姬中的一个对戏,欧阳群戏称虞姬由漂亮的关小姐扮演他会更投入,欧阳雅夫则说,女角男扮才有味道,这就像梅派虞姬堪称一绝无人能比的原因,关洁心里明白,当岁月荏苒他们这对黄金搭档魅力不在时,内心的惆怅总在不甘寂寞中归罪对方的退步,并期待着自己可以另选搭档重新登上舞台。他们这对父子在探讨京剧艺术时往往寸土不让,放下京剧后又彼此心心相映不单纯是父子关系,他们同时都是双性恋者,关洁没有出现时他们父为男子为女,是关洁让他们慢慢回归了人性的本原,所以欧阳雅夫对关洁有着些许的情感与依赖的成分。

关洁跪在堂外凄戚的抹着眼泪,大门口管家一声吆喝:“客人到。”来的是白敬斋,带着三姨太前来祭奠老友和商业伙伴,亨达利公司每周的营业额有一半是存放在宝顺洋行的,他看到关洁也在而且是跪着在唏嘘,一楞,他并不知道关洁与欧阳父子的关系,其实白敬斋个关洁也就两面之缘,去年他邀请欧阳雅夫、朱伯鸿和王守财郝允雁几人在华懋饭店吃饭时,朱伯鸿带着关洁,以后他在同泰里看望郝允雁时撞见过第二次,白敬斋对她的印象不深。祭拜完,白敬斋拱手告辞,欧阳雅夫不能离开灵堂请二妈代为送客,白敬斋路过关洁身边,两人对视一下,白敬斋停住想打招呼,又怕丢身份的犹豫之际,二妈轻蔑地小声说:“卖肉的,是个扫把星,我小叔子就是她害死的。”她的话被附近几个人听见顿时傻了眼,纷纷议论,指指戳戳的,引起了堂内的人和欧阳雅夫的注意,一时她成了众矢之的。

关洁终于在众人的口水中爆发,腾的站起身对着二妈一声怒嚎:“你给我闭嘴,我已经忍你很久,别以为我好欺负,说话要凭证据,再造谣小心吃耳光。”关洁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在欧阳家的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更有上午被哥哥和他带来的好几个人奸污的痛苦。二妈也不是好惹的,仗着自己的辈分对关洁破口大骂道:“你这**还敢对我凶?人是死在你床儿上没错吧?”关洁反驳道:“这里是我家吗?你先把这个搞搞清楚再喷粪。”二妈指着她的鼻子怒气十足地道:“你别没大没小的,以为我侄儿会帮你,再敢说我喷粪就把你赶出去。”关洁也来劲了,针锋相对道:“这里不是你的家,你没有权利这样做。”

欧阳雅夫是个遇到大事情控制不住局面的男人,她们在堂外吵架,自己带孝三天不能够出灵堂,在里面又劝不住,向大伯求情:“大伯,您去管管吧。”老爷子有气无力地回道:“你怎么不去劝你的心上人?”欧阳雅夫急得团团转,咕噜着:“什么心上人啊,我……我……”他又转向两个吵架的,哭丧着连声喊道:“我阿爸尸骨未寒你们就行行好吧。”

关洁立刻停了下来,二妈见丈夫在帮她,更加的颐指气使,边骂边把关洁推到院子里,两人拉扯着,二妈的发髻脱落,霎时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样丢了丑,怒不可遏的抽了关洁一记耳光,关洁顺手还了过去,两人在院子里扭打起来。

白敬斋的三姨太开心的躲在老爷身后看着热闹,幸灾乐祸地说:“这欧阳家跟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架,也不怕传出去丢人,好好,打得越凶越好。”白敬斋慌忙捂住她的嘴说:“小声点,别跟我出来惹事,你大概平时太无聊了喜欢看人家打架?”三姨太乘机说:“老爷这些天总那么晚回家,回来就睡也不理睬贱妾,我当然无聊了,对了,你那天晚上没有回家哪去啦?”白敬斋在百乐门宾馆奸过郝允雁后一个人睡在了宾馆里,第二天又很晚回的家,三姨太见他脸色不大好看没敢问,白敬斋心里早就有了回话,说:“那天同几个客户在商谈合同事宜,晚了就一起住了宾馆,怎么,有问题吗?”

这工夫,关洁把二妈翻倒在地,毕竟她只有三十岁,二妈四十了,欧阳豪见自己太太吃亏,哆哆嗦嗦的跑出堂外猛敲手中的拐杖,喊道:“都给我住手。”两人也打得没有力气了,同时松开对方,二妈跑到丈夫面前撒娇道:“老爷,你看这**打你的太太啦,把她赶出去吧。”

欧阳豪早就看不顺眼关洁,举起拐杖一指大门厉声道:“滚、滚!”

关洁脸上被二妈尖锐的指甲划出一道红印,隐隐的有些疼痛,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她也豁出去了,刻薄地说:“你不是这里的主人,要滚你滚,滚回家也去设个灵堂让你身边的这个女人拜你,我绝对不会来。”

欧阳豪八十了,听不得诅咒,气得吹起花白的胡子举拐杖要打关洁,欧阳雅夫出不来干着急,在屋内喊道:“关小姐过来,过来,没吵了。”关洁听到保护神在唤她,得意的成心气气欧阳豪,说:“你们不让我进去,我偏要进。”老爷子一路颤颤巍巍的追来,欧阳雅夫早已被他们闹得筋疲力尽,对大伯说:“您老就消停消停吧,别伤了自己身体。”

欧阳豪气得发抖,对欧阳雅夫说:“你、你让她滚,她要是不滚,那我就走,从此就不认你这侄了。”

关洁道:“我凭什么要滚?我是在祭奠雅夫的父亲,不是你。”

欧阳豪又被她触了霉头,跳将起来,拐杖一扫打在欧阳雅夫身上,他保护着关洁推开她,耐心地对她说:“关小姐,你暂时避避好不好?”关洁赌气道:“就不。”欧阳雅夫急了,眼看来悼念的各界社会名流三三两两的进来,再这样下去影响就更大了,权衡之下他只能够让关洁暂时受点委屈了,一跺脚喊道:“你-给-我-走!”

关洁楞了楞,猛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怎么能够同名门抗衡,毅然脱下女佣的素衣挥泪往大门外冲去,屋里屋外一片肃静,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内情,张口结舌的看着这家人发生的闹剧。

白敬斋拉着三姨太匆匆追出去,他是想讨好关洁送她回家,这样对他今后接触郝允雁有利,他在门外喊道:“关小姐,关小姐留步。”他追过去几步拦住她说:“关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几次的,这样,我用车送你回家吧,你满脸泪痕的,精神又不振,让路上的人看到多不好。”关洁也觉得认识他,曾经听郝允雁说他是个好人,对他也没有起戒心,点点头随她上了车。

车是白敬斋自己开来的,他把三姨太从车里撵下去,道:“我送关小姐回家你就别跟着去了,自己去打辆黄包车吧,我一会就回来,让佣人多烧些水我要洗澡。”

白敬斋送关洁纯粹是为了郝允雁,三姨太以为他看上了人家,前段时期她探到老爷在追求一名职员的太太,把情况摸清后准备在适当的时机去捉奸,但是她知道这个奸不好捉,弄不好就会重蹈二太太的下场,这回她忍住了,关洁似乎有点警觉,问:“为什么不让她随车?”白敬斋边开车边说:“这女人是长舌婆,她刚才看到了你的事,要一起过去忍不住漏给你们邻居听了多不好。”

车远远的开走了,三姨太悻悻的踏着黄昏的残阳仿佛是漫无目标的走着,她愈加感觉到二太太走后自己在白府的地位非但没有上升,反而显得越来越落寞。坐黄包车回家的半路上,她偶然瞥见了当初送二太太和老宁波走的癜大爷,忙叫住他随意的问他几句二太太的事情,癜大爷也看到了她,嬉皮笑脸地道:“吆,这不是白府的三姨太嘛,怎么一个人出去逛街啦?”三姨太莞尔一笑道:“是啊,你这是又在忙谁家的事啊?”

她下了黄包车打发车夫走后问:“癜大爷,二太太走了有大半年了吧?她是和老宁波去了宁波乡下吗?”刚才,她在被白敬斋赶下车后,曾经有过去找曾经的二太太出来搅局的冲动,在她看来,这个女人心里不会服气一定想着报仇,只要和她合作,由她提供白敬斋偷情的消息,二太太往媒体上捅,这样老爷就会顾及名声收敛点。癜大爷对二太太这称呼很**,因为是他杀了她和老宁波,吞吞吐吐着回不上话来,三姨太觉得好奇,问:“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们住的地方保密的吗?”癜大爷忙心虚地说:“不不不,我是送他们俩到宁波的,但具体哪里晚上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忘记了。”这话一出,他露馅了,因为白敬斋让他秘密跟踪到宁波下手的事是没有人知道的,三姨太只是在当时偷偷看见二太太他们走后,老爷在跟癜大爷像是交代什么,然后他出去了,便判断其中有些情况,只是那时候二太太在她面前消失了已属万幸,也没有去关心下去,现在她终于明白,二太太和老宁波很有可能不在人世了,老爷对出卖他的人一向是心狠手辣的,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同时她又突然的自信起来,因为这是一张可以在关键时刻要挟白敬斋的致命武器。

关洁坐在白敬斋车的后座,静了会想起自己的哥哥走了后究竟上哪去,平时住在哪里,会不会又去赌博?一连串的问题涌向大脑,担心他继续与那帮流氓地痞混在一起永远没有个好。她虽然气哥哥干出有违伦理之事,也是无可奈何,前年家乡发洪水,房子倒塌,母亲被冲走最后洪水退去后发现人在淤泥中死去,哥哥跑到上海来问她要钱,隐瞒真相说是给母亲看病和造房子,结果全部输在赌台上,母亲去世的消息还是她去年回乡时才得知,单从这件事看哥哥为人就很差劲,但毕竟他是自家哥哥,母亲走后他就是唯一的亲人,她也不想再去追究他的过错,甚至于这样思忖,抛来伦理自己只是个万人骑毫无贞操可言的荡妇,又何必对此耿耿于怀?当然她的绝望还不至于此,就在刚才冲出欧阳家的一瞬间,她偶尔浮现在大脑中的梦想也随之破灭,她曾经对欧阳雅夫有过幻想,认为他对她好,不把她当作纯粹的妓女来看待,尽管在欧阳家她同时服务了他们父子俩,每次她看得出欧阳雅夫内心是很不情愿的。关洁想过重新做人,没有收入来源不得又继续堕落下去,所以她希望哥哥能够先找到份工作,等兄妹俩有了生活保障后自己可以慢慢的解脱,或者也寻个合适女性做的工作,或者找个不知道她底细的好人家嫁了。

她正闭目沉思着,同泰里快到了,白敬斋觉得应该对她说些什么,从汽车的反光镜看到她似乎在想心事,便安慰道:“关小姐,欧阳家的事你就想得开点,他们自家人手臂总归往里弯的,我看你以后也进不了他家的门了,另外考虑一下干些别的,其实我是很同情你的。”

车突然停下在避让一辆有轨电车过去,她的心空荡荡的像一间空房子当当当的回声起伏不定,摇摇头说:“干别的谈何容易?”白敬斋说:“找个人家嫁了吧。”关洁感叹说:“我也这样在想,可这一时也急不出来的,没有收入寸步难行啊。”白敬斋谨慎地问:“你不同于那些马路上站着的人,接触的都是些出手阔绰的老板们,这行做到现在应该有些积蓄的吧?”

这话很自然的说到她要想道出的话题上,便如实坦白说:“钱以前是积了点,可都被我哥赌博输光了,我们父母都没了,家里的房子也被洪水冲塌,他现在人在上海本想投靠我,可我也没有钱养活他啊,想替他找份工作又没有门路,白老板认识的人多,能否帮帮我啊?对了,你们这需要门卫或者打杂的吗?”白敬斋想了想觉得这个忙可以帮,他在追求郝允雁,周围邻居的关系也是要搞热乎的,如果帮这个女人解决了哥哥的工作问题,以后让她做些什么岂会不从?眼下吴淞区自己的分行已快建成,不仅是银行业务,他还准备重拾宝顺洋行的本行,做外贸生意,当初他从法国人手里接过时,宝顺洋行一共有外贸与银行业务两大块,宝顺洋行的招牌仍然沿用到现在,白敬斋考虑到自己银行里的资金充足,利用率不高,钱生钱的做好方法就是做生意,两项业务可以进行互补,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确实正在考虑招人,关洁一提出来,他假装为难了许久,像是很勉强的答应道:“好吧,你哥哥的事情我会尽力的。”关洁听了非常高兴,道:“都说白老板为人热情,今天看来果然爽快,我先谢谢你。”白敬斋一语双关地笑道:“哈哈,大家相互帮助嘛,说不定哪天白某也有需要关小姐帮忙的时候。”关洁没明白其中的含义,顺口应道:“是的是的,今后只要白老板有事吩咐一下就行。”

车开到同泰里弄堂口停下,白敬斋没有进去看郝允雁的意思,他不急,知道没过几周她丈夫的药就要用完,没有收入的她走投无路时只能够去找他,到时自己就主动了。

关洁独自进了大楼,意外的没有见周教授出现,她并不知道这个老头为了能够抓住侮辱她的流氓,被人用斧头砸成脑震荡,正在医院里需要治疗一周才可出院,她觉得很奇怪,平时只要她回来不小心弄出点响,周教授家的门立刻吱的一声打开,他会假装去卫生间或者到烧饭的角落看看炉子封好了没有,然后像是不经意的看见她笑着打招呼,关洁看在眼里非常讨厌他这个样子。她很累了,两天里出了那么多事情心如乱麻,烧了壶水洗洗身子就睡了,晚饭也没有吃,钱都给了哥哥,身边的几个零钱要过到欧阳公馆支付她当月的佣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拿到,人家现在家里正在办丧事。

她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实在饿得吃不消,有气无力的起来煮点米饭,没有菜就空口吃饱再说。刘秋云真是个大善人,早上特意去菜场买了一只大母鸡炖了汤,分成两份,一份给王守财喝,他从昨天开始常常醒过来需要食补,刘秋云心里明白邻居们凑起来的钱,郝允雁差不多快用光了,丈夫的药近期还要去广慈医院去开,日子过的非常艰难,另一份她盛入大容量的保暖瓶里送到医院给周教授喝,周太太只会哭老伴不知道回家烧点营养汤给他补补,刘秋云送去时她感激涕零地道:“秋云妹啊,你真是个大好人,对对,我明天开始也要去买点好的给老伴补身体,等巡捕来了告诉他们,要赔偿我们损失费的。”刘秋云说;“没事儿,一只鸡又没值多少钱,只盼着周教授能快些痊愈,我当房东的心也安了,哎,这一年大楼里流年不顺啊,我和允雁妹商量好在礼拜天去静安寺烧香,周阿姨去吗?”周太太忙应允道:“好好,我去,我老头子向来不揽事,会得罪流氓是该扫扫晦气去。”

刘秋云回到大楼看见关洁家的炉子上烘着饭锅,火似乎太旺了些,锅底垫了块铁板都烧得通通红焦味四起,急忙去敲她的门,喊道:“关洁,你的饭焦啦。”关洁出来说:“我躺了会居然睡着了。”刘秋云问:“好多天没见你面,听说你昨天……”关洁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说:“是的,最近倒了大霉了。”她对刘秋云不隐瞒,从欧阳群的死,到哥哥欠债她用身体偿还全部倾诉了出来,只是没有提哥哥的丑事。她又问:“这回周教授家没人吗?我昨天晚上回来到现在他们家门都关着,从来没有过啊。”

刘秋云本来不想由她说出周教授住院的来龙去脉,既然问到这份上,不说反倒觉得矫情,便道:“哦,我忘记告诉你了,周教授住医院了,是昨天被你房间里的那几个流氓用斧头砸成脑震荡。”

“啊?”关洁吃惊地问:“怎么惹到他身上啦?人住在哪家医院?”

“广慈住院,我刚刚那送汤回来。”刘秋云告诉她,“你在房间里被那些人奸污时,周教授在门外急得要命,我正好回来看见,他让我打电话报警,后来我被楼上的沈家阿婆叫住,郝允雁还没有出院,她在照看王先生,我上去后,你房间里的几个流氓出来要走,周教授在等巡捕房的人,为了不让他们逃跑毅然抱住了其中的一个,结果被他们斧头砸了下,所幸的是巡捕正好赶到把他们全部抓住,周教授也是他们送到医院,哎,那个周教授别看平时那副孱弱的样子,关键时候挺正义的,通过这件事情我真对他刮目相看了呢。”

关洁楞着像个木头人似的听着,突然抱住刘秋云大哭起来,她没有想到一个处处遭人歧视和伤害的妓女,最后肯舍身帮助她的居然是被自己讨厌的人,而自己的亲哥哥却无情的刺痛了她,人世间的事让她越来越迷惑不解。刘秋云了解关洁心里在难过些什么,因为她此刻也是这样感叹着,在整个大楼里恐怕包括他的老伴周太太也认为周教授是个老不正经的长者,他曾经在关洁背后骂她时刘秋云也刮进耳朵里过,通过他昨天这个勇敢的举动,刘秋云扪心自问假如换了自己在现场敢不敢,甚至会不会面对生命危险抱住手握斧头的暴徒不放手?

关洁哭了会,觉得自己应该去当面道谢,说:“秋云姐,你替我照看会饭马上烘熟了,我去广慈医院探望他就回来。”刘秋云吃惊地道:“不行不行,你和周太太是冤家,这次她老伴因你而受的伤,她见了你就更没有好话了。”关洁执意要去,说:“要去的,周教授为我受重伤,周太太要骂就骂吧,哪怕是打我也得忍着,我不去便没有良心了。”刘秋云仍然觉得现在去医院看望周教授不是时候,给她出了个主意,说:“周太太白天要去上课的,你乘这个时候去探望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我们大楼最近这年不大太平,我都快要崩溃,这个礼拜天是初一,我和允雁妹还有周太太约好去静安寺烧香祈福去。”关洁忙说:“那我也一起去。”刘秋云说:“周太太在,你们碰到不要吵架啊?”

关洁听了她的话,到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左右,估计周太太不会在医院里便自己找了去,一问护士就找到周教授的病房。周教授在吊药水,眼睛合着似在养神似在想心事,关洁轻轻站在他床边不忍心去吵醒他,十几分钟后护士过来检查药水,周教授睁开眼睛看见关洁,激动地道:“啊,是关小姐,你怎么来了?”他本想说谢谢你来看望我,嘴巴笨说出了实话,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关洁十分讨厌他,就算自己为她做了好事也不会领情。关洁的眼泪陡然夺框而出,带着颤音说:“周教授,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周教授有点受宠若惊,迷糊了一阵缓过神微笑着说:“不用说对不起,害我的不是你而是那些个暴徒,听房东说他们后来被抓住了,我很欣慰受了这点伤没有白费,哦,别哭呀,你一哭我看了就难受,对了,你还好吧?那些人真可恶,这次连同糟蹋你在内要两罪并罚。”

关洁哭了会在床边坐下,这头正是周教授吊药水露在外面手,手背上扎着针,她问:“手外面放着冷吗?”周教授回道:“有点,一下吊了两瓶,怕被子压着针只能伸外面,现在都发麻了。”关洁听罢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手轻轻捂在他的手背上,又慢慢的揉着犹如蚯蚓般突起的血管,周教授第一次被她的肌肤触到,唐辛亥当年摧残她时,周教授第二天推门进去看到过关洁赤裸的全身,却没有碰过一寸,这回她的手和自己的手贴在一起时,心脏急速的跳动起来,红着脸望着关洁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关洁也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瞥开目光盯着他的手看着,揉着,仿佛她发现了周教授奔腾的血液在血管里飞驰。

护士进来拔去针头,对周教授说:“今天你的药水吊完了。”周教授抽手想放进被窝,关洁一时冲动抓住那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周教授一时不知所措地语无伦次起来:“这……这,关小姐,我……”

关洁知道周教授心里是喜欢这样的,或许她也没有想那么复杂,不过是一种女性本能的感恩,果然,周教授象征性的挣了几下手软下来,害臊的把头转了过去,喃喃地说:“这针扎得好疼啊。”

关洁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的,能说的已经说了,能做的她正在做,她没有钱,无法用钱去弥补他的情,如果这是在家里,她会冲动的用身体去还这份情的。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她迷糊的捧着周教授的手捂在脸上打起了瞌睡,周太太去学校也只有一节课,把老伴的事情跟老师们一说,有热心的老师主动提出帮她代课,让她回去照顾老伴。她回到医院是想问声老伴爱吃点什么,推开病房的门就瞧见关洁握着老伴的手,顿时火冒三丈,也不管这里是病房,破口大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在干什么?”关洁吓了跳,放开周教授的手连忙解释:“周太太,周教授为我受了伤,现在手刚扎过针又麻又凉,替他捂捂也没什么呀,我当他是父亲一样,你别瞎想。”周太太指着她鼻子骂道:“放屁,你分明是在勾引他,给我滚!”周教授怕被老伴一起骂,装得像刚才睡着了被惊醒似的,问:“怎么回事啊?哦,关小姐在,谢谢你来看望我。”

病房里的病人家属本来就寂寞得无聊,围拢上来看热闹,有两个人悄悄在议论:“我以为这女人是老头的女儿呢,原来是只鸡,老头这把年纪也不安分点。”另外一个人问:“怎么回事?我闹糊涂了,别响,看他们怎么吵。”周教授同时也在替关洁说话埋怨老伴:“老太婆你别这么刻薄好吧,我头好晕让我安静些啊。”周太太怒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多管闲事,现在躺在这还不老实,你要帮她,我马上走,这辈子让她照顾你。”周教授看那么多人看着,连忙撇清自己,解释道:“话不能那么难听,我抓流氓也是出于正义。”周太太气得脸也青了,放下话说:“好,你去正义,我走。”周教授急了,忙喊道:“老太婆别这样……”说着望了望关洁,关洁本来故意留着想气气周太太,现在目的达到了,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对周教授笑笑说:“手不凉了是吧?好,我走了,过几天你回家要是没有人照顾,我就在对门,叫一声我就来。”说着旁若无人的离开了病房。

她这话是说给周太太听的,意思是你白天是要去学校上课的,那时我会同你老伴在一起,周太太好歹也是知识分子当然听得懂其中的话外话,迅速冲出去骂骂咧咧的追打关洁,关洁受了她的羞辱报仇心切,吐出一句难听话道:“周太太放心,白天我会好好照顾周教授,当然我是免费的。”说完咯咯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扬长而去,周太太冲过去要打她,光滑的地砖一滑跌了个四脚朝天。

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关洁走着,想着,慢慢的意识到自己对周太太有点过分,自己本来就是个受害者,为什么要用恶毒之言去对待同样被伤害了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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