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河水更显得幽深。撑渡船的驼背王头的老婆后来说,她当时还推了一下王头,说她听见锁缆绳的铁链在响。她说她当时要起来看一看就好了,她后来就听见了呜咽声,以为是风。那哭声想必也很响,夜深人静,狗也不曾叫唤,才想不会是有人偷船,就又睡去了。”秦厚林的嘴唇如同佛祖念咒语一样一张一合。
“这女人真大意,怎么不去船头看一看呢?”寒雪凤有点遗憾的问。
“生活不是演电影,大多数的时候都会阴差阳错。没有多少人会像你一样幸运。被人救起的概率一般都很低。既然你不想活了,阎王爷就把你收走了。驼背王头的老婆想去看看,但是她又太胆小。她说迷糊之中那呜咽声还持续了好一阵子,她睡了一觉醒来也还听见,她说当时要有个人在就好了,这姑娘也不会寻短见,都怪这老鬼睡得太死。”秦厚林还在说着驼背王头老婆后悔的话。
“真可惜!一个生命就这样离开了人间。”寒雪凤惋惜着生命的脆弱。
“驼背王头的老婆说她不明白的是这姑娘寻短见为什么又搬弄铁链子,莫非想弄船好去县里,从县城再回到城里她父母身边?她完全可以乘中午县里来的班车,没准是怕人发现?谁也说不清她死前想的什么。天亮以后,在离这里三十里的晾娃滩,才被人发现捞了起来。上身赤条条的被水泡的发胀,衣服也不知在河湾被那根树权子挂住了。可她一双耐克鞋却端端正正留在那块石头上。”秦厚林终于如同念咒一样说完了这个故事。
“说下去。”寒雪凤轻声说道。
“谭老师说早先那地方总是死人,死的不是小孩就是女人。小孩夏天在石头上扎猛子,扎下去不见浮起的叫找死,被前世的父母收了回去。屈死的总归是女人。有受婆婆和丈夫虐待的年轻媳妇,也有的是倩女殉情。所以乡里人又叫做断魂滩,小孩去那里玩水大人总不放心。”秦厚林应寒雪凤的要求说着谭老师对断魂滩的评判。
“这里一定是一个幽静而神秘的地方。一定有吸引人的地方才会有这么多人向往。”寒雪凤说着自己的判断。
“是的,有人子夜时分看见穿白衣服的女鬼从水底轻轻的浮上水面,那女子就静静的坐在水面上吹起了勾人魂魄的萧声。随后一位穿红衣服的女鬼在她面前起舞唱歌,唱着一支总也听不清唱词的歌,有点像乡里的民歌,又像是喃喃自语。在她的歌声中会慢慢的升起雾气,随着歌声的缓急雾气会时而浓密时而疏淡。遇到的人就在这时而浓密时而疏淡的雾气里被带到了阴曹地府。”秦厚林对听的入神的寒雪凤静静的讲着断魂滩的故事。
“秦老师,那断魂滩应该死的男人比死的女人多了,你说是吧?”寒雪凤根据秦厚林的说法推断着自己的结论。
“也不尽然,断魂滩往往是女子的断魂滩,男人的观戏台。”秦厚林否定了寒雪凤的猜测。
“为什么?女鬼不是吸引男人么?男人一个个都是色鬼!”寒雪凤不解的问。
“男人往往好美色,但又多是负心汉。女子往往钟情一生,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男人要女人是寻快活,丈夫要妻子是持家做饭,老人要儿媳为传宗接代,都不为的爱情。女人往往因为歌声感同身受,情不自禁的被吸引。所以,女人往往成为断魂滩的常客。谭老师说兰香就屈死在这河里,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故事。”秦厚林说着理由。
“秦老师,兰香是谁?怎么屈死的?”寒雪凤好奇的问秦厚林。
“兰香就是陶兰香,凤凰中学以前的学生。陶兰香许给了人家,可婆家来领人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跟了她的情哥哥,乡里的一个小伙子约定三生情缘。”秦厚林讲述着陶兰香的故事。
“秦老师,兰香和她的情哥哥私奔了吗?”寒雪凤想知道故事的结局。
“兰香的情哥哥,没钱没势,家中只两亩旱地九分水田。这地方只要人手脚勤快,倒是饿不着。兰香的情哥要娶上兰香这样标致灵巧的姑娘,那点家当就不够了。”秦厚林摇摇头说。
“秦老师,兰香这样的姑娘需要多少聘礼?”寒雪凤迫不及待的问。
秦厚林继续说:“兰香有兰香这样的姑娘的卖价,一付银手镯的定钱,八大件的聘礼,两车的嫁妆。唉!悲剧往往就在物质的纠缠中发生了。两家人就深陷在了门当户对的泥潭里不能自拔了。”
“秦老师,兰香的情哥哥怎么出的起这么重的聘礼?兰香的家人到底看重的是自家的女儿,还是这些赤裸裸的财物?真不明白这些为人父母的是怎么想的?”寒雪凤愤愤的问。
秦厚林淡淡的说:“生活往往比你想象的复杂,也比你想象的杂乱无章。你出不起,有人出的起呀!”
“秦老师,是谁?有谁出得起这样大的彩礼?”寒雪凤急切的问。
“这个世界上有钱人多的是,山里没有不等于凤凰镇没有,凤凰镇没有不等于凤凰城没有,凤凰城没有不等于魔都没有,魔都没有不等于纽约没有……只要你是为了钱财总能找得到买主。这就是情感与物质的矛盾,这也正是许多爱情悲剧的原因之一。看你要的是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秦厚林说着自己的观点。
“秦老师,到底是谁买走了兰香?”寒雪凤继续追问着秦厚林。
“买兰香的是现今凤凰镇照相馆后面那老房子的主人,一次兰香去照相正好碰上,他就动了心思。又碰上兰香她娘这样精明的寡妇,替女儿倒也算来算去,与其跟个穷汉种一辈子田,不如上富人家去;人是老了点,瘪了点,但有钱就行。”秦厚林说着兰香的命运。
“秦老师,兰香答应了吗?”寒雪凤问。
“经中人往来说合,花轿算是不抬了,里外的衣裳都一一做得,说好了接人的日子,姑娘夜里却偷偷跑了。她只挎了个包袱,裹了几件衣服,半夜里敲她情哥哥的窗户,把这后生招了出来,那干柴烈火,当下便委身于他。又抹着眼泪,发下山盟海警,说好投奔山里,烧山开荒为生。”秦厚林讲着兰香的故事。
“那后来呢?兰香和她的情哥哥终成眷属了吗?”寒雪凤想知道结果。
“后来,他俩来到河边渡口,望着滚滚的河水,这后生竟踌躇了,说是回家去拿把斧子,抄几样做活的家伙,不料被爹发觉。做爹的拿起柴禾就打,打这不孝之子,做娘的又心疼得不行,可也不能放儿子离乡背井。做爹的打做娘的哭,哭哭闹闹天跟着就亮了。”秦厚林讲着后生的遭遇。
“不好,那兰香一个人在渡口等了一夜?”寒雪凤担心的问。
“早起摆渡的还说看见过一个拎包袱的女子,后来就起了大雾。天越见亮,晨雾越浓,从河面上腾腾升起。摆渡的加倍小心,碰上行船还算事小,叫放排的撞上可就遭殃。”秦厚林继续讲着兰香的故事。
“兰香到底怎么样了?”寒雪凤焦急的问秦厚林。
秦厚林说:“岸上聚集许多赶集的人,雾里传来一声喊叫,刚出声又噎了回去,水声扑腾了一下,耳尖的说还不止一下哩,人又都在讲话,就什么声音也听不清了。贫嘴的妇人说,那天早起就听见乌鸦在叫,那黑乌鸦叫着在天上盘旋,准闻到了死人的气味,人要死未死之前先发出死亡的气息,这如同晦气,你看不见,闻不到,全凭感觉。”
“秦老师,你说我带着晦气?”寒雪凤觉得秦厚林说的兰香就是自己,于是反问道。
“不要把别人的命运投射在自己身上。虽然人与人的命运有相似之处,但是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你不要自己同自己过不去,你有种自残的倾向。放过自己就是放过别人。”秦厚林解说着寒雪凤的质疑。
“才不是呢,生活就是无时无处都充满了痛苦!你也就听见她叫唤。”寒雪凤反驳道。
列车驶过江南的青山绿水,秦厚林的眼前依然挥不去黄土地的身影。硬币在天空中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村子里的锣鼓震天响!“厚林,明年过年再不结婚就鸨回来了!”姐姐的话犹如一枚坚硬的铁钉扎在自己的心窝里。
我的好姐姐结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女朋友在那里呢?总不能在街上随便拉一个女孩说我们结婚吧。唉!这 都什么年代了。市场经济都认钱了。即使人家愿意,人家父母愿意吗!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没房,没车的人。即使愿意总不能一辈子租房住吧!刚还完助学贷款,就迎来谈恋爱问题,后面还有户口问题,房子问题,车子问题,医疗问题,教育问题……
人这一生总被一些问题困扰着。这都是普通人都要面对的,却是普通人无法承受与完成的。如今大学生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环,在城市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打工仔。社会阶层固化了,各行各业饱和了,利益集团争夺的更加激烈了,国际依然处在战争与和平的交替中,生命依然挣扎在自己的生命中循环着自己的生命。
我们也如同花草一样露出尖尖的、嫩嫩的芽儿,经历着春雨的缠绵,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挺挺身就电闪雷鸣的被打折了,在爬起来慢慢的变老,直到黄黄的、枯萎、死去,连根也烂掉。
唉!还是不想这些了。还有一年的时间碰碰运气吧。如果能够在上海滩找到自己心爱的人那也没有白来一遭上海滩。离开凤凰山已经两年了,寒雪凤回家已经三年了,他应该也结婚了吧。中学的同学早已经结婚了,大学的同学都各奔东西了,工作中的同事也一个个的远去了。秦厚林安慰着自己破碎凌乱的心。黄土地的影子就像蛛丝网一样黏上了他怎么也抹不去,挥不掉。
“白大夫说你大的这病是劳伤。”母亲坐在炕上说着白大夫对父亲病情的评价。
秦厚林的眼前闪过广播里国学堂寒先生的声音:“劳者,劳于神气。伤者,伤于形容。饥饱过度则伤脾,思虑过度则伤心,色欲过度则伤肾,起居过度则伤肝,喜怒悲愁过度则伤肺。”
“我也知道你大是劳累过度,累垮的!”母亲看了看电视继续说。
“又风寒暑湿则伤于外,饥饱劳役则败于内。昼感之则病营,夜感之则病卫。营卫经行,内外交运,而各从其昼夜。”秦厚林在头脑中搜寻这父亲的病因。
“要我说,还是那次雨天后种地你大摔倒惹的祸……”母亲继续说着自己的见解。
寒先生的声音依然回旋在秦厚林的脑袋里:“始劳于一,一起于二,二传于三,三通于四,四干其五,五复犯一。一至于五,邪乃深,真气自失,使人肌肉消,神气弱,饮食减,行步难,及其如此,则虽有命,亦不能生。”
母亲继续说道:“你看,你大以前那么爱看电视,现在坐在那似乎什么也不想了。”
“调神气,戒甚微,甚涩,甚滑,甚短,甚长,甚浮,甚沉,甚紧,甚弦,甚洪,甚实,皆起于劳而生也。”父亲还可以调神气吗?也许父亲早已经学会了调神气就闭上眼睛闭目养神了。而我们还在搜寻父亲调养的神方。这就是生活,生活在一团乱麻中向自己的方向前进着。
父亲的身影随着列车的奔驰飘在秦厚林的眼前。七年了,父亲依然被被子围着呆呆的坐在炕上,看着大家在看电视自己在打盹。七年了,父亲依然一句话也不说的坐在凳子上呆呆的等待着小儿子的媳妇走进秦家的大门。
母亲的身影随着列车的奔驰飘在秦厚林的眼前。母亲在土黄色的灶房里盛着玉米榛子已经走过了秦厚林的三十载春秋。在这七年里母亲从一位壮实的农家女人变成了满头白发的农家老婆婆。七年了,母亲不离不弃的照顾着父亲。七年了,母亲那一头乌黑的头发渐渐的倍的苍白无力。七年了,我从黄土地走过长江的青山绿水从:君住长江尾,我住长江头游走了一圈。青春洒在青山绿水间换来了一无所有。
列车疾驰中秦厚林的眼前闪现着嫂子在欢天喜地的敲着锣鼓在村子里乐翻了天,姐姐挥挥手汽车开动了秦厚林扒在飞驰的汽车后窗,哥哥、姐夫的脸回映在秦厚林的眼前。
列车奔驰过了南京长江大桥秦厚林的心中升起了黄浦江畔东方明珠的身影。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在黄浦江畔,许文强围着雪白的围巾走进了和平饭店。
五光十色的彩灯炫耀在南浦大桥的夜色中秦厚林的眼前掠过玛丽莲梦露翘起的毛绒绒嘴唇,东方不败还在翘起自己雪白的大腿将酒葫芦里的酒潇洒的倾倒在自己嘴里唱着:今天哭,明天笑……只有邱莫言将那滴相思泪洒在龙门酒店的成亲宴上,厚林哥你以后做我的哥哥好吗?凤凰山的寒雪凤问……一张张脸交相辉映在秦厚林的眼前。我应该选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做女朋友呢?列车依然疾驰……
硬币在闪闪的阳光中下落,秦厚林心想:硬币落地,女朋友确定!春节结婚!秦厚林坐在离开家乡的列车上,雪花纷纷的飘落了下来。秦厚林淡淡的进入了梦乡。
天地茫茫,混混沌沌,雾气腾腾,大地上茫茫的地气在慢慢升腾,沉沉的浊气渐渐的下降。一只凤凰从黄土地飞向凤凰山,鸣叫于天地间。
凤凰盘旋在天地间,茫茫青山绿水变成了茫茫黄土,黄土地变成了一副五彩的回文织锦图。只见大地上黄土地慢慢的变成了二九乘二九的五彩文字,黄土地就是一副若隐若现的《璇玑图》。
公安局内陆局长和李长吉已经回到了局里。“陆局,你也可以在网上找好乾陵被盗的资料。肯定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陆局长的脑海里浮现着李长吉的话,随手打开了面前的电脑。电脑上闪现着李白、苏轼等文豪感叹苏若兰才华的诗句和武则天为《璇玑图》做的序言。
陆局长看到李太白手提酒葫芦,临风舞剑,白衣飘飘的站在太白山仙风道骨的口中吟唱着:“黄云城边乌夜栖,归飞哑哑枝上啼。机中织绵秦州女,碧纱如烟隔窗语。停梭问人忆故夫,独宿空床泪如雨。”
李太白的身影在陆局长的视线中渐渐的远去。陆局长的眼前闪现着长安大街一片繁荣,太平盛世人民安居乐业。沿街走来一座座巍峨的宫殿耸立在天地间。陆局长走进了大明宫和武媚娘同朝议事。
大明宫朝堂上传来威严肃穆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
“众爱卿,你们看这是朕为苏氏若兰写的记文《窦滔妻苏氏织锦回文记》不知怎样?”大明宫内武则天征询着群臣的意见。大明宫内朝臣传阅着武媚娘的《窦滔妻苏氏织锦回文记》。
前秦苻坚时,秦州刺史抚内窦滔妻苏氏,陈留令武公道质第三女也。名蕙,字若兰。识知精明,仪容秀丽,谦默自守,不求显物。行年十六,归于窦氏,滔甚敬之。然苏性近于急,颇伤妒嫉。滔,字连波,右将军真之孙,朗之第二子也。风神秀伟,赅通经史,允文允武,时论高之。苻坚委以心膂之任,备历显职,皆有政闻,迁秦州刺史,以忤旨谪戌敦煌。会坚寇晋襄阳,虑有危逼,藉滔才略,乃拜安南将军,留镇襄阳。初,滔有宠姬赵阳台,歌舞之妙,无出其右。滔置之别所,苏氏知之,求而获焉,苦加捶辱,滔深以为憾。阳台又专伺苏氏之短,谗毁交至。滔益忿焉。苏氏时年二十一,及滔将镇襄阳,邀其同往。苏氏忿之,不与偕行,滔遂携阳台之任,断其音问。苏氏自伤,因织绵回文。五彩相宣,莹心耀目。其锦纵广八寸,题诗三十余首,计八百余言。纵横反覆,皆成文章。其文点画无缺,才情之妙,超古及今,名曰《璇玑图》。然读者不能尽通,苏氏笑谓人生曰:“徘徊宛转,自成文章。非我佳人,莫之能解。”遂发苍头,至襄阳焉。滔省览锦字,感其妙绝。因送阳台之关中,而具车徙如礼,邀迎苏氏,归于汉南,恩好愈重。苏氏属文词五千余言,属隋季丧乱,文字散落,追求不获,而锦字回文,盛见传写。是近代闺怨之宗旨,属文之士,咸龟鉴焉。朕听政之暇,留心坟典,散帙之次,偶见斯图,因述若兰之才,复美连波之悔过,遂制此记,聊示将来也。如意元年五月一日,大周天册金轮皇帝御制。
“启禀皇上,您乃九五之尊,才情天下无双,岂是一个民间女子所能比拟的?您的才情如同您的寿命万寿无疆!您的才情如同您的江山固若金汤!”一个谄媚的声音从大明宫的大殿内飘摇而出被西北风抛洒在黄土地上摔的粉碎。
“武幽思,朕还没老糊涂呢。论治国朕自当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第一人,论文采情思朕自愧不如呀!朕一代女皇,文治武功!文采情思却不如区区一弱女子的呀!惭愧呀!如若文采情思可以交换朕愿以江山换她的才情。” 武则天感叹苏若兰的才情依然回旋在黄土地上。
长安城内大明宫的朝堂鸦雀无声,黑压压的一片头颅。众朝臣都不知武媚娘用意何在。
武则天的圣旨宣在了乾陵的无字碑上:“朕百年之后将《璇玑图》与朕同葬……”武媚娘深深的叹息声落在了大唐的泥土里,生根发芽在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