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显达已经有两年多没有来杨梅镇,熟悉的街道仍然散发着旧日的气味。冬日的暖阳懒懒地依靠在旧墙的缝隙中,看得见黝黑的瓦楞草在淡淡的阳光里独自低头弯腰轻吟着昔日的歌谣。山塘里的残荷拖拽着池水里的碎片顽强地诉说着夏日的奢华,偶尔有蜻蜓驻在残荷的枝叶上,摇摇欲坠,水波里弥漫着衰败的气息。穿街过巷,在一条幽深的小弄里,秦显达寻找到了陈媛媛隐居的住宅。一堵颓废的围墙,爬山虎的叶子卷曲着挂在墙缝间,壁虎一动不动埋伏在叶子底下,难敌瑟瑟冷风。角门半开半闭着,围墙内挂了衣服,一根晒衣绳系在屋檐的椽子头上,看得清屋檐上的瓦楞草灰绿的小叶子。屋门也半开半闭着,客厅里站着女人,女人的背影很像陈媛媛。女人的脚旁坐着一只花猫,花猫的尾巴翘着,轻蹭女人的裤脚。慢慢地,那女人转过身子,她身后有个男人坐在轮椅上。男人的脖子下面围了白毛巾,脸色苍白,戴着一副旧式的金丝边框眼镜,头斜仰着,呆呆地盯着女人看。阳光从屋顶天窗漏照进客厅,女人的脸被照着了。果真是陈媛媛,一脸的死灰,一脸的憔悴。
秦瞧见陈的现状,估摸着陈的苦衷,迟缓了脚步,停顿在围墙外徘徊。他撤退到小弄堂口,在一家便当店的窗玻璃前守候。一条巻毛小狗跑出店堂朝秦轻吠,被店主抓了进去。秦一直站着。冬阳斜晖慢慢爬上窗玻璃最上角,消逝在屋檐下。那条小弄很幽静,没有任何动静。偶尔有一辆黄鱼车从弄内推出来,那是做夜排当的小贩,车上摆放杂七杂八的煤球炉、锅儿瓢盆、食物之类,不时发出咣当咣当的碰击声。晚灯亮了,杨梅镇笼罩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之中。杨梅镇有夜生活,那是驻地军官和有钱人在夜幕掩遮下慢慢享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酒巴咖啡屋、休闲茶馆、棋牌屋、地下赌场,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夜幕笼罩着小弄,更显深幽。秦守候着,肚子饿得咕咕叫,就进入便当店买了热狗和一杯热茶。突然,他看见女人的身影晃过便当店的窗玻璃,那背影甚像陈媛媛。秦急忙追了出去。
“请你等一下!”秦显达在陈媛媛身后说道,手里的热茶泼在地上,沾湿了鞋子。
“啊——,原来是你......”陈回头看了,眼里露出惊讶。
“等你好一会了......”秦有点喃喃地说。
“好吧,到前面的咖啡屋。”陈憔悴地说。
街上很静,远远地有出租车的大灯照射过来,街树的叶子变色后又隐入黑暗之中。前街拐角处的金蔷薇咖啡屋门前蹲着两只铜狮子,在霓虹灯下狮身不断变幻着颜色。陈媛媛推门而入,发辫上的中国结是淡红的。陈媛媛点了咖啡。陈的脸色苍白,眼角眉梢浮现皱纹,低着头呷了咖啡,默默不语。秦也呷了咖啡,盯着陈。秦的内心很疼,想自己二十二岁被强行押送到台湾,苦熬苦等了十四年,才有女友陈媛媛。可是一场风雨一场梦,昨天还两情相悦言之焯焯,今日却形同陌路沉默寡言。一盏茶功夫,咖啡有点凉了。陈媛媛低着的头稍稍抬起,眼里泛着泪花。她低泣了一会,开始讲述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