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媛媛是个孤儿,在教会办的托孤院长大。十六岁那年她参加义演在杨梅镇的一所军营演出,认识了一个风流倜傥的军官。那人就是她现在的男人。认识一个有钱有脸的军官对她来说很重要。那时她面临着生活和职业选择的叉路口,没有钱的她前途一片黑暗。她得到那位军官的援助,继续着学业且在台北有一幢很好的房子。每个礼拜他都会来看她。青春年少的她沉浸在幸福之中。三年后她在台北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军官亦向她求婚。一切都那么美好。她觉得台北的风是香的,台北的雨是甜的,台北的小吃很诱人,台北的街道很漂亮。她开始盼望她和那军官风光无限地走过红地毯,走进婚姻的殿堂。台风季刮来,台北陷于汪洋之中。那年的风雨很大时间很长,台北街道上的广告牌、临时棚架、路灯和许多颜色鲜艳的东西都被风雨捣得支离破碎。她站在窗前默默等候军官的身影早点到来。那时她喜欢读中国古典爱情诗,也喜欢读外国爱情小说。她的书桌上、床头柜上、厨房的小橱柜、洗手间都放着那些书:《简.爱》《安娜.卡列尼娜》《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茶花女》等等。那些小说的男女主人公的形象钻进她的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演演绎绎。她有点着迷。她在想《茶花女》中乡下姑娘茶花女来到巴黎,走进了名利场,成了上流社会的社交明星,后来结识了阿尔芒.迪瓦尔。为了爱情,茶花女选择了为保护男友而牺牲自己。当阿尔芒从误会中得知真相而寻找她时,茶花女已经离开人世。阿尔芒只看到茶花女写给他的遗书“除了你的侮辱是你始终疼爱我的证据外,我似乎觉得你越是折磨我,等到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在你眼中也就会显得越加崇高。”那个书本上描写的茶花女真的很崇高吗?她在想《简.爱》中的简.爱是个孤儿院长大的孤女,后来成长为家庭女教师,经半生漂泊后终于嫁给了罗切斯特。那时罗切斯特双眼失明家园烧毁一无所有。简.爱是真心喜欢罗切斯特而在对待婚姻问题上跳出嫌贫爱富的旧巢而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真的很幸福吗?她在想《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为啥要卧轨自杀,她真的在爱情生活中走投无路了吗?当陈媛媛终日沉浸在书本的爱情故事里不能自拔的时候,一纸军事法院的判决书和房产抵押的公告送到她的手里。那军官涉嫌走私和贪污公款被判刑,刑期二十年。陈媛媛的天塌陷了。
“后来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孤身一人到北投小学做语文教师,时间都在等待中悄然流逝......”陈媛媛语气平静,略带伤感地说。
“那又怎么样呢,那人值得你等待,直到现在?”秦显达忧郁的问道。陈媛媛好像知道秦会这样问她,但她眼睛里的泪水还是像打开了的水闸般流淌下来。陈哽咽了,泪水滴进咖啡杯里,粘粘的残留在玻璃杯上。
“老天有意安排他在这个日子里出现,他被保外就医提前释放。他的腰椎神经断了,半身残废,需要照顾......”秦看到陈的眼泪流得更快了,用手帕去擦拭。
服务生前来躬身询问他俩还需要什么请吩咐。服务生的托盘里摆放着几张红色的请柬和粉色的花朵。秦显达说再加几颗水果和汉堡包。
“那......你准备就这样子过了,陪着这男人?”
“嗯”
“学校也不去了,辞了?”
“嗯”
“那你俩靠啥生活,他还有钱吗?”
“嗯”
“这小弄里的旧房子是谁的,租的吗?”
“他军中的朋友替他租的,那些朋友都有钱,会接济他的。”陈擦干了眼泪,不哭了。
“他是谁,让你死心塌地跟他。”
“大陆那边过来的军人,他读过军校,听口音也是你们那里的人,对于他的军中履历他从不多说。”
“怪不得你也喜欢和我交朋友,原来他对你影响很深啊。”
“你与他不一样,他很傲慢,就像《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亚历山大.卡列宁;你很儒雅。”
“那我就是渥沦斯基了,可我并未有抛弃你,冷淡你的意思呀。”
“你今天能来看我,就证明你比渥沦斯基伟大多了。”
“你这辈子就生活在你读过的小说爱情故事中,十多年过去了,世界都在发生变化,你确定你今后的婚姻生活就是你认为的伟大的报恩和伟大的奉献?”
“爱情是神圣的,他在先你在后。就算是报恩吧,请原谅我的狭隘和自私。”
“好吧,我不再强迫你了。他知道我和你的故事吗?”
“他不知道,现在他每天除了看着我依靠我,别的什么都不想知道。”
“哦,这人也很奇怪,能否让我一见?”
“我原本是要远离这喧嚣的尘世,做原野陋巷里的一棵小草隐逸一生的,今天已经被你打扰得够惨了,就再让你打扰一下吧。你还记得晚唐诗人李商隐的那首《锦瑟》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年华。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陈媛媛眯着眼轻吟着说道。
“那首诗的主旨是写对爱情迷失的痛苦,诗人元好问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你喜欢的爱情诗可能是无解的。”秦显达轻轻叹息,摇摇头看陈媛媛纠结的眼神,直白地告诉她说。
“啊,是这样子的吗......”
夜深了,秦显达跟着陈媛媛重新走进小弄,走进那座围墙里的旧屋。屋内灯还亮着,那个男人仍然端坐在轮椅上,双目紧闭,好像已经睡着了。陈媛媛用手指指那男人,嘴噘着,示意秦显达别作声。那男人的脸色很苍白,细小的眼睛,瘦削的脑袋,嘴角挂着轻蔑的细纹。秦显达看清了那人的嘴脸,经年的旧恨倏然涌上胸间,禁不住哼出声来:王树清!当秦显达喊出这魔鬼般的名字时,心中难受得要吐。秦显达环视了一下陋屋,真想握住一根木棒什么的东西将这小贼痛打一顿。就是这个小贼在那年的战争风雨中硬逼着秦显达登上了顽军去台湾的军舰,弄得他如今漂泊在台湾回不了沙地故乡。那男人好像听到了他俩进屋的脚步声,但仍傲慢地眼皮都没抬一下。陈媛媛对秦的激动情绪感到很突然,怅惘地望着他。秦显达脑袋轰鸣了一会,渐渐平静下来。秦显达的心冷了,看陈媛媛时眼光里的那种激情消逝了,消逝得无影无踪。秦显达很礼貌地向陈媛媛挥挥手,转身迈出这间旧屋。屋外星光满天,远处的街市灯火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