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6-2节)

作者:茧蛹梦蝶    更新时间:2014-07-03 20:09:12

李侠兵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他迷惘了:“哪怎办?”

从此,他开始寻找党組织的联系人,除了盛海光还有两个人也可以证明他的党员身份。但是,在那动乱的时代,党组织处在秘密的地下状态,他要将找到她,是一条充满艰辛曲折而又漫长的路。

李侠兵先是住在闸北方老师家,后来被赵苏江拉去住在徐家汇。赵苏江家在花园洋房区,来住行人较少,小轿车较多,所以,特务到这里来也多躲在车里。傍晚,李侠兵和赵苏江在法国梧桐树下散步,忽见白超在一辆黑色轿车里,身边还有两个戴鸭舌帽的家伙。李侠兵告诉赵苏江,方霞客已经查清白超原名白易构,是日本、南京双料特务,gcd的叛徒,他现在为日本“梅机关”卖命,疯狂逮捕、暗杀进步人士,反日青年,尤其是对gcd人狠下毒手,决不留情。我们对这种卖国蟊贼能避则避,候着机会就把他除了。

赵苏江觉得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他不过反对日本人侵略中国,他又不是CP,而且,他家有保镖他怕什么。这个书生反过来劝李侠兵要当心,他说近来不断有gcd人遭杀害,李兄你要躲避才好。

李侠兵为防敌特,他一方面不断地转移住地,一方面加紧寻找党组织的联系人,想早点回到党组织的怀抱,在党的领导下开展工作。起初,他请方霞客、柳寄明等人帮他找党组织,后来,柳、方二人都突然“失踪“了,汪金凤说柳寄明可能去螃蟹港,方霞客好像说是去武汉了。他从赵家出来后,在上海一连跑了十天,没有找到盛海光,也没有找到曾跟他上下单线联系过的党内两位同志。到了第十一天,他又去徐家汇找赵苏江,他刚走近梧桐树下的弄堂口,见白超和两个特务架着赵苏江往车上拖,赵苏江骂着,三个保鏢举枪从弄里追出来,于是双方开始枪战,赵苏江趁机逃跑,被白超打倒在地又拖进了轿车,然后,车子一溜烟地开跑了。

李侠兵掖在梧桐树后看到这一切,痛心疾首,当他追出来时,那黑色的轿车早跑没影了。

后来,他打听到赵苏江被白超阿菊等日特杀害了。赵苏江真是好样的,在被杀害前,白超怎么逼他供出李侠兵的住处他也没说。

李侠兵警惕起来,在浦东周家渡住了几天,然后又到浦西去找熟人。他走到八仙桥时进入一条巷子,见到有两个家伙在跟踪他。他不理他们,掇一掇肩上的小包袱,站在一家花园洋房的门楼前。

这时,有两个戴墨镜的人走进弄堂。后来,弄堂口又出现两个人,一个大个子,一个小个子,两人都扛着扁担绳,像是挑夫。那两个戴墨镜的家伙见挑夫靠近,便摸着腰间的盒子枪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那大个子道:“你俩在码头上先跟着我们,现在,又跟着这位先生,你们想干什么?”

戴墨镜的说:“我们在执行任务,侬是啥人?滚开!侬找死欧!”

就在戴墨镜拔枪之际,那大个子已用扁担打掉他的盒子枪,另一个家伙来不及拔枪就与挑夫打斗起来。双方都有点功夫,拳来腳往,愈打愈烈。

这时,李侠兵已判定两个戴墨镜的家伙是特务,便趁机抓起路边的盒子枪,指令道:“别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两个戴墨镜的家伙举起手,说道:“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们也是受人指派来跟踪你的呀!”

“谁,哪个?”

“白,白組长。”

李侠兵心里一突:“哪个白組长?说!”

特务跪了下来,挑夫中的小个子缴了那人腰间的枪。特务说:“白易构,他雇了我们。”

“他来了没有?”

特务抬起头,指着弄堂口外:“他,他大概在那里。”

李侠兵见弄堂口停着一辆道斯小轿车,车里坐着一个时髦女郎,她在与车外的一个戴金絲短沿帽子的男人在说话,那个男人正是“小白脸”白超。李侠兵怒从心头起,大呼道:“白超,白易构,你过来!”

白超转过身,喊道:“我当是啥人?是李兄啊,过来吧,正好阿菊小姐在这里,咱们一道干,杀南京那帮特务报仇!”他说着就开枪。

李侠兵早有防备,掖在矮墙后还击。接着,白超与那女人一起向这边猛射,好在花圃有道围墙,他们打过来的子弹都被围墙挡了,七哩八啦往下掉。这时,大个子小个子两人赶紧把两个戴墨镜的人捆了,抓一把草塞在他们嘴里,然后带着李侠兵一阵猛跑出了花围,从弄堂另一头出去了。

白超和阿菊追了过来,到了围墙外面,阿菊问:“他是哪个?”

“他是我们特工组追杀的1号。”

“啊,是李侠兵,一个坚决抗日分子。”

“追杀,快!”

白超帶着特工队追过来,到了花圃边知道扑了空。他回到小轿车旁,向阿菊报告,阿菊叫他坐进车里说,就在这种时候,白超也没忘他迷惑女人的伎俩,他扬眉,打媚眼,白晰而好看的小脸漾着微笑。他把这些动作曾作配套來练,特别是打媚眼,黑白眼珠闪动,睫毛和眉梢同时飞扬,就显得迷人了。为了练成这套功夫,他用鉗子拔去眼角上的眉毛,用指甲拉睫毛,希望睫毛长长。白超认为,他迷女人的本钱就在好看的小白脸和灵动的媚眼。他给他的同伙吹嘘,他要迷倒许多女人,迷倒日本“阿菊”部队,为他生出一个排的“小白脸”来,他要组成自己的特工队。

阿菊听了他的报告,命令开车到苏州河边去追杀。

李侠兵三人出了弄堂,迅速穿过苏州河桥,又在一条弄堂绕了个弯,在街角的一家小酒店里坐下来。李侠兵把枪交给挑夫,说:“感谢你们相救,听口音你们是东安人?”

大个子说:“我们是东安五港人,我叫卜二华,大哥叫谷志豪。”

李侠兵与他俩握了手,说:“谷志豪大哥的名字见到过,那年八一暴动你是东安中队长嘛。我是龙兴寺的李侠兵呀。”

谷志豪又一次与他握手:“哎呀,李政委呀,八一暴动时你到哪去了?”

李侠兵:“说来话长。八一暴动前,我被调到洪泽湖边,起义失败后,我又被党组织派到上海、河南等地活动。”

店小二端来酒菜,他们边吃边谈。谷志豪说:“八一起义后,敌人进行疯狂的镇压,地方党组织遭到严重的破坏,我就是在那以后与组织失去了联系,到山东,到盐阜地区找了几次,也没有与党组织联系上。”

“这次出来也是寻找党组织的吧?”

“是啊。”谷志豪说:“李大哥,你现在干什么?”

他们碰杯对饮后,李侠兵苦笑说:“实不相瞒,我也是在寻找党组织呢。”

谷志豪有些吃惊:“你可是做过党代表、政委的老党员,怎么也会处在脱党状态呢?”

李侠兵一脸苦涩,眯细眼睛:“让我慢慢告诉你。三年前,我们正在开会,突然被警察包围,特务带人来抓人,我们当时是以青年诗歌研究会名义聚会的,是个党的外围组织。我们提出强烈的抗议,但是,我们十来个人还是被逮捕了。”

谷志豪:“那你的党员身份暴露了没有?”

李侠兵:“没有。我的联系人並没有被捕,没有人能证明我是地下党员,我始终不承认我是gcd员……我们十一人被抓坐牢,只有三人活着出来啊!”他又补充说:“刚才提到的那个白易构,又叫白超,他就是从牢里出来的叛徒,他现在是日本的特务,在追杀我呢。”

谷志豪愤愤然:“我们有多少同志被他们枪杀啊。在东安县也有特务在活动,不过,我们gcd人不怕他们。为国家光明的未来我们gcd员不怕国民党右派的镇压,为民族的独立我们会与日本侵略者拼命的。”

李侠兵望着这个农民模样的老乡,感叹地说:“幸亏西安事变,国共合作抗日,我们才得以活着走出牢门,不然,我们活不到今天哪。”

谷志豪对李侠兵也深为同情,两人同命相怜,又说了一会话,他问:“李大哥,你什么时候回龙兴寺?”

“我想尽量早点回去。”

“我们去火车站,那里找人更方便些。”

李侠兵与谷志豪分别后,他继续走街穿巷寻找熟人。这天,他来到四马路,忽听有人喊他:“侠兵兄,侠兵兄。”他见是顾水明,便问:“水明老弟,你怎么在这里?”

顾水明说:“家父叫我找人修缮天蟾舞台呢。前年苏北发大水难民到上海,家父把老乡安排住在天蟾舞台,舞台受损严重。下个月梅兰芳先生要来挂牌演出,舞台不修是不行了。”

“是呀,顾五爷赈灾救民事迹,在苏北广为流传。”

“你要不要到里面去看看?”

“好啊。”

顾水明带李侠兵到剧院里面参观。他俩边走边说话,李侠兵告诉顾水明,他在找一个叫盛海光的朋友,他问顾水明认不认识盛海光?顾水明说,不认识。他俩来到剧场中间,在幽暗的灯光里李侠兵看清“第十排”字样,他说:“周恩来曾在这里召集紧急会议,有十多个人参加。他说党内出现叛徒,大家要分别通知有关人员转移。”

顾水明问:“你说的周恩来就是报上说的伍豪吧,他留有大胡子,当时在这里后楼住过。我听说,当时巡捕来抓人,他从后楼阳台上跳到剧场阳台上,在一个姓盛的护卫下躲开了警察的追捕。那个姓盛的不知是不是你说的盛海光?”

“是他,正是他。”

“我要是见到他,会跟他说你在找他。”

“好的。”

李侠兵想,盛海光很可能跟周恩来走了。他怎么办?他想找人商量。他在汪金凤处得知柳寄明回来了,住在同文学院,于是,他俩约会在黄浦江边。六月的夜晚有些炎热,江风习习,月光如水,起先两人都不说话,默默地沿江边走着,企图找回曾在这里散步的那种心情,……然而,那逝去的岁月再也找不回来了,好像在黑暗处传来一个老人的吟诵:“子在江上曰;逝者如斯夫!”灯光映照着翻腾的江水,浦东一片漆黑。柳寄明似乎很冷静,她告诉李侠兵,前些天根据上级指示她离开上海,现在上级又要她回沪在学生中发展党员,进行抗日的宣传和组织。因此,她回到同文学院读书,打算到了暑假回家,那时我们要好好地谈一谈。李侠兵约会她,不仅是要告知她白超叛变了,成为追杀命者的可恥特务,要她注意安全。同时,也想就个人问题交换意见,谈谈心。他靠近她,低声问道:“寄明,在刑场上,你为什么指定我是你的丈夫?你现在又怎么想的呢?”

柳寄明晓得这个在獄中留下的问题,出獄后迟早得回答。近来,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在龙华刑场上指他为夫,虽然是救命之举,但也是有感情和思想基础的。自从他们在海州师范第一次见面后,一直接触频频,她早就看出李侠兵的心思,她也有所心动。但是,由于革命工作繁忙,双方都没有开口,直到进了龙华监狱感到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时,他们才用密码短信在纸条上作了表白,也不知双方都说明白了没有?不过,这就是她在刑场上大胆之举的感情来源。现在想来在恋爱中的青年男女,虽然常常用十分激烈的言词来表达相爱之意,比如说“我要为你而死”,这种誓言往往是真实的,李侠兵在纸条上用密码也是这样写的,她相信这也是李侠兵内心的真实写照。但是,在从刑场上走下来以后,她感悟到“我为你而活”更难。在爱情生活中,如果说“我为你而死”是一杯高粱酒,烧心,激烈,痛快,那么,“我为你而活”就好比是一杯糯米酒,绵甜,酸楚,平淡。作为一个女人,你要为他而活,那就得为他准备油、米、柴、盐,过实实在在的日子,以至为他生孩子,为他消耗了青春甚至陪他到老。而要做到这一切并不容易,正如莫里哀所说:“爱情是一位伟大的导师,她教我们重新做人。”在经过牢狱之灾和生死考验之后,她更能体验屠格列夫的名言:“爱可以战胜死亡和对死的恐惧,只有爱才能使生命维持和延续下去。”因此,她感到爱情的崇高。她要慎重考虑她能不能对李侠兵“为他而活”,她也希望李侠兵对她做出同样的回应。她对自己说这个问题恐难一时想明白,需要仔细思量。想到这里,她扑闪着大眼睛,抿嘴苦笑,十分地温婉。后来,在李侠兵一再追问下她才柔声说:“这个问题我们是一定要谈的,但现在不想谈,你让我想想明白,留作以后再谈好吗?请李大哥原谅。”李侠兵明白柳寄明的心思,以为他家有妻室。其实,他早就将妻子宣氏休了,他想,应该找个机会把休妻的事告诉她。

他俩在分手的时候,柳寄明关心地说,在上海有白超一些特务跟踪追杀他的情况下,希望他避避风头,回乡下休养身体,然后再作安排。李侠兵同意他的看法,然后各自回寄宿处。

李侠兵觉得在监獄里思想比较单纯清晰,就是一门心思与敌人对抗,现在出了监獄思想似乎有些乱了,又遇到日特的追杀,心情更烦。听了柳寄明的话他觉得有道理,第二天早上,他来到苏州河边曹家渡码头,准备搭乘船回家。他放下籐箱,坐在柳树下,望着水里的游鱼,林中的飞鸟,一时不知所措。他突然感到心中空虚,浑身无力,一种莫明的情绪突然袭上心头。在龙华监狱从没有这种感觉,面对狱警的拷打和审问他无所畏惧,那时,他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身后有党组织,他与天下的gcd人在一起,那是任何敌人阻挡不住,任何力量也摧不垮,砸不烂的。那时,他是一块顽石,他有一付铁肩能扛住一切,他只当是在“八封炉”里炉里炼一遭。现在,倒是怎么了,他往哪里去?难道不在上海寻找党的联系人了?他没有目标,没了方向,没了力量。

他转身四顾,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河边一片夏日曈曈景色,这时,他的心慌乱起来。他感觉到这是沒有联系上党组织失重心理的表现,也是与柳寄明在感情上没有得到充份交流的结果。这样下去很危险,他想不能回去,应留下来继续寻找党组织。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