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演习场上

作者:许枫    更新时间:2014-07-11 19:49:45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下得飞鸟厌,走兽厌,青山厌,平原也厌。

卢沟桥与平汉铁路桥之间永定河面上的日军汽艇,却声勃勃、气昂昂。一艇又一艇的士兵、马匹、轻重机枪和小炮,从河西运到河东。艇上的官兵,还不时举抢指向卢沟桥、铁路桥和宛平城上29军的军旗,大声喊叫着:“进攻!进攻!杀!“

“嚯,奇怪的美妙的局面。”日本“中国驻屯军”步兵旅团第一联队参谋长古贺津健中佐,舒坦地笑一笑。二十八岁的古贺中佐,不像一般的日本人那么矮小。整肃的军容和浓眉、亮目以及峻硬的嘴鼻,显示出他的勇武善战和气吞山河的刚毅信心。他的一位先祖,是煊赫一时的“倭寇”首领,后在台州被戚继光捕获、斩首。因此,他在中国的侵袭、烧杀、报复的强烈欲望,是天生而成的。他的父亲,只是福冈县的一个普通矿工,但忠于天皇,热爱日本。他十七岁时,以高分考入东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即调入以福冈矿工为主体的陆军第十八师团,勇猛作战,屡建战功,从少尉逐级升为少佐、中佐。一九三六年四月,日本内阁会议决定加强“中国驻屯军”,随即派出第十八师团第一旅团,组成以机动野战为主的“中国驻屯军步兵旅团”,开赴华北,驻于北平城内城外及房山、通县、天津。他随军而来,参与旅团的所有重大军事谋划和有关活动,并焦急地期待着战争的进一步扩大。

在军中,他万分地钦佩指挥甲午中日战争、日俄战争的司令官、总司令官大山岩大将、元帅和关东军司令官武藤信义大将,也钦佩他的校友、本联队联队长牟田口廉也。牟田口廉也的军阶是大佐,但他认为这位大佐,乃是难得的将才、帅才。

他和牟田口,都十分清楚大日本的战略目标,即以强大的武力,占领和征服朝鲜、中国东北、满蒙、华北乃至全中国,进而以“八紘一宇”的立国精神,称霸亚洲,称霸世界。为此,日本三军迅速扩充。至一九三六年底,日本陆军已设51个师团,分属关东军、台湾军、朝鲜军及本土军司令部,总兵力达85万人;空军飞机2700架,配属陆军1480架,配属海军1220架;海军舰船总排水量,也高达77万吨,列英、美之后而为世界第三。

目前,日本“战争之神”的标枪,已准备扎向中国华北。中国陆军虽有210个师、66个独立旅、15个骑兵旅,9个炮兵旅,号称270万,但装备很差,战斗力不强。至于空军的730架飞机(其中一半左右不能参战)、海军舰船的69000吨总排水量,则更是不堪一击。有时候,他会为中国人惋惜,呀,这个谱写了春秋战国楚汉隋唐彪炳辉煌的军事史的中华古国,怎么落到了“不抵抗”的地步?一千年来,中华民族江河日下,昏溃的皇帝无耻的奸臣,破败了威震三关的杨家将,残害了怒发冲冠的岳武穆,冤杀了清军克星袁崇焕,罢黜了旷世英雄林则徐。所以,因明治维新而迅猛崛起的大日本帝国,就势必担当起领导、管理和优化中华民族的责任。这一过程是极其残酷的,但他作为领导人和管理人之一,并不因此而觉得痛苦。

“报告!”一士兵向他敬礼,随后送上一个十字形纸折。他知道这纸折是他年轻的女友、联队医护中队军医牧田筠子少尉从西岸发给他的,心里自是一阵快感。纸折上写的是:“晚上回来,一起进餐。”秀丽的字体,漾溢着二十一岁姑娘不知深浅不顾一切的痴情柔意。六年前,他在本溪认识了一位通讯女官川上惠子,热恋七个月后,经双方父母、本乡地方官允准,预备结婚。不料该通讯大队夜间行军翻了车,惠子坠入山谷,粉身碎骨玉殒香消。他大为悲痛,五年不言情爱。去年十月,从大阪军医学校速成班派来的牧田筠子一到前线,坚持独身的牟田口大佐却立即为他做媒。他开始不愿意,说年岁相差大了些,但过了元旦,就喜欢上了皋月花一样秀美、纯净、热烈和富有魅力的筠子了。五个月后,又经双方父母、本乡地方官允准,他和她预定今年年底回日本,到长野县白桦湖度假,然后到福冈举行婚礼。不过,如果战况突变、扩大,因而需要他和她为“圣战”尽责,他和她的回国、休假、婚礼等等,就理应延后。

筠子长得娇巧可爱,医护中队二十五岁的少佐军医、队长松永次郎就一下看中了她。论求爱,松永比古贺早得多,殷勤也献得多,但筠子一开始就不喜欢阴沉沉的松永。因此,筠子在与古贺相爱之后,就请松永别再纠缠她。没想到松永竟敢当了众军官的面声称:如果在战场上松永先死,则无话;如果是他古贺君先为天皇殉职,那么,松永必娶筠子为妻。

当时,他一咬牙,说:“好。如果我先殉国,就拜托你真心照料筠子了。”

筠子闻言,大哭一场。

稍远处,两匹战马嘶鸣数声。古贺津健举起望远镜,看到宛平城北纵横有序的战壕里,29军的部队在运动。

据侦察验查,第一联队的对手是29军37师的吉星文团,宛平、卢沟桥的守军,则是该团金振中加强营。金振中营计有步兵四个连、重机枪一个连、轻重迫击炮各一个连,共1400余名官兵;但欲与联队三个步兵大队及炮骑车工通讯汽艇共2600名官兵搏战抗衡,恐怕只是以卵击石。虽然该营曾参加过小挫日军服部、铃木旅团的长城喜峰口战斗,有一定的顽强性,但他和牟田口大佐一致认为,如果开战,金振中营将在三小时内被大日本皇军所歼灭。

他用望远镜观看宛平城,想象着这周长两千余米的小城被大炮轰毁的颓残模样。忽然,他想起了昨夜城头月下那姓方的中国下级军官所吹的《燕山飞雪》。他喜欢这个曲目,喜欢那管紫笛,但非常非常地藐视“方”。他清楚地记得,今年三月十日,在长辛店,当日、中双方军队在街口突遇并互不相让时,一个腰间插有一管紫笛的中国少尉,竟会在他的严厉直视下,软瘫在地!这样的军人如果是他的部下,他一定会“就地处决”!后来,他派人查了一查,侦知此人名叫方什么照,江南古镇真如人,金振中营的九连二排副;少尉的军衔,是因为笛子吹得好,被师长冯治安“赏”的。他听到过几次“方”所吹出的笛声,轻净、优美、流畅,可这笛声和这个人,怎么一点也统一不起来?

“开战后,要活捉这个‘方’。我要像猫玩小鼠一样,弄他个够,命令他跪着为我吹笛子,再死啦死啦的有!”他说着,提一提指挥刀,大步向日军演习场后的炮阵地走去。

细雨停了,但天更暗,山更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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