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

作者:张士敏    更新时间:2014-06-10 10:49:26

2

夕阳咖啡店一一多少有点怪的名字。

小小店堂间,整洁、简朴,没有饮食店常见红红绿绿、花里胡梢的装饰。八张小方桌,几把旧椅子,出售咖啡、面包、茶点。没有服务员,自我服务,顾客自行到柜台付钱买吃的找座位,吃完自己将拉圾扔掉。在酒楼饭馆,中西餐饮店林立的法拉盛,这样的小咖啡店实在是不上台面,何况又偏离热闹的缅街和罗斯福大道,市口不佳,按说很难生存; 但开业两年 “夕阳”始终挺着,不仅未曾 “落山”。而且生意十分红火。其原因是商品大众化、质优价廉,同样一杯咖啡,人家卖六角、这儿只卖五角,此外更重要的是一种温暖和亲切感。只要买一杯咖啡,你可以从早坐到晚,老板决不会来赶你或施以白眼。许多华人尤其是老年人在这儿交朋会友、慰解乡愁。在这儿你想说啥就说啥,想议论谁就议论谁。谈生意、聊天、骂人、发牢骚、交流有关大陆的各种信息-----随心所欲、百无禁忌,好似上海和北京的茶馆店。

田林、闻静多次听细胞介绍,今天特意来见识、见识。推开玻璃门进入店堂,里面果然顾客盈门、座无虚席。正犹豫、忽听得有人喊:

“田先生!闻小姐!”

循声望去,是细胞,她在里面一张桌上,正站起来向他俩招想手。

两人进去,除细胞还有两个男人,只一边空着。

“坐,挤挤更亲热”。细胞麻利地从旁边桌子拖过一把空椅子,放在空着的椅子旁边。

田林、闻静坐下。田林去柜台买来两杯咖啡。

细胞介绍他俩姓名,然後眨着机灵的红眼睛,指着旁边一个五十来岁、面孔清癯黝黑、蓄着齐颈长发、留一撮小胡子、身着黑衣黑裤,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男人说:

“这是司马道长,纽约关帝庙主持,华人知名人士。”

“不敢当。”道长欠身同时双手恭敬地给两人递上名片,上面印着: “纽约关帝殿主持司马文华”。 “小殿位于王子街,离此不远,欢迎二位有空光临。”

“一定、一定。”两人点头。

“这位是左一丁左先生,”细胞又指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此人身材肥胖、面色红润、有一个惹眼四边长一圈头发、中间光秃、被称为 “赫鲁晓夫庄稼地”的秃顶的男人, “左先生原来是局级干部,屁股后面冒烟的角色。”

“嘿,现在还说这些干啥。”左一丁批评细胞,但看得出他心中不无得意。 “请指教。”他也递给二人名片。

这名片比司马道长的要气派,烫金、套红上面赫然印着:纽约中美贸易促进会会长、美国爱华国际贸易公司董事长。

“中美贸易促进会,”田林默诵名片,看着左一丁,“左先生是国家贸促会的?”

“不,”左一丁摇头, “两码事,那是政府机构,我们这是私人性质,不过目的相同,都为促进中美贸易发展服务。”

“私人也可以办贸促会?”田林第一次听说,在他心目中贸促会之类只有国家才能办。

“可以,”左一丁笑笑,撸撸秃顶, “在纽约只要不犯法什么都可以。”

“你也可以弄一个嘛,”司马道长看着他,眼里闪烁着一种锐厉、捉摸不定的光芒。 “而且气魄可以大过他,他叫中美国际,你可以叫中美宇宙。”

“开玩笑?”

“谁开玩笑?”道长正色。 “你只要肯花三百元美金外加一百元手续费,我马上给你介绍一个会计师,替你办理州政府注册登记手续,而且保证一个月搞定,怎么样?”

“这-----”

闻静在下面用脚轻轻踢他一下。

“那,以后再说吧,”田林缩回来,同时补充一句,“若有需要定请道长邦忙。”

道长呷一口纸杯里的咖啡,不置可否。

“你们是刚来美国吧?”左一丁翘起下巴问。

“闻小姐来一年多了,”田林说, “我才来三、四个月。”

“B2签证?来探亲?”

“对呀,我女儿在这里。”

“都一样。”左一丁说, “我和司马儿子在这里、细胞女儿在这里。”环顾左右, “这里凡是大陆来的老头、老太都是因为子女耒美才来这里。”

“半个世纪前来美的移民华侨都是年长的先来打天下,站稳脚跟后再将儿子女儿小辈接出去,现在颠倒过来,小的先出来,随后我们老的再带鱼咬尾巴跟着出来。”道长摸着小胡子慢悠悠、若有所思地说着,也弄不清他褒还是贬。

“这也是中国特色。”左一丁一笑。 “大家开玩笑称之为笫二代老移民,在座除闻小姐都是。”

“只能这样解释。”司马文华说, “中国人的凝聚力厉害,就拿纽约来说移民很多,世界各国什么人都有。不同的是别的国家移民一般只考虑配偶和未成年子女。中国人不同,不仅配偶子女,还想方设法将父母亲弄来。像滚雪球,一个变两、两变三、三再变四变五。”

“前些年、这儿的老年人大都是台湾人,大陆人不多,这几年逐渐增多、超过台湾人。”左一丁环顾, “这儿左右桌上的老人大都是大陆人。”

为什么?”田林问。

“原先大陆人出不来,所以这儿台湾人独多。”左一丁说, “改革开放后逐步出来,八十年代初期、中期那批留学生陆续毕业。学有所成,接下去便是三部曲:一、立业、找份好工作;二、成家、结婚生孩子;三、大团圆、将父母亲接出来。随着留学生一批批出来再一批批毕业、往後大陆老人还会增多。”

“来的多、回去的也不少。”细胞说, “我碰到好几个北京、上海来的老头、老太,没来的时候拼命想来;来了不到一个月又想回去。”

“人就这么回事。”闻静说, “开始是新鲜和神秘感、尤其是对美国,来了一看、也就这么回事。加上年纪大了,不懂英文,没活干,闷在家里、电视看不懂,出去玩吧、路不识又不会开车,得要人陪,多没劲、还不如早点回去。”

“幸亏有人回去。”司马文华说, “要不都留下来、老美还得了。”

“我看过一份资料,八十年代中期回去和留下的比例大约是一半对一半、甚至更高。这几年由于大陆经济上升、生活水平提高、加之美国收紧移民政策,返回的比例大大升高、占到百分之六、七十,留下的己是少数。”

“这个少数也不得了,”司马文华说, “不说旧金山、洛杉矶和美国其他地方,光是纽约多少?总有好几万吧?”

“是呀,这也是新生事物。”左一丁胖手一圈, “这是一个特殊、不容忽视的群体。”

“左先生,依你看这个特殊群体、这些老头老太,他们留下、呆在美国的目的是什么?”田林真诚地请教。他觉得这秃头不仅讲起来头头是道,有分析、有说理还有种高屋建瓴的气势,到底当过领导。听他讲话很有启发。

“一句话:想做美国梦。”左一丁说, “美国就是怪,任谁在这儿都要做梦。美国人自己做美国梦、国外留学生、年轻人来了要做美国梦、老年人尽管上年纪可他们也要做美国梦。”

“这叫黄昏美国梦。”司马文华慢悠悠地说。

“对!对!咱们道长概括得好、生动、形像。”

“梦些什么呢?”田林问。

“梦得可多了。”左一丁分析, “笫一种最多、也是最普遍的是想发财。”

“像咱们左兄就是。”司马文华说。

“嗳,嗳,老兄、怎么将矛头指向我?”

“举例说明嘛,”司马文华微笑, “难道你留下来,在这儿折腾不为发财?”

“对,对,发财、为发财。”左一丁坦率承认, “其实大多数人是梦想发财。而且有些老兄确有本事,以前在大陆环境所限,无法施展、来美国后确实发了财,这样的人我碰到不少。这是第一种。其次有些人并不一定为发财梦。由于诸多原因、过去生活一直不顺心,来美国换个环境、用流行的话说换种活法。这样的人也不少。”

“左先生你说得对,”田林说, “我就像你说的。”

“我说的对吧。”左一丁得意, “这是第二种,最後一种我称之为天伦之乐和安度晚年的美国梦。一些老人在大陆苦了半辈子,住亭子间、小搁楼,用的是马桶、煤球炉。来到美国看到儿子或是女儿、事业有成、成家立业,住房这样好、设备如此现代化、物质这样丰富、怎么不想留下来?既可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又可舒舒服服享受晚年,何乐而不为?”

“这种天伦之乐怕不是好随便享受的;这种晚年也不是轻易好安度。”闻静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忍不住开口。

“你是说--------”左一丁瞅着她。

“据我了解,成家立业的留学生将老人留下来大都数是因为有了小孩、让老人替他们带孩子。当然、其中很多人是出于孝心,但也有不少人是为让老人邦他们解决困难,说难听、请个不花钱的保姆、而且请自己父母比请外人放心。”

“闻小姐说的是。”司马文华说, “我认识好几个老人就是这样,成天带孩子不说,还得烧煮、搞清洁,工钱自然不谈,有时儿子、女儿还给看脸色,满肚子的话只能窝在心里到我这儿说。真是!”

“用不着说其他人。”一直没机会开腔的细胞这时叫起来, “我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你怎么回事?”田林问。

“听我说呗。”提起积怨细胞激动起来, “我女儿嫁的那个台湾人是美国公民,女婿甜言蜜语说是替我办身份、接我来美国让我开眼界享福,我自然是满心高兴,哪晓得是苦力的干活当保姆,当时小外孙才六个月。原来请过一个保姆的,我一来保姆辞了、将孩子交给我。除去带孩子还得洗衣、烧菜烧饭搞清洁。”

“你女儿女婿可合算、你每个月替他们至少省一千美金。”左一丁说。

“那可不。”细胞抹去嘴巴上的唾沫。

“他们给不给你零用钱?”闻静问。她是头一次听细胞说这些,倒挺同情。

“不给。”细胞翻着红眼睛, “他们说,给钞票你也没处花。我在那儿一年多,没给过我一块钱,只是那年圣诞节给我买两套衣衫,还是 ‘埋得应却朗’(Made InChina),削价的便宜货。”

大家都认不住笑起来。

“我说的都是事实,”细胞以为人们不相信,赌咒发誓, “若有半句假话我李三囡不是人。”

“相信,我们相信。”田林安慰她,他知道人们笑不为别的而是她那细胞式的英文。 “后来哩?”他鼓励她说下去,挺有意思的。

“其实我自已倒是不用花什么钱。”细胞见人们感兴趣又来了劲,“可我老头子在上海、还有个最小的儿子中学毕业没工作,我多少得寄点钱给他们。”

“你可以向女儿女婿讨。”田林说, “他们该给你些。”

“嗨,我才不开这个口哩。”细胞手一摆, “有道是人穷志不穷。”

“你怎么办?”闻静问。对这个咋咋乎乎、昔日上海滩的里委治保主任她并无好印象,如今倒产生兴趣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哪能办?毛主席说的:自力更生。”细胞慷慨激昂、那架势像是昔日在里委学习讨论最高指示,表决心。 “一次我看到一个中国老头拾啤酒、可乐易拉罐,我问他卖给谁,他说超市回收,一毛钱一个。我想这生活不错、不用花本钱。中午小外孙睡觉我就出去拾,星期六星期天成天拾,收获还真不错,头一个月就赚二百一十块。乖乖、我开心煞,想不到女婿出来阻拦。说让人家看到不好,我不要面子他还要面子。我一听气煞。心想我日做夜替你们打工,你刮皮老抠、一个子儿不给我,我自力更生,从拉圾筒里捡两个零用钱、咋又碍着你啦?愈想愈气,妈妈的、老娘不做了。”

“你就这么出来了?”田林想起自己同女儿、女婿的分手,虽然具体情况有所差异,但异曲同工。

“可不,就这么出来了。”细胞瞪大红眼睛, “我女儿替我担心,这大年纪、不仅不会英文连中文也不识几个,怎么行?我说,小姐、放心、你老妈活得下去,死不了。”自豪地: “这不,两年多过去了,我不活得好好的。”

“向你学习,为你的自力更生干杯。”田林端起咖啡。他确是由衷的,无论年龄、文化水平细胞都不如他,可她精神状态却远远超过他,值得他学习。

“田先生,我这是瞎说说。”细胞以为田林揶揄她。

“我这是真心实意,”田林认真, “做人就得这样。”端起杯子郑重其事地伸过去同细胞的杯子碰一下,然後喝一大口。

“谢谢!谢谢!”细胞见田林确是真心,心里高兴甚至激动。日常生活、人际交往中对她这样真诚和敬重的人极少。大多数人不把她当回事,有些人甚至轻视、渺视她。原因很简单,她是个老太婆而且没文化。她感动地呷一口,杯里的咖啡己经凉了,她转身买一杯同时给田林捎一杯。

“哈,田先生,三囡请你喝咖啡啦。”左一丁笑道, “我们认识这么久,三囡可从没请我们喝过咖啡。”

“因为你从没像田先生刚才那样表示过诚意。”司马文华摸着小胡子。

“那三囡,今后见面我们就表示诚意,怎样?”左一丁微笑。

“一句闲话。”细胞用上海话说, “不过我得看你真心还是假心,是不是戏弄我老太婆。”

“你能看出来?”

“当然。”

“不简单。”

大家说笑着。

“田先生,你现在做啥工作?在哪发财?”左一丁问田林。

“前一段时间在衣厂打工,最近停了下来,正在找。”田林说, “左先生有啥工作不妨介绍、介绍。”

“在纽约找个苦工、混口饭吃,不难。”左一丁一副导师和过来人样子,“不过脑子里不能光想打工,而且靠打工做死一辈子也没出息。”

“是呀,”田林真诚地, “这方面倒真想请教左先生。”

“请教不敢当,相互交流。”左一丁用手指点点脑袋, “得靠这个,要有创意。”

“创意?”

“就是与众不同的新思路,好点子。”

“嗨,左老板,司马道长,细胞你们好。”这时一个四十来岁、身材瘦小、戴眼镜、面颊上有块分币大黑斑的男人向大家打招呼。

“呵,仲老板,你好。”左一丁站起来同对方握手同时给田林和闻静介绍, “这是这里的老板仲进先生,这是田先生,这是闻小姐。他俩新客。”

“欢迎,欢迎光临。”仲老板同闻静和田林握手。那手很小但很有劲。

“不坐一会?”左一丁问。

“不了,还有些事,失陪。”仲老板指指里面工作间,说罢走进去。

“刚才我说到创意、新思路、新点子,这位仁兄就是出色的一位。”左一丁接上中断的话题, “两年前我就认识他,他计划开这片店时征询过我意见,说实话、当时我是摇头的。理由一是法拉盛饮食店太多,咖啡赚头不大,再说这儿市口不好,来的人怕不会多。他说法拉盛餐饮店是不少;可是大众化、为中老年人服务的却没有,现在法拉盛的华人有八、九万,而且愈耒愈多,其中不少是老人。很多人孤独苦闷,无处可去,如果提供给他们这样一个场所肯定受欢迎。市口嘛问题不大,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办得好、老人们会来的。为强调特色他将店取名夕阳,实践证明他设想是对的。”左一丁转头四顾 “你们看,生意多好。”

“这主意倒是不错,”田林说, “不过生意再好这一杯咖啡能赚多少钱?”

“嗳,你可别小看这杯咖啡,”左一丁拿起面前的咖啡杯, “卖五角一杯,实际成本只二角,一杯赚三角,每天要卖二、三百杯,还有面包、蛋糕和各种点心,哪样不赚钱。”

“这叫薄利多销,”司马文华说, “看上去是小数目,可日积月累、加起来就厉害了。”

“对呀,”左一丁说, “再说一般人担心市口差,正因为差,所以房租也便宜,而且装修简单、用人也不多,这一进一出,据我所知,去掉各项开销,姓仲的每月有八千至一万美金进账,怎么样?够意思吧?”

“有道理。”田林点头, “仲先生来美国前在上海干啥?”他觉得这是个人物。

“你猜猜。”左一丁上身前倾瞅着田林,由于近、那秃顶头皮更显得光亮。

“总是哪个大学或是什么研究所的吧。”田林说。

“哈,老弟,你猜错了。”左一丁缩回身子, “他既非教授也非学者,只初中文化程度,在上海是个体户,在南市小东门卖大饼油条。六年前来纽约,身上只一百美元。”

“不简单。”田林包括闻静都不由赞叹。

“所以说成功的关键是好的创意、是与众不同的新思路。”左一丁对自己的论点和论证能获得田林和闻静的认同和赞许非常得意。 “再举个例子,就拿司马道长来说。”

“嗳,老兄,你怎么将矛头转到我身上。”司马文华问。

“这不是矛头而是将你作为样板。”左一丁笑道。

“这么说你要竖我为典型了?”

“老兄本来就是这方面的典型嘛。”左一丁撸撸秃顶, “世界上三百六十行、有谁听说过开关帝庙赚钱的吗?”

“我这可不是为了赚钱。”司马正色, “我觉得人类社会是要提倡一种精神的,大陆号召学雷锋,很对。可雷锋不能搬来这儿。我想到关公。关公忠义双全,自古以来受到老百姓的尊崇,没有政治色彩。所以我兴建关帝殿,颂扬关公精神,让大家学关公。”

“我相信,你是想宣传关老爷。”左一丁说, “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咱们实事求是,你老兄每个月的房租、吃饭、汽车保险以及各项生活开销不就靠关帝庙?”

“这------”司马文华愣了一下, “我这是心血和劳动换来的。”

“我也没说你抢劫。”左一丁笑道, “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你老兄这种新创意、新思路比仲老板更高明。仲进仅仅赚钱,老兄不仅赚了钱,而且宣传提倡一种精神,受到人们尊敬。你们看,法拉盛谁不晓得司马兄的大名。”

司马文华大度地笑笑、不置可否。

“关帝庙能赚什么钱?”田林觉着挺有意思,但有些他不懂。

“关帝庙赚什么钱?”左一丁反问,指着身后店堂墙壁上的佛龛, “你看那佛龛。”

佛龛上供奉一尊小型彩色关公像,以及香炉烛台。

“海外迷信,”左一丁说, “在人们心目中关公不仅是忠义典范而且是财神。你们看,这儿所有华人开的商店尤其是饭店饮食店没有不供奉关公的。”

田林想想确是这样,对此他一直迷惑不解,左一丁这一说他明白了。

“要请关帝像就得去关帝殿,独家经营。眼下请这么一尊少则八百,有时上千,而成本-------”

“老兄,你可识货,这是艺术品。”司马文华按耐不住, “得一刀刀雕刻出来再上色,要花很多、很多功夫。”

“我知道。”左一丁嘻笑, “开始确是你亲手制作,现在你不是拿样品让大陆加工,每件加上运费不过美金一百元。”

“---------”司马想不到这些秃顶也会知道,一时语塞,在心里骂一句:王八蛋!

“哈,老兄,不用担心,”左一丁宽慰道长, “你这秘密别说讲给田先生和闻小姐听,就是登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看也没人同你竞争的,你们说是吗?”

“对,司马道长,这可是你的专利。”田林笑道, “没人能同你竞争。”

“竞争我也不怕。”司马文华捻着小胡子, “关帝殿可不是随便开的,不信试试。”

“所以我说你老兄是高招,”左一丁拉回主题, “这完全是新创意,新思路,会动脑筋。”

“其实真正富有新创意、新思路、会动脑筋、有高招、堪称典范、可作样板的不是我这个破庙里的司马,也不是这小咖啡店的仲老板。”司马慢悠悠地说。

“谁?”左一丁问。

“你。”司马点着左一丁的大鼻子。

“我?”左一丁一怔, “我有啥创意、高招?”

“哈,老兄别谦虚了。”司马文华模仿左一丁的腔调,“你这赚钱的创意可得诺贝尔奖,发财招数可上吉尼斯记录。”

“扯蛋。”

“好,听我说。”司马文华向后坐坐舒服, “你那个爱华公司还有什么中美贸易促进会全是空的,就你一个光杆司令,除三百美金公司登记注册费你没花一分钱。对吗?”

“这样的公司、促进会美国多的是。”左一丁不以为然。 “这有啥?”

“这当然不算啥,”司马文华像是传道,侃侃道来,“了不起的是老兄通过这皮包公司,不用花一分钱,坐在家里,就成千上万的赚。”

“胡扯。”

“哈,你以为我不知道。”司马文华像是捉鬼揪住对方辫子,踌躇满志, “你将大陆货色弄来,卖了再付款而且价钱由你定,风险大陆承担,损失是国家的。你包赢,上两个月光一批真丝衬衫你就赚三万多美金一一这可是一次喝酒你亲口对我说的呵。”

“是这样,”左一丁脸微红但却不无得意,“这有啥?靠的是关系和本事。”

“是嘛,所以我说你的招数、创意,堪称典范、可上吉尼斯记录、荣获诺贝尔奖。”道长报刚才的一箭之仇,心里说不出的得意,继续调侃, “比起你老兄来我这破庙还有仲老板的这片小店算得什么,岂不是幼儿园的游戏嘛?”

“好了,司马道长、关帝大法师,邦邦忙。”左一丁无心恋战,抬腕看看手表说, “呵,时间不早,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一步,田先生、闻小姐再见。”

“嘻!”司马文华淡淡一笑,说不清是得意还是怎么的。

“呵,我也有事。”细胞起身, “你们再坐坐。”

“对不起,我也得走了。”司马文华站起来并礼貌地向田林和闻静招呼, “欢迎二位有空光顾小庙,离这不远,再见。”

田林和闻静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办,再说刚才听那么多,好似填鸭、被塞进很多东西,需要静坐一会,回味、消化。

田林又买两杯咖啡外加两份蛋糕。

“这地方真不错,”田林望着满屋子的人, “在这里可以认识不少人,获取很多信息。”

闻静点头。

“你对姓左的和道长的感觉怎么样?”田林问闻静。

“怎么说呢,”闻静呷口咖啡, “两个都是人物,道长我一下说不上。可对姓左的我不感兴趣甚至讨厌。”

“为什么?”

“从他工作、看他那副样子,可以想像他就是靠要嘴皮子,卖狗皮膏药起家。这种人特精,墙头草、随风倒,每次运动都少不了这号人。阶级斗争为纲年代,他们比谁都突出政治,整人、害人。翻开干部登记表,你找不到一个海外关系;可改革开放、形势一变,他们能很快找到关系,将子女送来美国,自己也跟进。”

“这倒是。”田林同这类人打过交道,吃过他们的苦头。

“到这儿还是他们行。”闻静忿忿, “刚才你不听道长说了,他弄个皮包公司,一分钱不花,可以成千上万的赚进。”

“这也是本事呀。”田林感叹。

“本事?啥本事?这叫无耻!”闻静怒目, “凭借关系、权势、腐蚀拉拢、内外勾结,挖国家墙脚。我认识几个高干子女、还有类似左一丁的干部,都是这样做。你田林行吗?”

“当然不行,咱们既无权势又无关系。”

“那只能靠边呆呆,看人家赚钱。”

“算啦,不谈啦,”田林猛挥手,讲到这些心里就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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