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作者:润初颜    更新时间:2014-08-13 11:03:57

“听说港长太太是回畿城娘家了,专程去请那边的曲艺班,看她们这么高兴,应是事情都安排好了。”

“不是说畿城要打仗了,人都快要跑光了吗,怎还有戏班在?”

“谁知道呢,我这一阵也常听说这事,家里当家的还在四处攀亲找后路呢,怕是将来万一打过来,有个躲脚的地儿。”

“唉,这年头,打仗不安宁,造谣更不让人安宁……”

那边厢正分头热议,这边厢渠昱泽一到家,脸色立即变化,紧张地询问畿城的情况。

“这趟回去,一切都好,就是,没见着家人。”刘太太边脱大衣,边道。“畿城风声紧,二老随大哥到北平暂避去了,他那里有熟人。二哥一家在外做事,尚未回来。”

“畿城城内的情形呢?”

“还好,大部分的人家都没动,有钱有权的到是走得差不多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打起来。传言是有,但没个确切的证据,也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了。”

“嗯!”渠昱泽思量着,应道。“云乔班联系得怎么样?”

“差不多。其实班子早就散了,这些年单靠唱戏活不了命,班主干脆把戏班解散了,有戏约的时候再邀集大家。我去后,首找顾班主,所幸他还在畿城,他得信后,立即联系班内各人。”

“时间这么短,能聚齐吗?”

“其它都齐了,只有一个女主唱,前两年跟着上海的一支名班走了,此后少有通讯,这会儿正紧着联系。顾班主说了,争取来时把人马带齐。”

“好的,夫人,辛苦了!对了,班子什么时候到这里?”

“大概初四五吧,大庆日的前两天。”

“嗯,你一路劳顿,赶紧歇息一下吧。”

“好,多年没这样奔波,确实有些累了。”

麻四这日颇为得意,他做梦也未曾想到,能收到渠港长亲笔题写的请柬,请柬上正式邀约他参加初六在南门校场举行的‘德济堂二十五周年大庆仪式’。这些年,港内没几个人瞧得上麻四,他自己心里清楚,渠昱泽这等德高望重之人,他平日面都难得一见,今日居然发柬邀请他,看来真是老天开眼,他麻四转运了。

这人走起运来,好事真是拦也拦不住。先是不明就里来了一位表兄,带了大把银元来认的亲,接着又是出席港长大人的店庆盛典。‘不知后面还有多少好事’麻四美美地想着,拿了请柬哼哼卿卿地步往表兄住处。

这位表兄自称是他娘娘家的侄子,因相隔甚远,向来少有走动。今年家乡战乱,他特来投奔麻四娘,结果麻四娘早已去世,他便把麻四给认了。因远道而来,无食无住,麻四便将北门靠近栾泽道一处废弃的弊宅送给他,那弊宅也不知是哪年修建的,只知是他爷爷居住过,到他手上垮塌大半,他既无用处亦无钱修饵,就废在那里,未想此次竟换得大把银元,另他惊喜若狂。

麻四走到那处弊宅前,不觉大惊。人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这宅子是“数日不见,脱胎换骨”了,除了地是原先那片地,宅院已完全变了样,扩了面积,翻修一新,加围了院落,彻头彻尾一处干净利落的新宅,麻四围着簇新的宅院转悠半天不敢轻易踏入。

“李兄弟!”犹豫多时,他站在门口,怯怯地喊。月头他到这里来,大大咧咧地直接进去,遭他表兄一顿喝斥,把他轰出来,这一次,他长了记性,不敢再随意。

“谁?”里面喝一声。

“我,你表哥!”

“什么事?”里头应着,未见开门。

“有件事特来告知李兄弟,看看李兄弟有无兴趣。”麻四兀自讪笑着,小心地答。

“等等”,约摸几分钟,他表弟从里出来,立在门口,并无请他进去的意思。

“说吧,什么事?”对方冷冷道。

“是这样的,本港港长渠昱泽家的‘德济堂’大药坊,本月初六举办二十五周年店庆,并邀请了畿城著名的戏班前来献唱,港长公子今日特别来我这里,向我发了一张请柬,请我参加初六当日的庆典大宴。我琢磨这事,应该让兄弟你知道,你既来到泗涧港,在此安身了,就该见识见识这里的场面,起码认识一下港长大人。”

“就这?”他表兄听完,面无表情地问他。

麻四征征的,对他表兄的反应相当意外。“就这。”他干干地咽一口口水。

“到时再说吧!”他漠然道,自退回屋内,关上了门。麻四被顶了个闭门羹,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十分丧气,本欲借机炫耀一番,却如此自讨无趣,他愤愤地离去,边走边小声地骂着,不敢让他表兄听见。

麻四刚离开,他表兄的屋内,便一瘸一拐地走出一个人来。

“子镜,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坐下!”他三两步跨过去,拿过一张椅子,按着这人坐下,一改适才对麻四的冷漠。

“没事,少爷,别那么紧张,你看,这不好好的嘛!”那人说着,将扎满绷带的一只腿左右晃动。

他亦陪着子镜坐下来,轻按他晃动的腿:“走路适不适应,膝盖能弯吗?”

“走起来还行,膝盖弯起来有点难。我看不是伤的问题,是绷带绑得太厚了,一大扎布绑在上面,脚像根木棍。”

“行,你坐好了,我给你重新扎!”他说着,拉住他的腿,要解绷带。他立刻把脚缩回去。“别,少爷,我自己来!”

“都什么时候,你还分这个,若不是你反应快,这伤就在我腿上了。”他拦住子镜,强压他坐下,捏住他的腿,解开层层包裹的纱布。

纱布退尽,露出严重受伤的膝盖,盖弯处已然畸型,萎缩得似一只木乃伊的脖子。盖中乌黑的伤处,两个细小阴森的孔洞,似两只被挖空的眼框,看着令人骨寒。

“狗日的何少棠,真会挑地方,瞅着这儿打,存心要废我一条腿。”

“子镜,不能怨他,他打你膝盖是放你一条生路,那日我俩距他并不远,以他的枪法,一枪封喉绝非难事。当时王宗义的秘书就在他身边,他未一枪要你的命,估计已令王的秘书生疑。”说着,他在子镜的伤口处敷上厚厚的一层药粉,装上一块小方板,重新给他缠上。

“王宗义,我初见他时,就觉他野心勃勃,老谋深算,这么多年从未改变。他阳奉阴违,拗着蒋总司令的意思,疯狂地抓捕你,关键时刻又把何少棠拉出来顶罪。将来蒋总司令知悉此事,过问起来,他又说是何少棠组织抓捕,枪亦是何开的,根本无关他的事。他自己最多扛一个未获批准擅自抓人,但他将你我定为逃兵,是有权先抓捕再上报的。总之,此事若成,他计划得逞,不成,他亦可逃得干净。”

“算了,先放下这些事吧。我们安全地从交战中退下,你虽受伤,毕竟也保了性命,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先安心在此住下,其余之事,从长计议。”

“明白,少爷!”

“哎,子镜,咱们客居此地,你也别叫我少爷了,免惹人生疑。”

“那我,怎么称呼你?”

“李衍齐!”他低头沉思片刻,轻声道。

“改夫人的姓?”

“恩,吴家■需先失踪一段了。”沉默片刻,两人齐齐大笑。

泗涧港究竟有多大,渠志和这几日方深有感悟。照他爹的吩咐,庆典的请柬需逐户送达。志和整整奔走了六日,才算完成他爹交办之事。他不明白他爹怎么这时候想出庆典这桩事,就算要做庆典,也该在此前‘德济堂’有对手有竟争的时候做啊,如今‘德济堂’在药界已独霸一方,经营稳定兴旺,犯不着这时候折腾出个赔钱费力的庆典来。然转念一想,泗涧港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战乱中的欢乐总是来得谨小慎微,自他家的告示发出之后,整个泗涧港都在论道渠氏一门,满耳皆闻称道感激,这感觉其实也不坏,他纵不能理解父亲,却也十分乐意配合他。

志和拿着他爹列出的名单和各户送柬明细去向他爹回话。送柬的时候,他意外发现,北门栾泽道旁废弃多时的一处宅院,被人扩了面积、修整一新,亦不知是谁住进去了。那宅子偏离港中心,周边无人居住,他就近询了北门的居户,大家只说那宅子是麻四家的祖基,月前麻四带了一名亲戚住进来,房子是他亲戚住进后找人修饵的。

“爹,贴子都发出去了,照您列举的名单,均送到户主手中,户主不在的,均做了记录,贴子则交予其至亲手中,并再三相托,务必转到。”志和步至他爹跟前,向到报告送柬的结果,他爹正坐在客厅翻阅青峰新寄过来的报纸,。

“嗯,做得好,这几日你辛苦了。”渠昱泽抬眼拿过他记录的名单,仔细地看。

“只有一户,爹,北门栾泽道旁有一间废弃多时的宅院,原为麻四家的祖业,新近他有一位表哥来投靠他,住进那宅子,短短时间便把房屋修缮一新,到似一户殷实人家。”

“哦,怎么回事,问过麻四吗?”渠昱泽看着名单,不经意道。

“问了,麻四说是他一位表兄,他娘那边的老亲戚,因家乡战乱来投靠他,还凿凿有辞地说他小时候常与这位表兄一起玩。”

“嗯!既是他亲戚,麻四自会将庆典一事转予他,亦不必特别邀请了。”

“嗯。”

“去,把你娘喊下来!一起议一议十日的典目安排”。

“好!”志和应声上楼。

刘太太下来,带着“云乔班”初拟的曲目单。

“雪华,这十日的表演,怎么安排?”渠昱泽问着,三人一齐围坐在圆桌边。

“我已预选了一些曲目,你看看”,渠昱泽接过曲册,“《牛朗织女》、《打金枝》、《牡丹亭》、《天仙配》、《女附马》,这些都是你选的?”

“嗯,你再看看,还有无增减!”

“不了,你是科班出身,你定就行,怎么个唱法呢?”

“唱全段吧,有头有尾大伙每天有个盼头。”

“唱全段这些唱得完吗,只有十天时间。”

“这个勿需担忧。首日宴席完后唱全天,余九日分时分段设连场,轮轴唱。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晚间加个半场。先仅我选的这五支大戏唱,另备两支小戏,如《春香闹学》、《打猪草》等作备用,时间不够则减曲,内容不够则加曲,既是凑兴,全看大家的兴致。”

“嗯,夫人这一安排妥贴,就这么办。志和拟笔,将你娘刚刚口述的内容拟成公告,公之于众。”

“好!”志和十分高兴,即刻张罗开来。

庆典前两日,‘德济堂’门前公示了十日献演的曲目。港内又是一片欢腾,戏还未上,公示的曲目已成为港内大姑娘小媳妇口中的流行唱腔。

“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雨,夫妻恩爱苦也甜。”

大街小巷均传散着各式戏文,‘畿城战火即将延至泗涧港’的阴云,也在这一拔接一拔的欢愉中褪色。

 

丁亥年/壬子月/庚午日 冬月初六

南门校场上,千人齐聚、磨肩擦踵、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校场外围被一溜的大红绳全部围起来,将校场内围围成一个巨大的宴会场,正南方朱红的戏台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好一派热闹、喜庆,在十里八乡慕名而来的艳羡中,赚足了泗涧港的自豪与声望。

这是中兴的晃惚么?在这样战火纷飞的年代,此时恢宏的和平与华丽,对这些饱经动乱与忧惧的小民,似一场春梦。

然而它这么真实,哪怕只有一刻,亦足堪记忆。

上午,拜连日来的好天气,太阳亦慷慨地露头。泗涧港万人空巷,所有人都涌聚到南门校场,等着大宴之后好戏登场。周边数里内的村民们亦不计舟车劳顿地赶来,赴一个万众齐欢。

南门校场一时空前地小,校场外围的街弄巷道全部启用起来,仍不够脚站。渠昱泽站在校场东面一户人家的楼顶上,看着这情形,自觉愧对了一众捧场的乡民们,心下惭愧。

其实他不知道,来的人愈是这样拥着挤着、无立身之地,愈是痛快!

志和立在宴会入场的通道处,一一核对入场来宾身份,并在名册上作记,渠昱泽说到做到,果然不设收礼环节,连接礼之人都没有。有携礼来的,一律被强退回去,只许人进,不许留物。‘德济堂’这一日关停营业,所有的伙计都调用过来帮忙。宾客入场后,按预排的坐位就坐,每桌上都有一张名单,注明本桌准坐人员。

十二人的方桌,排坐十六人,桌上绝不比场外宽松。

不到九时,场内已是人满为患,满港的户主几乎都来了,每户一人,宴会场上已坐了一千余人。一早最繁忙的宴会通道处,此时渐次安静下来,该来的人似乎都来了。渠昱泽将志和叫到一旁,询问他宾客到场的状况。

“爹,除事前已说明无法到访的人员外,今日应到的宾客,只剩三位未到。”

“哪三位?”

“方氏实业老板方仕时;大明鞋业冯四海;赵氏酒业赵大全。”

“嗯,去吧”渠昱泽沉吟片刻,镇定道。“再候十分钟,十点准时开宴。”

“明白了,爹。”

志和刚回通道处,便见一队板车组成的小车队朝着会场推进而来,细看,每辆车上都摆满规格一致的青瓷坛。领队的一身正装,阔步走在前面,正是赵大全。志和忙迎上去,“赵老板,您来了,谢谢捧场!”

“渠少爷,见谅、见谅,来晚了一步。今日‘德济堂’大喜,赵氏无以为表,略备了些溥酒与众邻同饮!”

“赵老板,您客气了,我爹再三说明,不允授物,您赶紧入坐吧,酒我派人替您送到赵氏酒业的门店里。”他说着,属下即刻将推酒车的人拦下来。

“渠少爷,这些酒并非送给‘德济堂’,而是送给全港邻里的,你不可代邻里拒这酒。”

“这……”志和有些为难了。

“这样的场面,少了赵氏的酒怎能尽兴!”渠昱泽大声说着,从后台阔步出来,“老曹,召集伙计们摆酒,每桌一坛。”

“是,东家!”

“志和,封闭通道,通知礼仪班,仪式即刻开始!”

“是,爹!”

“老余,疏理内场,请大家按桌落坐,勿在场内走动,宴会即将开始。”

“老王,请外场工作组疏散场外人员,勿要拥挤,注意安全!”

“是”

“是”

……

渠昱泽扫一眼会场,满场宾客皆已落坐,从台前看去,除一片人海,其它皆已模糊,他转至后台,渠太太已与顾班主一起候在里面,全班人马悉数装扮整齐,候命待发。渠昱泽环看一圈,慎重地点头,外面见信大喊一声:“开始!”

鞭炮振天、鼓乐齐鸣,司仪人员在外做开场祝辞,今日仪式的重头是渠昱泽登台讲话,他太太忙过来与他整理衣冠。数分钟后,司仪人员在舞台上隆重宣告请出渠昱泽。

渠昱泽在众人的掌声中走上舞台中央。

“各位,大家好,渠昱泽在此,有礼了!”渠昱泽谦恭道,向台下抱拳施礼。

“很高兴在这兵荒马乱、硝烟四起的年月,与大家共济一堂,自由地、没有负担地吃一顿饭、喝一席酒。泗涧港在过去的十年,艰难地保住了和平与繁荣,大部分的港民皆以泗涧港的前途为已任,与渠某一起,并肩维系泗涧港的和平安定。在此,渠昱泽先向所有乡亲们道一声‘感谢!’”渠昱泽说着,深深地躬下身去。

  台下万人,尽皆无声。

“渠某一家世居于泗涧港,德济堂大药坊正是先辈于二十五年前在泗涧港创办,从最初一间小小的捣药作坊开始,一路走来,发展成如今的规模。二十五年不算长,德济堂依凭泗涧港把生意做到四邻八乡、省内省外,如今,德济堂的生意已遍及全省,深得各方信赖。我以为,这不是渠氏的药有多好,‘德济堂’的牌子有多硬,而是,泗涧港这方土地,深得造化之宠,山横水纵、物资丰饶、通道畅达、独具地域影响力。这些年,很多人来到泗涧港,本为过客,却扎下根来,再不愿离开。再观港内,即使最纷乱的年月,也没有一户迁出去,为什么?正是泗涧港强大的吸附力与包容力。”

“看看今天满港齐聚的喜悦、看看我们身后的绿水青山、看看我们世代居住、秩序井然的街巷、看看我们身边,忠良贤孝的父母妻儿,看看给予我们宁静与安祥的东西南北门,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地维护它、守候它!”

渠昱泽纳喊着这一句,台下掌声雷动。

“乱世中的任一点安宁都是可贵的,老天给予泗涧港这么多资源、给予居住在泗涧港的人这么多福祉,我们自己又该为自己的家园做些什么呢?天灾人祸不可预知,但是,齐心协力维护这片土地的安宁,却是我们可以做的。

我相信泗涧港的明天,‘德济堂’大药坊也将更深地扎根泗涧港,把生意做大、做远。值此‘德济堂’二十五周年店庆之际,我邀请全港人民一起,齐聚一堂,欢庆‘德济堂’大药坊二十五载生日,在此,特邀畿城知名曲艺班——‘云乔班’前来本港,倾情助兴。

谢谢大家,谢谢!”渠昱泽微微鞠躬,退下台来。台下片刻静寂后,掌声齐鸣,久久不息。

司仪再次上场,隆重地请出云乔班,班主连同班内人员二十余人齐齐上场,用畿城方言向‘德济堂’及台下观众祝彩,氛围极是热烈。德仁堂的伙计们亦盛装登台,向众人致谢……

此时,渠昱泽已悄然退场,直奔北门冯四海家。冯四海是泗涧港有头有面的人物之一。大明鞋业起始于泗涧港,在此发展壮大,如今已幅射整个衡东省东半部,勿言泗涧港及所辖区域,就是青峰市,至少三分之一的市民脚下穿的便是大明鞋业的鞋。‘大明鞋容天下脚’这是冯四海始建大明鞋业时赋的一句话,如今高悬在每一间大明鞋业的门店内,正应了他如今的生意场面。

冯家的居所处东门正中,背靠民熙街,四正两侧的大庭院格局,冯氏一门自用前两片正院,后院及偏房全是住的下人和店内掌事。渠昱泽一脚踏进去,大厅里无人,两个伺事丫头听到动静从里面出来,将他拦住。

“麻烦,帮我唤一声你们冯老爷。”渠昱泽客客气气。

“你是谁,事先有没有与老爷约好?”丫头问他。

“我是港内的邻居,今日即兴而来,未及与他说。”

“老爷不在!你改日再来吧!”

“不在?那么,帮我传一下太太吧!”

“太太也不在。”小丫头口齿伶俐。

“前面谁在说话?”老太太的声音从堂内传出,人亦及时出来。

“渠港长,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这老太太正是冯四海的娘,见是渠昱泽,立时隆重地迎上来。

“老太太!您近来可好!您这是神仙骨啊,几月不见,身子骨到比以前更硬朗!”

“托您的福啊,渠港长,泗涧港这一二十年,多的是越活越硬朗的老爷子老太太。”

“老太太您见笑了,有您这些老辈的支撑,昱泽才能一直把这港长坚持下去。”

“你这年轻人,真是谦厚,走,不站着说话,里面坐!”老太太拉着渠昱泽,踮着小脚往里走,适才不礼的小丫头见状,早泡来上好的茶,送到二人面前,面红耳赤地捧到渠昱泽手上。

“怎么,老太太,冯老板,不在家吗?”渠昱泽随老太太在内堂坐下来,■了一小口茶。

“渠港长要找他,怎不提前传个话呢,他这两日正好不在家,说是,去个什么县了,我也弄不大清楚。”

“哦!”渠昱泽顿了顿,“我此前已命犬子志和前来发柬,约请他参加‘德济堂’二十五周年店庆,是冯老板亲手收的柬。”

“哦?是什么日子,他不出两日便要回来。”

“便是今日!”

“今日?”老太太念着,茫然地看着渠昱泽。“他是不是,临时有事交代给其它人了?”

“莲花,把太太叫来!”老太太转念吩咐道。

不多时,冯太太从里出来,一见渠昱泽已心知肚明,忙热情招呼。

“渠港长,您今日怎有时间光临?”

“哦,冯太太,搅扰了!‘德济堂’今日二十五周年庆,受邀宾客皆到,唯不见冯老板,不知何因,特来探望。”

“啊?”冯太太惊叹,“今日是几时”她看着旁边的丫头问道。

“冬月初六。”

“坏了!这下老冯回来可要大责我了,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记错!渠港长,老冯前日去了万安,那边分号供货出了些问题,他着急去解决,因你这头事重,他临行特备了礼,并一再郑重交代于我,要我无论如何要去,结果,我竟把今日记成初五日,你看我这傻脑筋!”

冯太太歉疚地看向渠昱泽,恳请他原谅。

“原来如此!”渠昱泽微笑着看一眼冯太太,“没事,平安即好,我当他有事情绊住,特过来看看。”

“渠港长,您勿与我女流辈见怪,我现在就去,是南门校场吧?”

“无需冯太太劳顿了,今日庆典已完,后面十日献唱,如太太和老太太有兴趣,可随时过去,不急这一时。”

“渠港长,实在对不住,今日我已误了时机,只等老冯回来,亲自上门致歉了。”

“哪里话,冯太太言重了,冯老板生意要紧,渠某之事,有空再述。”渠昱泽站起来,提高声量笑着向坐在他身边的老太太道:“老太太,南门校场这十日唱戏,来的是畿城的“云乔班”,您若有兴趣,不妨去听听。”

“好、好,我喜欢、什么时候开始唱?”

“今天下午!”

“好,要去,一定要去!”

出了冯四海家院,正欲向方府去,却见曹铁英迎面跑过来。

“老爷,总算找着您了,方氏实业方老板不在本港,差管家祁轩荣送来一车厚礼,少爷不肯收,那老祁说东西拿回去他交不了差,又说方老板送出的东西从没拿回去的道理,硬是僵在会场外,少爷此时已安排他到休息区候着,命我赶紧找您拿意见。”

“哦,那祁轩荣,什么时候去的?”

“半个时辰前。”

“明白了,让他一直坐在休息区,上午散场后,命少爷连车带人把他送回去,见到方氏家人,便说是我的意思,礼不收,人送回。”

“是,老爷!”

曹铁英领了主意,一路小跑着回去。渠昱泽停脚微思片刻,不禁笑了。他知志和实是另老曹来报告他,方氏派人去了,不过派个小斯而已。志和向来聪明,概会捉摸他人心思,他父亲的心思,他自然十分明白。

方家派个小斯来给‘德济堂’道贺,渠昱泽看得淡定,志和心里却不平。渠昱泽任泗涧港港长多年,为辟官者宴客,百姓送礼劳民伤财,故家中大小事从未宴过客,此次‘德济堂’店庆是渠家在泗涧港首次宴客,方仕时竟派一名小斯出席。当日志和去方家送请柬时,为亲送到方仕时本人手中,他跑方家跑了三回,亦未见着方仕时,最后无奈只能将请柬交予他太太。

‘这方仕时,也太妄自尊大了!’渠志和坐在舞台后方,愤然念着。

事实,方仕时已有数周不在泗涧港了,近月来,他在泗涧港呆得极少,方家深宅大院,一宅占地数十亩,方仕时又独居一院与它人隔离,除他太太外,几无人知道他每日动向。纵他太太,也只知他每日是否在家,他究竟在家做什么,他太太也不敢干涉。所以,方仕时近月极少在泗涧港,亦未引起外人注意。他太太收了‘德济堂’的请柬,到特别与他说过,他亦未当一回事,只让他太太自行处理。

方家多年来大小事务皆由方仕时做主,他太太极少理事,这一年因方仕时常不在港内,身后诸多事务必须有人打理,才把她推到台前,她做事并无主见,方仕时每离港时便嘱她诸事可多倚重祁轩荣,近日‘德济堂’店庆一事,她便询祁轩荣意思。祁轩荣安排一人专盯冯家,若冯家有人去,他家便请太太去,冯家无人去,方家亦不动。今日本已无事,南门校场仪式完毕,小斯却急急回来报,渠昱泽亲至冯四海府上去了,他怕渠昱泽返身到方府来,露了老爷的行踪,便自携了礼物奔南门校场,以假意请罪堵渠昱泽的嘴。

这些细节渠昱泽自不清楚,但他想要掌握的信息,至此已心中有数。

赶回南门校场时,场上的氛围到另渠昱泽安慰不少。打他记事以来,南门校场还未像今日这么繁荣过。场上密密麻麻的只见人,吵嚷、吆喝、叫唤、嘶笑,热火朝天。送菜的小倌双手托着盘底在宴席间举步维艰地走动,桌上众人拼酒斗肉热烈异常。家眷们围在红绳外,看着宴席间的热闹,不管看不看得见自家当家的,都痴痴地笑。志和是聪明人,庆典前他已预计到场外等戏之人必不在少数,也不能让人空坐在那里看内场吃喝,早早从“瓜果潇”那里订了百袋炒瓜子和十几袋糖果,这时候场内喝酒吃肉,场外也没歇着,‘德济堂’的伙计们拎着大蛇皮袋拥挤着给大家发瓜子糖果,大冬天的,衣服脱了一件又一件,仍是大汗淋漓。所有在泗涧港居住过或当日在现场围观过的人,无不记下泗涧港这一盛况。老人们事后忆及此事时,止不住地感慨: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人,一辈子也没那么开心,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是渠昱泽,在泗涧港创下的奇迹。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