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13节)

作者:茧蛹梦蝶    更新时间:2014-07-03 20:06:30

12.

淞沪警备司令部位于龙华镇上,高墙深院,铁丝网围绕,气象森严。在大门两侧,书写着孙中山的遗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大门对面的照壁上涂着蓝色,用白漆写上三民主义歌词;在大门不远处建有两座木牌楼,上书“世界大同,天下为公。”大门之上有瞭望塔,终日有士兵把守。淞沪警备司令部的设计在大门上做足了文章,营造威严沉重的肃杀氛围。

警车进了淞沪警备司令部,直接把他们送进审讯室。

李侠兵被带进第一审讯室,警官是个留着胡髭的中年人,自称姓冯。他很客气,招呼李侠兵坐下,似乎很隨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侠兵说出他平时用的化名:“张玉明。”

“籍贯?”

“江苏洪泽县洪泽乡。”

“洪泽乡?”

“是呀,就是经常被洪水淹没的那个乡。”李侠兵想,你去洪泽乡调查,那里肯定被洪水淹没了,想到那里,他嘴角现出一丝苦笑。

冯警官自诩有明察秋毫的功夫,见李侠兵微微一笑,问道:“你笑什么?张先生,你的回答都记录在案。因此,你必须诚实回答我的审问,不得隐瞒!”接着,他又把国民应按孙总理遗训要求,将革命进行到底的话重复一遍,并说苏俄布尔什维克的革命不适合中国,中国青年应该为三民主义而奋斗,不要受gcd的宣传盅惑,误入歧途。

李侠兵感到冯警官说这些“大道理”的时候,声调高昂,好像不仅是说给他的,也是说给那年轻的书记官听的。因此,那书记官一边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论说,一边望着李侠兵眨眼晴。

冯警官问:“张玉民先生,你们诗歌研究会是什么组织,你在这个組织里发展多少CP,CY,哪些人是CP,CY?你交待清楚了,你就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李侠兵想你在哄孩子呢,他心里好笑,说道:“我是一个诗歌爱好者,诗歌研究会是一群诗歌爱好者的群众组织。我们在一起探讨诗歌,难道有什么不妥吗?你说我在发展CP,CY,这很可笑,我只是普通青年,不是CP,CY,怎么去发展别人!至于你说,诗歌研究会里哪些人是CP,CY,我怎么知道?谁知道你去问谁。”

冯警官对书记员说:“卫书记员,你把CP,CY,也就是gcd员、共青团员登记表发一张给张先生,请他填表。”他又对李侠兵说:“张先生,如果你能诚实登记你的政治身份,你便可获释,我希望你诚实填表登记。”

李侠兵不接受卫书记员递来的表格,说:“你们在迫害青年,你们在扼杀言论自由,你们是违背孙总理的三民主义,我抗议!”

冯警官愤而起身,卫书记员收拾记录本,脸上掠过一丝激动,向李侠兵眨眨眼,挟起皮包跟着冯警官走了。李侠兵把登记表撕了扔在地上,喊道:“我们反对日本侵略我国,抵制日货,有什么错!我们反对政府软弱的行为,我们是爱国青年!”

他激愤的呼喊声在审讯堂里回荡,站在门口的警察进来把他带走,关进牢房。

从此,连着数月,每隔十天半月,冯警官都来提审李侠兵,而书记员也总是卫警官。由于李侠兵拒不吐实,也不登记,态度强硬,经常提抗议,冯警官想,他本人不承认是CP,CY,又无人证物证,那么,就该放人。他让卫警官写了一份报告申请将张玉明等诗歌研究会的十二人释放。但是,经过半年的折腾,保出五人,像钱越家出了大价钱走门子才把他保出去。有趣的是赵苏江十分讲义气,他家通过青帮香堂的帮助,在狱警里通了路子,看守所主任同意放人,但是,他坚决不出去,要求当局把张玉民放了,把所有诗歌研究会的人放了,他才出去。否则,他要陪着朋友们把龙华监狱的牢底坐穿。

现在,李侠兵和赵苏江、钱越、白超等人住一室。窄小的房间放三张双人床,上床头有个窄小的小窗,可透气,在有月亮的夜晚可以看到一会儿的月亮。李侠兵把上鋪让赵苏江睡,让他能看到月亮,呼吸新鲜一点的空气,自己睡在下铺,离尿桶远不盈尺,空气污浊,臊气熏人。同室的人把被审讯的情况进行交流,研究对策。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大家都来找李侠兵商量,这时候李侠兵就拉着白超参加,让他出主意。经过一段时问相处,李侠兵觉得白超是个不简单的角色,有时他感到白超在打听什么,有两回他与钱越、赵苏江密谈时,白超佯装睡着其实在偷听。有一次审问时卫书记员插话,问他是否与钱越商讨过对抗审讯,这使他吃了一惊,他明白了白超在打小报告,把他们寝室里的情况报告给敌人。

后来,他们觉得白超这人不可靠,便研究了对策。他们几个人专找白超吵架打架,使他无法呆下去,警方没法只得把他调到另外寝室去了。其实,白超是叛徒,但党组织尚未发现,他是在白乐门被日特阿菊拉下水的,阿菊那里有吃有喝有嫖,还有钱花,他经不住阿菊的诱惑,很快就成为日特,是阿菊豢养的一条狗,让他在黑龙会里活动,黑龙会里的浪人叫他“白面狼”。张胜男等人倒在血泊中就是他给日本浪人提供的情报,这次诗歌研究会全体被捕也是他的出卖。他出獄那天,在与李侠兵、钱越,赵苏江等人告别时,他说是他叔保他出去的。然后,他故作姿态,高呼口号,誓与国民党右派斗争到底。其实,他进獄出獄都是一出戏,日特与南京特工为了掩人耳目把他与其他人一道抓进来,现在,又以一家商会名义把他保出去。日本“梅机关”是幕后操纵者。白超一出獄就被安排在妓院里,阿菊受命在组建一支暗杀队,她任命白超为特别行动组組长。当然,这一切我们党组织一无所知,李侠兵他们更是无从知晓了。

赵苏江对李侠兵让他睡在上床很感激,他常常透过面盆大的小窗望月亮,看星星,使心情在夜里得到一絲舒展。每天晚上,他上床后取下眼镜,就重复一句话,说这句话好像在坚定自己的决心:“张兄,你这样照顾我,小弟陪你把牢坐下去。”

李侠兵觉得他单纯,讲义气,比较可靠,便说:“我希望你能健康地出去,与家人团聚。”

赵苏江说:“张兄,我不想回家,家父是青帮的引见师,这些年他开香堂收徒,整天跟三教九流混,我不愿参与其中。我是诗歌研究会的会长,现在警察把我们抓得来,我岂能放下你们自己走出去?”

由于赵苏江的父亲在狱警中通了路子,所以,狱警对他看守不紧,有时叫他帮助送饭,打扫厕所。因此,狱中的地下党对他抱怀疑态度,要李侠兵对他进行考查。李侠兵也吃不准他到底是什么人?说他是特务那绝对不是,但他的举动让人不解,就凭这一点,李侠兵才劝他回家。

在獄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很难的,李侠兵对好些人一时难分敌友。但是,他想不能裹足不前,还是要谨慎地活动,团结獄友,开展斗争。监獄里经常出现一些活动,一时以争取“改善伙食”为口号,一时以要求“每人加一条被子”为口号,这些有组织的活动,李侠兵**地感到獄中有党组织,他设法联系并很快取得信任,成为獄中党組的一个领导成员,不过,由于一切活动都是秘密地进行,究竟哪个是自己的同志难以确认。有一次,冯警官在审讯李侠兵的时候,出去解手,卫书记员迅速递一张纸条给他。他展开一看是“3号要跟你联系”,然后将纸条吞入肚里,他朝卫书记员笑笑。这时,冯警官进来,抹抹小胡髭要提问,李侠兵抢着说:“警官先生,能否給我喝口水,我嗓子眼干得说不出话来了!”。

冯警官朝卫书记员挥挥手,卫书记员倒了一杯开水给他,眨着眼睛等他喝完,又眨着眼睛把杯子拿走。李侠兵想,卫警官是什么人呢?如果是自己人,待“3号”来联系就清楚了。狱中地下党以纸条来联系,这还是第一次。

这天的审讯还是老生常谈,李侠兵很耐心地应付过去了。但是,冯警官发出对他用刑的威胁。狱中用刑是常有的事,刑具古今齐全,极其残酷。李侠兵进来后也见到过一些难友好好地出庭,遍体鳞伤的回来。狱中也常常为此举行绝食抗议,有些抗议声势之大,行动之坚决,在他看来这里的地下党是有力量的。

从审讯室里回到牢房,李侠兵躺在铁床上仍然在想卫书记员是什么人,纸条上说的“3号”何时来联系?在獄中,对一个人的信任需要时间考验。他想着想着,由于太疲倦就睡着了。待他一觉醒来,发现身上有一张指头宽的小纸条,打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3号望你明天参加绝食,抗议牢狱克扣粮食,食不果腹,戟害志士。”看完,他把纸条吞了。他转目四望,室内无人,再看上床,也是无人,便知在他睡着的时候,人们放风去了。

李侠兵来到室外,走出一条小巷,便是平时放风的场地,有篮球场那么大,四周高墙上架着铁丝网,岗楼上站着背枪的哨兵。场地上有几十个人在散步,晒太阳。他找到赵苏江,说:“我遇到奇怪的事,你能猜到是什么事吗?”

赵苏江扶一扶眼镜,用他深度的近视眼扫一扫活动的人群说:“钱越不见了,你是不是问这个?”

“是吗?”

“钱越家出了大钱,据说走门子走到司令杨虎的秘书那里,终于用钱使鬼推磨,同意释放钱越。”

李侠兵急问:“办什么手续没有?”

“不知道。”赵苏江说:“听说他要出国留学,在出国之前来会看我们。”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赵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苏江笑了:“我爹派管家来探监,他听他娘说的。”接着,他又用近视眼扫一扫周围,放低声音说:“你床上的那张纸条哪来的?”

李侠兵严肃地问:“怎么,你看了哪张纸条?”

“是啊,好事吗,我也参加绝食抗议。”

李侠兵放松下来:“我也不知那张纸条是哪来的,我正想问你呢。”

赵苏江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闪了一闪,说:“我们不谈这些,跑步吧!”

李侠兵从赵苏江闪烁的眼睛里产生一种感觉,那张纸条大概就是他传递的。青年诗歌研究会原是方霞客搞的群众组织,后来,由于方霞客到江西去就交给他来办。他对会员们的身份不太了解,方霞客也没有说过在CY里有赵苏江。可是,第二天下午一时,他的猜想被证实了。在他躺在床上打盹之际,突然从上床的缝隙里飘下一张小纸条,他拾起一看,上面写着:“绝食开始,3号。”他明白了赵苏江是自己人。那么,他是传递信息人,还就是“3号”本人,这又是问号。

李侠兵执行号令,开始绝食,并动员别人绝食。绝食斗争在獄中很快得大多数人的响应,伙食太差了,“五籽饭”令人难以下咽,稗子,沙子,石子,把许多人胃都吃坏了,顿顿一碗菜湯或是几片萝卜,缺油少盐,不是人吃的伙食。绝食到了第三天,他们取得了胜利。监狱里伙食有了改善,早餐增加了一个面饼,粥也不再是霉烂的谷子,而是糙米。放风不仅每天一次,每周还让他们去监狱西墙外的桃园松土、除草、修枝等劳动,这比在牢里成天挨训示或背诵那些训令好多了。在狱中一年多来,他们第一次看到了桃花。

李侠兵在桃树下挖土培根,他说:“去年被捕时,钱越先朗诵皮日休的龙华桃花诗,现在桃花又开了,不知他是否出国了?”

赵苏江说:“听家里人说他准备来狱中探监呢。”

果然,第二天上午钱越来探监,还是那样西装毕挺,红色领带,小分头梳得溜光。他带来两大包点心,指名探看张玉明。在探监室里,李侠兵问:“钱兄,听说你要出国留学,怎么还没走啊?”

钱越说:“一言难尽。总的说是牵挂着你们诗歌研究会的朋友。同时,我想完成一本诗作,揭露龙华监狱的黑暗,待书出版了,我再出国。”

李侠兵听了很高兴,说道:“仁兄在外面奔走呼喊,为解救我们而尽心尽力,我和狱友都很感激。不过,我还劝仁兄早点离开黑暗的中国,赴西欧留学。”

钱越见他如此黑瘦,体质极差,背都驼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心里难过。他把带来的点心递给他,关照分与大家吃,然后,他打开笔记本,说:“你的好意小弟领了。我现在朗诵两句新作:‘啊,龙华塔威严耸立,像一位老者在观看桃花展艳飘香。一年又一年,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近年来在龙华桃园里,一批又一批青年倒在血泊里成了英烈。英烈们啊,你们甘洒热血写春秋,你们用千顷血涛把世界的肮脏洗涤!英烈们啊,你们用青春生命著汗青,你们用万丈的怒火把人类的黑暗照亮!’……”

李侠兵听了很激动,说:“仁兄,快把这样的诗拿《申报》上去发表,如有困难,可找冯雪峰和鲁迅先生。”

钱越情绪一下低落了,长长叹口气:“你不知道,我这诗是有感而发,淞沪警备司令部把龙华监狱里的青年作家柔石、胡也频等杀害了,他们血洒龙华桃园啊!”

李侠兵这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怪不得组织上几次营救都失败,没有能把他们保出去,有人说,进了龙华这个魔窟你甭想活着出去,看来自己要作长期坐牢和牺牲的思想准备。

在探监时间到时,钱越问他:“仁兄,有什么事要我办吗?”

李侠兵想让他到同文学院去找汪金凤,让汪金凤去活动,甚至可以去找顾水明,说不定顾五爷伸出援手能于事有补。后来,他一想如果他被捕之事让汪小姐、顾水明他们知道了,他们会去告知他在乡下的父母。这样不好,还是不让父母知道他被捕的事为好,他们岁数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于是,他笑笑说:“没什么事相托,希望你的诗集早日出版。”然后又关照他不要与白超来往,钱越说他与白超打过架,他是不会再理白超的。李侠兵这放了心,说:“好,再见。”

后来,钱越后来出了诗集,也没有出国,住到香港去了。


13.

朋友们的不知去向,使汪金凤愈来愈焦虑不安。

这天,方霞客的突然出现使她欣喜不已。她叫菱儿接过方霞客手里的藤箱,问:“你突然不见了,柳姐与李侠兵也突然失踪了,弄得我多苦啊!我整天神魂颠倒,做白日梦,你们到哪去了?”

方霞客的脸上掠过阴影,没有直接回答:“我渴了,你给我喝点什么?”

“当然是咖啡。”

“好,我们到客厅去。”

当他俩喝着咖啡,各自谈着近况时,汪金凤时而郁闷感伤,时而奋激昂扬,方霞客感到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建议她找个中医看看。汪金凤说,不会有什么病,只是感到一腔热情没处发泄,因而情绪波动很大。近来,又因朋友们突然失踪,家中要她出国留学,她决断不下,心中苦闷,诱发诸多失常情状。请方兄不要介意,只管将实话实说,把真实情况告诉她。

方霞客想,汪金凤是个精神恋爱者,这对别人无害,可对她自己来说,却是既痛苦又愉快的事。她把他作恋爱对象,从柳寄明、李侠兵转递给他的信件来看,她对他的恋情是认真的,但是,他认为这种旨在不结婚,近于游戏式的恋爱,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他不打算明确拒绝她,他怕一旦明确拒绝会给汪金凤造成伤害,甚至出现意外。因此,他逢场作戏,含含糊糊地应付着,希望用时间让她有朝一日醒悟,或者她将目标转移,把他抛下。在张胜男牺牲前,他曾明確告诉汪金凤他正在与张胜男恋爱,他与她只能是朋友。现在,张胜男牺牲了,他也不想与汪金凤发展成恋爱的关系。那么,怎么办呢?方霞客想,李侠兵曾用含糊不清“拖”的方法,巧妙地把汪金凤的恋情移开了,他也要如此。

汪金凤对方霞客的这种态度也是有所觉察的,不过,她也无所谓。她问道:“方兄,李侠兵和柳姐哪去了?”见方霞客不肯回答,她有点急了,在给方霞客添咖啡时,便直接地问道:“方兄,柳、李是不是出事了?快告诉我!”

方霞客想,不将实情告诉她是不行的,组织上让他返沪营救诗歌研究会的人,需要方方面面的人士出手相助,汪小姐在上海是有些社会关系的,也许能提供帮助。他说:“我告诉你,你别太难过。他们,柳寄明,李侠兵,还有一些进步青年,被淞沪警备司令部逮捕了。”

汪金凤闻之如晴天霹雳,脸色煞白,紧张地问:“为什么要逮捕他们?现在,他们被关在何处?”

方霞客想,他们关在何处暂时不能告诉她。她知道了会去探监,会节外生枝,甚至把消息传到乡下,让李侠兵父母担心死了。李家现在啥也不知道,李嬷妈还整天喜洋洋地跟邻居说儿子在上海读大学呢。想到这里,他避开汪金凤急切的目光,搅着咖啡说:“柳寄明因为在工厂搞工人运动,发展地下党员被捕,李侠兵在参加诗歌研究会时,有人告密说诗词研究会是gcd的CY组织,因此,他也被捕了。至于他们被关在哪里我也不太清楚。组织上要我们设法营救他们,你能帮忙吗?”

汪金凤眨着金鱼眼睛,很丧气:“我能帮上什么忙啊?”

方霞客说:“你认得什么有势力的人吗?比方说,与警察局、警备司令部有关系的人。”

汪金凤想了想说:“没有,我家做生意,与官场往来不多。”

这时,菱儿插嘴说:“小姐,上回在船上认识的顾家人算不算有势力?听说顾五爷是青帮大亨呢。”

汪金凤没好气地说:“你说的闸北那个顾五爷,确实是江北大亨。可是,听说他曾参与4·12政变,这种屠杀过gcd的人谁敢找他帮忙啊!”

方霞客:“你认识顾五爷?”

“我认识他的三儿子,并不认识顾松亭。”

方霞客脑子转得很快,说道:“顾松亭的三儿子叫什么?我想不妨结识结识。”

第二天,汪金风叫菱儿带方霞客去见顾水明,菱儿很开心。一来她想接触顾三少爷,二来她也想接近方霞客,她曾听柳寄明说过gcd是为穷人的党,她猜得出方霞客是gcd人。因此,菱儿打扮了一番,把大辫子上絷上红头绳,脸巴上擦了胭脂,穿着兰花布褂子,跟在方霰客身后。方霞客头戴金絲礼帽,手握司狄克,西装笔挺,皮鞋锃亮,一付青年商业经理模样。

菱儿带着方霞客高高兴兴从南市江边出来,到了八仙桥又雇了黄包车拉到闸北顾家。到了顾家门口,方霞客举目察看,顾家这里地处陋巷,不过,这里比起他叔方老师家的陋巷要强一些。顾家墙院宏大,门前有照壁,院里有花坛。到处戳立着保镖,个个五大三粗,有挎枪的,有拿刀的,气氛森然,让人感到这里不是一般人家。

进了大门遇上管家鲁爷,听说他是李侠兵的朋友,十分客气。带着他俩往里走。这是二进廊房建筑,过了中门,穿过曲径通往小花园,来到一间雕花格窗的书房,鲁爷说道:“三少爷,菱儿来看你了。”

方霞客想,幸亏菱儿来,否则,恐怕连大门也进不来。这时,顾水明从书房出来,说:“菱儿,你怎么有空来玩,这是哪个?”他指着方霞客。

菱儿说:“这是方霞客先生,是我家小姐的同学,朋友,也是李侠兵、柳小姐的朋友。”

“啊,请屋里坐。”顾水明把他俩让进屋里,打量着方霞客。他觉得这位方先生西装革履,分头溜光,十分时尚。他问道:“方先生在哪里发财啊?”

方霞客笑道:“做点药材生意。”

顾水明感到方霞客来访,肯定有事,便对丫头说:“你带菱儿去后院玩一会。”她俩走后,他说:“方先生,你有事吗?请说。”

方霞客斟酌,他好像听人说过,顾五爷与杜月笙是一伙的,在4·12反革命事变时曾是南京政府的帮凶,搜捕过工人起义武装人员。现在,顾五爷对gcd的态度是否有变?不怎么清楚。他打量着顾水明,四方脸如银盘一般,大眼灵动,一付聪明相。他想,对于这样人家的青年,应该尽力争取过来做朋友。想到这里,他苦涩地笑道:“水明老弟,你是李侠兵的朋友,他的事不瞒你,何况还要请你伸出援手呢。”

顾水明给他杯里添水,问道:“方先生,李侠兵出什么事了?”

“他被淞沪警备司令部的警察逮捕了,现在关在龙华看守所里。”

顾水明有点吃惊:“他是学生啊,为啥要逮捕他?”

“他们诗歌爱好者组织一个研究会,他是副会长。他们正在朗诵诗歌,一群警察冲进去把他们带走了。据我所知,李侠兵绝对不是gcd,说实在的,他被捕的原因至今稀里糊涂。”在李侠兵被捕的原因上,他不想说。

顾水明问:“警备司令部认为他是gcd?”

方霞客喝了一口茶,叹口气说:“是呀,他们把逮捕的青年都按上这个罪名。”

“其实,在西方政党是自由的,作为在野党何罪之有哪?”

方霞客见顾水明愤然,英俊的脸上出现怒色。他说:“水明老弟,鄙人今朝冒昧来访,就是请你帮忙,活动警备司令部人员把李侠兵、柳寄明等人释放出来。至于活动费用嘛由我来付……”

顾水明:“活动费是小事,怎么,柳寄明也被捕了?”

“是呀。”柳寄明因党员身分暴露被捕,方霞客不想说,他担心顾水明知道太多在其父亲面前不好开口。

顾水明说:“家父乡情重,凡家乡人的事他都会帮忙的。我跟他说说,想想办法,对淞沪警备司令部上下家父都认得人的,警备区里不少人是家父的徒弟。”

方霞客高兴起来:“哎呀,我算找对人了,务请水明老弟帮忙。”

顾水明答应帮忙,方霞客告辞出来。在花园门口碰到菱儿,菱儿问他顾水明的态度如何?他如实告诉她。菱儿说:“方先生,你先回吧,我找顾三少爷还有点事。”

方霞客出了顾家,直接找他的上級汇报,上级一听他有这个门路,便又派他到苏北联系当地党委派人到顾家“走亲戚”,请顾五爷去淞沪警备司令部活动。这个“只要苏北老乡请帮忙,脱裤子当了也干”的顾松亭,带了重礼去龙华高层活动。可是他处处碰壁,人家不是回避不见就是推托,弄得他也直挠头,一时拿不出办法来。

后来,他才明白凡gcd的案子,是南京政府说了算,这就不好弄了。连帮会的路子也走不通,青年诗歌研究会的人一时也救不出来了,大家也想不出办法来。当然,江苏省委仍然在设法营救他们,同时也给他们送衣送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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