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重回旧地祭奠先客 庙宇烧香因果立显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4-09-22 17:17:17

关洁怕周太太兴师问罪回到家闹个没完,毕竟自己错的地方多些,考虑再三,想去欧阳公馆避一避,虽然被人家赶了出去,但相信这不是欧阳雅夫的本意,他为夫守灵今天是第三天,或许马上要进行追悼会,她不出现属于不懂礼数,另外她也是为了欧阳家尚未支付给她的佣金,按照合同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剩不足十天,为了生存关洁很想与他维持下去。她来到欧阳公馆,门卫没有阻拦她,大院里站着几名家里的佣人穿着素衣神情凝重,灵堂内欧阳雅夫正在与前来悼念的宾客鞠躬道谢,一眼看到了她招招手,关洁心定了,说明欧阳雅夫对她态度依旧,她走到灵堂门口犹豫了下没有跨进去,欧阳雅夫苦笑着说:“现在大伯他们不在,你尽管随便进出。”关洁也不客气,进去与他并排而跪,悼念的人来时会同欧阳雅夫一起站起身鞠躬,与人握手接受别人的安慰,别人还误以为关洁是欧阳家的少奶奶,对她很尊重,她也乐意接受这样的误会,但也有冒失的一位社会名流问欧阳雅夫:“这位是……”欧阳雅夫很尴尬,真话假话都说不得,灵机一动介绍道:“哦,她叫关洁。”那人理所当然的以为是他的太太,礼貌的点了点头,恭恭敬敬的对她来了个吻手礼,客人走后,欧阳雅夫轻声说:“别介意,那人以为你是我太太了。”关洁用感激的目光望了望他,酸楚地道:“应该说别介意的应该是我,能够当上你的太太是我的荣幸,哪怕是假的,谢谢你给了我尊严。”欧阳雅夫并没有任何暗示的意味,只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一个妓女在守父亲的灵罢了,当然他也觉得昨天大伯二妈对她很不公平,自己也慑于他们的压力把她赶了出去,很过意不去,今天是守灵的最后一天,有心留她住在欧阳公馆晚上好好的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便说:“晚上你别回去了,在这住几日吧,后天父亲要大殓你一起去,大伯二妈那我去做思想工作。”

晚饭的时候,佣人把素斋端到灵堂内,关洁和欧阳雅夫拜过后便吃,管家进来递上一份后天欧阳群追悼会参加者名单,欧阳雅夫过目后让他通知下去,其中的头面人物有上海副市长,法租界工部局董事,上海商会部分董事等企业界老板们,欧阳雅夫说:“后天的场面很大,量大伯他们家也不会当着社会名流面前对你发飙,你尽可以放心,即便二妈对你有些轻慢,也不要过于的计较。”关洁说:“这是自然,我知道轻重,不会与她闹的,老爷平时对我好,关洁记在心里,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要送他最后一程的。”她停了停,似乎触景生情地又说,“和你们欧阳家这几个月里,虽然我是个被你们雇来的妓女,但老爷和你都尊重我,所以我很开心,他这一走怕是以后不会有这日子了,想来有点失落。”

她说这话是有心计的,一来是在催给她的佣金,二来是打探自己是否继续留在欧阳公馆,欧阳雅夫大致听得明白,却着实不好回答,他心里是喜欢关洁的,也不在意她的身份,只是如果将她正儿八经的娶过门,家族这关通不过,传出去也不好听,没有去回答,给她夹了几次菜后埋头只顾吃饭,心里在想这一件麻烦事。

昨天大伯他们在的时候,说起今后欧阳雅夫一人在家过于孤独,要找个伴给他,娶个妻子冲冲欧阳家的丧气,二妈说:“欧阳家祖上都是名流,娶妻理应门当户对,二妈的小姐妹们都是上海滩的商贾太太,家里或有闺女,赶明儿我去问问物色一个给我们侄儿。”欧阳雅夫本能上并不拒绝,以前父亲在,他或多或少的阻绕儿子娶亲,欧阳雅夫也像掉了魂似的整天跟着父亲演《霸王别姬》,转眼就到了三十而立之年,除了给父亲的亨达利洋行打打下手,回家陪父亲唱戏虚度年华。父亲这一去,企业要他一人支撑起来,然而感情生活却陡然失去方向,二妈这一提倒也有次打算,既然关洁当不了他的正房,如果能够成为偏房当姨太太也不失为两全其美,只是这话他两头不好直说,大伯二妈肯定不会认同,关洁这里他也说不出这个口,怕伤了她的自尊心,他很矛盾,也许他本身就是个矛盾体。

关洁见他没有回应,进一步暗示道:“如果命运注定我们的缘分将近,为了生存我不得重新不考虑自己的去处了。”她刻意用了个“重新”,意味着她目前把希望寄托在欧阳家,欧阳雅夫终于说话了,道:“你现在别有太多的想法,反正我们之间的合同还有几日,到时我会给你个答复,对了,最近是否手头很紧,要不我把这个月的佣金提前支付给你?”关洁难为情地苦笑了下,说:“我哥哥来过我这,欠了人家好多钱,我把所有积蓄都还了债,现在身无分文日子快过不下去了,不然我也不会在你面叹苦境的。”

吃完饭撤下桌子,欧阳雅夫和关洁重新跪在灵台边守候,前来悼念的人陆续来过,一直要守到午夜十二时才结束,欧阳雅夫说:“我这三日跪着,除了吃饭和迎送客人站起来动一下胫骨,膝盖长时间弯曲怕是肿起来了。”关洁突然想起去年回乡在母亲坟前跪了一晚上,人都吃不消,第二天在邻居家躺了大半天,她说:“我知道这份苦的,三日跪着也真难为你这孝子了,等时间过了我替你热水捂捂。”欧阳雅夫会心的笑笑,又犯愁起来,为难地问:“不过我阿爸过世才三天,是否不可以近女色?我不懂上海的规矩,只听说有些乡下是这样的,你看我连胡子也没敢刮,还好是春天,要是夏天我三天不洗澡人要臭掉了。”关洁早就注意到了他胡子胡子拉碴的没看说,这回取笑道:“我刚来时就看到啦,没想到堂堂花旦居然也长那么多胡子。”欧阳雅夫腼腆地问:“很难看是吗?”关洁笑道:“都好看,不过我觉得你爸应该习惯你的花旦模样,所以后天送他最后一程时,为了他,你也要刮干净胡子。”关洁很会说话,这样说起来欧阳雅夫似乎觉得应该如此,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按照规矩欧阳公馆的大门应该开到十二点让悼念的人可以进来,尽管这么晚了已经没有人会这个时候前来,他们俩也渐渐的聊起天来。说是欧阳雅夫丧父之痛是最难过的,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大声哭过,只是隐隐的饱含着泪水似淌非淌的,茫然多于他的悲伤。

午夜十二钟一过,三天只在灵堂打地铺睡觉的欧阳雅夫,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整一下自己的身心了,佣人早就准备好了一个大木桶热水,让他浸泡在里面暖暖身子,关洁这才想起,自己被哥哥带来的流氓们奸污后还没有洗过,欧阳雅夫说是不能近女色,两人在一个木桶里身体相互贴着,起来后一同上了床,第二天九点才被佣人屋外叫醒,说是二妈来了,吓得他连忙穿衣起床,吩咐关洁不要出来。

二妈在客厅等候着,桌上放了一只大号的大口保暖瓶,见了欧阳雅夫亲切的起身迎上去,像自己是个老长辈一样,道:“侄儿,你辛苦了,来,二妈给你烧的鸡汤一会乘热喝了补补身体。”一走进他,突然惊诧地叫道,“啊,你洗过澡,刮过胡子啦,这怎么可以?”欧阳雅夫一脸无辜瞪大的眼睛装着糊涂说:“我不知道呀。”二妈扭捏着说:“算了算了,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对了,这汤你现在喝一口啊。”说着吩咐边上的佣人,“去拿只碗和勺子来。”欧阳雅夫嫌她烦,忙说:“二妈,我脸没洗口没漱呢,放着吧,一会我喝。”二妈惊讶地问:“都什么时候了才起来啊?哦对了,你大概累了,好好,我走后你继续睡,明天会有很多社会名流参加你爸的追悼会,精神着点,你还有什么需要二妈做的吗?”欧阳雅夫说:“所有事物管家都替我办妥当了,卡车也给我预定了,灵堂内的花篮到时候送过去摆放。”

“既然都弄好,我就放心了。”二妈瞅瞅四周,神秘地轻声又说:“我还有件事情告诉你,昨天我打电话给我的几个小姐妹了,其中有一个正适合你,我见过,人长的漂亮端庄,年龄也不大不小二十二岁,绝对黄花闺女,等你爸过七后二妈带你去见见面如何?”欧阳雅夫听了要晕倒,说:“二妈,这是什么时候啊说这个?”二妈忙解释:“我知道现在不会叫你去的,二妈也是为你好,当初你爸和你找妓女回家寻欢作乐我就不大赞成,可你大伯非不让我提醒你们……”

欧阳雅夫就怕关洁突然出来,或者被女佣无意中说出来,一个劲的应允:“好好,我听二妈的好了吧?你先回家吧,我再去睡一觉,三个晚上没有睡好到现在还缓不过神来。”

女佣端了个托盘上面有一只汤勺和两只搁了调羹的碗,她的想法是一会公子房间里的女人也要起来喝,二妈误会以为让她喝,笑着说:“不不,我早上不喝油腻东西的。”佣人盛了一碗给主人,欧阳雅夫勉强坐下喝了起来,二妈笑眯眯问:“咸淡正好吗?”平时丈夫欧阳豪在时,她对这个侄儿一本正经的长辈模样,私下里便成了平辈,暗中十分的喜欢欧阳雅夫,今天早上七点钟起床亲自给他煲了鸡汤送来。

女佣盛了第二碗放盘子里端起来要送欧阳雅夫的卧室,二妈说得起劲猛的抬头看见,奇怪地问:“你这是端哪去?”这名女佣平时跟关洁很谈得来,关洁每晚九点来欧阳公馆时,都是她在客厅候着烧好热水让关洁先洗澡,而关洁也不因为人家是佣人而端着架子,所以心里想着昨晚公子与关洁睡一起,这回公子出来见二妈,想必她也在床上靠着,就自作主张也给她盛了碗,女佣被二妈这一叫也似乎觉得不对劲,紧张的望着欧阳雅夫,欧阳雅夫急中生智,眼睛一瞪训她道:“你面又没有人送进去干什么?”接着挥挥手让女佣退下,苦笑着对二妈解释道,“我阿爸平时有在床上喝早茶的习惯,她大概习惯了,哎,说真的,人走得那么突然,我也一时不习惯啊。”他说着揉了揉眼睛伤感起来。

二妈神情疑惑的望着欧阳雅夫,脑子突然浮现出跟她打过架的那个妓女,问:“你房间里真的没别人?”

欧阳雅夫满脸无辜的表情回道:“是没人呀,侄儿带孝之身怎么会金屋藏娇啊?不信你去看嘛。”

二妈朝他卧室走去,欧阳雅夫随便一说,见她当真要去急了,攥住她衣袖说:“二妈你不信我?”

“你不是让我去查看的嘛?”

“二妈,这大清早的你去我房里被佣人看见不大好吧?”

二妈停住脚步,笑着忸怩的打了他一下,骂道:“你这小赤佬,怕人说我们睡一起?反了你了,别跟我胡思乱想啊。”她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却是喜悦不尽,家里的老爷子八十高龄了,三年前患了严重前列腺彻底不能房事,这对当时三十七岁的她来说是件痛苦的事,不过她生性胆小,让她墙外开花是万万不敢的,平日里除了与几个富家的太太搓搓麻将,说说下流话外,基本没有单独接触男人的时候,晚上睡觉寂寞难忍时,经常把欧阳雅夫这个侄儿臆想一下就算满足过,所以欧阳雅夫这么一说,她嘴里在骂,心跳得像初恋的鼓声。欧阳雅夫是个善于洞悉女人心理的老手,见二妈明显有些失态,索性放肆起来拿话去逗她,逼她赶快离开,说:“二妈,你的鸡汤我喝了,娶妻的话也带到了,这回你把我从梦中催起,我好想再去睡回,二妈是陪侄儿去睡呢,还是回家去?”

“啊!”二妈的胸部一颤,久违的欲望瞬间就像电流一般烧得她浑身烫烫的快要不能抑制,一眼瞥见刚才那个女佣在客厅外走过,怕是听见了他们的说话,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传到自家老爷耳朵里非被他休了不可,赶紧一本正经大声批评道:“你好没大没小,不和你说笑我回家去了。”

这正中欧阳雅夫的下怀将她送出大门,回来时把那个女佣叫到客厅中央,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训道:“你是不是欠打?关小姐的事以后你要再敢在人前透露半句,我就让你滚蛋。”

关洁自始至终在卧室的门背后细细听着客厅里的说话声,判断二妈什么时候走,这回她跑出来劝道:“算了雅夫,她也是好心想让我也喝点热鸡汤。”欧阳雅夫气过后支走女佣,亲自盛了碗鸡汤给关洁,道:“你也喝吧,还热的,我看你昨晚在床上明显体力不支,怕是身体不大好。”

昨天晚上,关洁一躺进被窝就被欧阳雅夫饿狼般抱住,关洁忙说:“就这么抱着睡吧,你太累了。”欧阳雅夫哪里肯罢休,刚才自己心里还在想带孝之身不能近女色,关洁睡下时本能的脱去所有衣服,光滑的皮肤贴着他时,欧阳雅夫的欲望顿起,早就把父亲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以前是怎样现在仍然是怎样,一点也没有三天没睡好的困倦,而关洁却没有那么好的性子,她来欧阳家是因为自己走投无路,当欧阳雅夫疯狂的与她**时,她眼前浮现的是流氓们**她的感受,而且挥之不去。

礼拜天清晨,六点钟的时候郝允雁就起床烧了锅粥用一只草饭窟保暖,昨晚睡前她叮嘱八岁的女儿:“囡囡,姆妈明天上午跟刘阿姨和周奶奶去烧香,给你爹爹祈福,估计九点多就可以回家,你呢尽量睡着,如果饿了就自己爬起来洗脸刷牙,热水瓶里有热水,你端起来小心些,然后粥在饭窟里盛完就重新捂好,你爹醒时要吃的。”王月韵现在就像个大人一样,一说就懂,乖巧地说:“姆妈只管去,我会照看好家的。”郝允雁仍然有些不放心地叮嘱说:“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事,你就去叫楼下的沈家阿婆,或者沈家爷叔。”郝允雁已经跟他们事先打过招呼。给丈夫换了干净的尿布后出门,刘秋云刚好出来在走廊上等她,塞给她50元,说:“一会门票和请香各人出各人的,这是规矩。”郝允雁忙推过去,回道:“不要不要,我有的。”刘秋云硬是把钱放入她的香包里,说:“好了,你有没有我还不知道啊,跟我就别客气啦,快收下别让周太太看见。”周太太从楼梯上来问:“好了没有,快点去啊,香烧得越早越好,菩萨看了高兴,等人家烧多了菩萨会不在意我们的了。”沈家阿婆是个热心人,郝允雁托了她事情一晚没有睡塌实,这时,开门出来道:“你们这就去了是吧?好好,王家小妹你安心去烧香,你家囡囡我来照顾。”对门的莫依萍吱的一声也打开房门,探出头来对婆婆道:“妈,你回去睡吧,有事情我会上去管的。”沈家阿婆大惊小怪的跑过去把儿媳妇推了回去,嘴里说着:“我来我来,你小心着凉啊。”郝允雁好感动,微笑着谢过她们后,说:“你们也别忙的,我家囡囡要不来找你们,说明她睡着,没事。”

她们三人坐有轨电车去静安寺,从霞飞路过去路程不算远,正值天气晴朗,此次结伴而行看起来心情都不错,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刘秋云感慨地说:“我们邻居这么多年还没有一起出去散过心,要是关洁在就齐了。”郝允雁也有同感,说:“是啊,应该也叫她的,她日子过的也不怎么顺,不过我有好几日没见过她面了,最近她哪去啦?”刘秋云说:“我也不知道,前天我遇见过她,把周教授被歹徒砸进医院的事告诉了她,她急着说明天去探望,后来就不知去向了。”刘秋云见周太太在,不想说出关洁第二天去医院是她出的主意。昨天她特意注意了楼下的动静,到下午也没见关洁回来,晚上听到声音,楼梯口探出身只听到周太太自言自语的回到家中,并没有意识到她与关洁在医院里有过交锋,也就随她们去了。周太太心里还憋着关洁的气,听到她们在议论她,气呼呼道:“对,她是去医院了,但不是探望,而是勾引我家老伴,真不要脸。”刘秋云茫然地看着她,周太太早就想发泄了,昨天回来没有候到关洁,这一肚子的气不倒出来难受,便一五一十的把关洁在医院里跟她老伴的亲热劲绘声绘色的演绎了遍,刘秋云被逗得前仰后合,周太太说:“真的真的,我一点也没有夸张,这**也太不值钱,我老伴七十四了,她居然还那么投入。”说着连她自己也笑了起来。刘秋云笑完后说:“你大概误会了,周教授为她受了罪,关洁是心里过意不去拿他当父辈来爱护着,没你想得那么龌龊吧?”郝允雁刚才捂着嘴巴在暗笑没有说话,这回打圆场道:“周阿姨消消气,我觉得秋云姐说的对,周教授是为她受的伤,关洁自然心里难过,握住他的手是在表达对他的敬意,再说,周教授七十四岁,关洁才三十,都爷爷的辈分了,你就别往那方面凑啦。”刘秋云说:“就是,你跟关洁吵过架,看她什么都来气,难免判断有误。”周太太众口难敌,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知道你们都在帮她欺负我这个老太婆。”气氛突然显得不那么的友好起来,周太太沉着脸郁闷了会,房东说她的不是她不敢得罪,便将怨气撒在郝允雁身上,转脸假装关心的问她:“你家王先生近况好点了吗?”郝允雁刚才心情才好些,被她这一问又沉重起来,低声说:“还那样,时儿睡时儿醒的。”周太太叹口气说:“真难为你的,要我这日子怎么过啊?我看当初就不应该接回家,把他捐献给医院……”刘秋云本来就觉得周太太突然问起这个就堵心,没听完马上打断她道:“周太太,你这话说的不对。”说着使劲给她使眼色不让她说下去,周太太不服气,嚷道:“我怎么又说错啦?我是看她可怜才这样说的,你看她现在一没有经济来源,二要养女儿,三还背着一个不可能好的半死人,对大家都不好嘛,我是实事求是。”周太太的话不能说她说错了,但非常的刻薄,郝允雁实在忍受不了,“呜”的一声从缓缓靠站的电车上跳了下去,一路哭着狂奔,刘秋云吓得也不顾不危险跳下车去追她,车上的人看到这一幕都目瞪口呆,纷纷议论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周太太头伸出车窗喊道:“允雁,秋云,你们等等我,静安寺还去不去啊?”

刘秋云追上郝允雁劝道:“周太太是无意的,她这人就是心直口快,别介意啊。”

郝允雁猛的抬起头,泪水布满了她的脸激动地说:“这算什么话?我家先生还活着,让我捐献给医院,解剖当标本吗?”

刘秋云也很不满意周太太这话,不仅话说得不对,而且也不分场合,从好的方面说,她是嘴巴碎心里想什么就喷了出来,从坏的方面说,刚才郝允雁帮着关洁说了句好话,立刻就把话题转到人家的痛处,但在场面上她还得两头护着,圆滑着解释说:“当初医院里问过你,王先生是接回家,还是留医院里进行社会福利护理,这不应该是捐献,她或许搞错了。”

郝允雁继续哭着,刘秋云接着说:‘“算了,大家都是邻居嘛,你看王先生回家时,她很热情的端来鸡汤给他喝,所以她人不坏的,可能周教授住院她心情不好吧。”

郝允雁哽咽道:“她心情不好就可以随便朝我发泄吗?”

当当车停下靠站,周太太急忙下车一路小跑到他们跟前,气喘吁吁地说:“怎么回事,你们要把我这老太婆给甩啦?”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的话刺激到了郝允雁,假装不知情,惊诧地叫道:“哎呀我的妈,王家小妹在哭啊?”刘秋云搂着郝允雁半真半假的批评她道:“还不是你乱说话惹的?快给人家赔礼道歉。”周太太又来劲了,说:“我道什么歉?不是你秋云曾经告诉我医院里要收王先生的意思嘛……”刘秋云急了,这事确实是她说给周太太听的,忙解释说:“对,我说过,但是我说过捐献了吗?你大概年纪大脑子糊涂了。”周太太申辩说:“医院不就是这个意思嘛,人留在医院会当祖宗样供着?你们真幼稚,我不过是把话说太明了而已。”郝允雁忍耐到极点终于爆发,大声喊道:“别说了,静安寺还去不去?”周太太被震住了,连忙找台阶附和道:“对对,去静安寺要紧,穿过马路就到了,别赶晚了啊。”刘秋云也很不满意周太太今天的所作所为,扔下句话说:“其实烧香许愿什么的只是个形式,重要的是如何做人。”

她们三人沉闷的来到静安寺,今天是农历三月初一,每逢初一香客便不少,门口集了许多设摊的人都是给人算命的“半仙”,周太太感叹道:“都说来早点,没想到人还那么多,要是刚才不耽误了些时间就好了。”刘秋云见她没完没了的,便转移话题问她:“这有算命的,你们年纪大的人信这个,要不要算一卦?”周太太连忙摆手,道:“不去不去,都骗人的,再说我的时辰八字都忘了,呵呵。”他们各自买门票进寺,先在院子里面向大雄宝殿烧香点蜡烛,里面供着高3.90米、连莲座总高5.4米用整块玉石雕琢而成的释迦牟尼玉佛像,已经围着不少磕头的人,周太太冲过去见缝插针跪下许愿,先是许了两个,一是祝自己长命百岁,二是老伴身体快些痊愈,许完刚站起突然想起关洁,又跪下补了一个,暗中咬牙齿切齿地默默念叨:“祝关洁这**被男人**在床。”然后心满意足的站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意。轮到郝允雁,她只有一个愿望:“恳求菩萨保佑我丈夫能够恢复健康,我郝允雁宁可折寿十年。”许到这,她的眼泪滚落下来,又磕了数个头,默念道:“愿女儿快乐成长。”她站起来的时候,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得睁不开了。

刘秋云许了两个愿,一是祝儿子平安,二是祝大楼所有邻居平安。她没有给自己一个祈福,觉得两个已经很奢侈了。

他们接着按照去天王殿和三圣殿,观世音、弥勒佛、四大金刚、十八罗汉一个个磕头拜过去。磕完头烧完香去礼品铺挑吉祥物,郝允雁五十块钱请了一块开过光的玉佩,上面写着“健康”二字正合她意,刘秋云也请了一块玉,上写“福”字,准备儿子回家时给他带上,另外又请了一张门神画,说:“回家我去贴在楼下大门上,保佑我们这所有的邻居。”周太太本来不打算挑,在刘秋云的再三催促下,勉强的请了一串佛珠力马套在了自己手腕上,举起手臂大大咧咧的欣赏着。

刘秋云问:“你们吃过这里的素面吗?香菇油面筋面很不错的,我请你们吃吧。”周太太眉开眼笑回道:“好啊,适才我早饭吃得很少,正饿着呢,谢谢啊。”郝允雁愁眉苦脸地说:“你们去吃吧,我自个儿回家。”周太太很不悦,说:“你女儿不是有沈家阿婆和她儿媳妇照看着嘛,饿了他们会给她吃饭的,保证饿不死。”刘秋云忙去捂住她的嘴巴,说:“周阿姨,在寺里说话别老死不死的。”周太太不以为然反驳道:“佛曰四大皆空,死是轮回。”刘秋云被她说得心惊肉跳,忙打住不去理会她,问郝允雁:“你真的急着回去?”郝允雁说:“不光是囡囡,我家先生这回大概也要醒了。”刘秋云一听也只好作罢,说:“照顾王先生要紧,以后有机会我再请你们。”周太太没有吃到面,边走边唠唠叨叨地戳刘秋云道:“好,听过就算吃过喽。”刘秋云笑道:“不是说以后请嘛。”周太太挥挥手半开玩笑的赌气道:“算啦,一碗面我还是请得起自己的,等你有机会,我还不要等到明年七十岁生日啊。”刘秋云赶忙缓和气氛,笑着问:“周阿姨明年几号七十大寿啊?”周太太乐呵呵道:“农历八月十三。”她边走边举起手臂又亮出手腕上的佛珠,得意地说,“你看,这就是我特意为明年生日买的,开过光的东西很灵的。”说着做作的亲了佛珠一下,没有注意脚下的门槛,一脚跨出去另一脚跨低了,霎那间拌了个跟斗,脸硬生生撞到门前那块突起的石头上,她“蛙”的一声喊叫,手腕上的佛珠散落一地,往四处滚去。郝允雁和刘秋云慌忙把她搀扶起来,等到她脸抬起时她们都惊呆了,周太太满嘴的鲜血,她一咳嗽吐出两颗牙齿,郝允雁包里有手绢让她捂着嘴巴,说:“啊,牙齿也掉落了,摔得不轻呢,要不我们去附近的医院洗洗伤口敷些药?”周太太说不出话来直点头,刘秋云在马路上招来黄包车把周太太送到医院,洗了伤口,打了止血针,花去25块治疗费,咬着棉花球悻悻的回家了。

刘秋云安慰她道:“中午周教授要送东西去吗?”周太太指指桌上昨天烧好剩余的蹄胖汤,刘秋云揭开看看,说:“没关系,快中午的时候我下来热热替你送去吧,你好好休息休息,乱动血流得快要冒出来的。”

刘秋云和郝允雁上楼,她轻声说:“谁让她今天嘴巴不干净的?”

二楼沈家阿婆在烧酒酿圆子,看到她们来说:“囡囡没有出来过,大概还在睡觉。”

郝允雁加快步伐上楼开门,门一打开,眼前的一幕令她热泪滚滚,女儿正站在小凳子上端了碗粥认真的一口一口慢慢喂着爹爹,她激动得浑身发抖,女儿听到声音转过头喊了声:“姆妈,爹爹醒了,我怕他饿,所以就……”说着怯生生的望着姆妈,像个犯错误的孩子。郝允雁冲过去抱住女儿亲了又亲,连声说:“囡囡好样的,你做得对。”她接过碗又说,“我来吧,你自己吃过了吗?”王月韵回答道:“没有,我牙齿还没有刷呢,醒来时看了看爹爹,他眼睛睁开着,我就去盛粥给他喝了,他的眼神在告诉我饿了。”王月韵手上有毛巾,擦了擦姆妈的泪痕,问:“姆妈,你怎么哭啦,以后我要有什么做的不对,你就骂我打我千万别哭,你已经很累了。”

沈家阿婆端了碗酒酿园子上,说:“王家小妹,来,让囡囡尝尝我的圆子,只有一碗了啊。”她看见郝允雁在喂丈夫,笑嘻嘻道,“他醒啦?嗯,醒就好,我今天买了猪脚,晚上烧了汤给小弟吃一碗。”郝允雁客气地道:“阿婆,不用啊,晚上我们有汤。”沈家阿婆脸一沉说:“看不起阿婆啊?给你丈夫吃,又不是给你的。”说着神秘的凑过脸告诉她一个秘密,说:“我家儿媳妇怀孕啦。”郝允雁道:“那恭喜阿婆要抱孙子了,女人怀孕是喜事,怪不得我早上看到她满面红光么。”

刘秋云卷了张门神画进屋,问:“王先生醒啦?好,你忙他吧,我一人去贴那张画。”郝允雁道:“不用那么急嘛,等我喂好和你一起去弄,你一人行吗?”

刘秋云自个儿下去了,在大门口撞见匆匆回来拿替换衣服的关洁,明天欧阳雅夫的父亲开追悼会,她得穿体面些,两人贴完门神画,刘秋云问她:“你去过医院后人哪去啦?周太太正在找你拼命呢,刚才我们去静安寺,她在寺院门口拌了交,牙齿掉落了两颗,这不去了医院回来正躺着呢,你最好轻手轻脚的别让她发现啊。”关洁听了哈哈大笑连说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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