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1

作者:张介明    更新时间:2013-11-27 12:57:42

房间的尽头是由一个斜顶构成,早晨的阳光透过宽阔的单扇玻璃窗,照在蓝白相间的花墙纸上。印花布外衣挂在门上。墙上有两幅画——一幅是一个提着花篮的姑娘,用有画的报纸补过;另一幅则是又旧又破的上个世纪所印的画。壁炉架上放着盖尔一家穿着节日服装的照片,还有萨拉在玛格丽特生日时送给她一对绿花瓶。

下方则是窄窄的铁床,紧紧地挤在墙边,完全显露在阳光下,躺着的伊丝特睁着半醒的眼睛,眼睛虽睁但睡眼朦胧。她看了一下钟,还没到起床的时间,她伸展双臂正想交叉垫在脑袋下,突然涌上的关于昨天的记忆抑制了她的动作,阴影霎间染上了她的脸。当时她拒绝了去拣菜,她不答应,那厨师老太当场就把她撵出了厨房。在一瞬间希望踏上回伦敦归途的思想支配下,她冲出了那间房子,但威廉在林荫道追上了她,尽管她劝他放她走,但他还是不让她走。她曾拼命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但她失败了,她为之嚎陶大哭。不管怎样,他是出于好心,最后,她答应跟他回来了。接着充斥她耳朵是他连续不断的保证,保证在他母亲那头把事情摆平。但拉奇夫人把她关在厨房外,她不得不先到自己的睡房。即使他们付给她回伦敦的路费,她又怎么去见母亲呢?父亲又会怎么讲呢?他会把她赶出家的。可她错在哪里,为什么这厨师老太要伤害她呢?

她穿好了袜子后,停了下来,担心是否会弄醒玛格丽特·盖尔。玛格丽特的床放在墙的斜阴里,;她睡得沉沉的,一只手臂伸在外面,她那短短的方脸突现在光线下。她睡得那么死,使伊丝特感到一阵恐惧。蓦地,她的眼睛睁了开来,玛格丽特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恍若隔世。用手揉揉眼睛问她:

“几点了?”

“刚过六点。”

“还早呢?七点前我们不必起来。你先穿衣服吧,在你安顿好以前我没法起床——我们彼此会绊跤的,这不是一个两个女孩可睡的房间——只有一面不比你手掌大的镜子。你必须把你的箱子塞到床下去……我此前呆的地方,曾住一间有布鲁塞尔地毯和大理石洗脸台的漂亮房间。我在这儿三天都呆不下,要不是——”这姑娘咯咯地笑着,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伊丝特没有吭声。

“还不是这样的邋遢的小房间住两个姑娘吗?你以前呆的地方怎么样?”

伊丝特回答说,此前她几乎没有到外面做过事。玛格丽特过于专注于自己的思想,没留心对方的简短的回答。

“伍德维唯有一事还值得一说,这就是吃;想吃什么吃什么,但我们不能吃到比老厨妈会做的更多:她肯定不是什么都会做,早餐她用熏肉简单地打发我们。噢,我想起来了,你曾惹厨妈生气了,假如你想留在这里,你一定得使她赞赏你。

“为什么我刚进屋就要我洗菜呢,连换衣服的时间都不给我。”

“是太苛刻了,她总是尽可能多地使唤她的帮厨女佣。不过昨天晚上她克制着,有客人来用餐。我可借围裙给你,你尽管穿,没关系。”

“不能因为一个姑娘穷而——”

“喔,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对处境困难有充分理解。”玛格丽特扣住了罩住她丰满身体的胸衣,走到门边穿衣服。她还是个蛮漂亮的姑娘,有一个稍大的狮子鼻,亮亮的眼睛。她的头发比伊丝特的柔软,她把前额的流海撩起,以免补她脸太短的缺点。

当玛格丽特转到光亮处扣靴子的纽扣时,伊丝特跪下祈祷。

“哟,我才不呢!”她大叫道,“你想求什么呢?”

伊丝特好像有点忿怒。

“对祈祷我不想说什么,但假如我是你,就不会在别人面前这样做——这是可怕的骗局,叫你成为胆小鬼。”

“嗨,玛格丽特,我想没那么坏吧。而我恐怕不会长呆在这里,所以他们怎么想我无所谓。”

然后她们来到楼下,打开了窗户和门,玛格丽特带着伊丝特到处转转,告诉她那些地方要小心,餐桌需要摆多少东西。就在这当儿,走廊上传来一些大人和孩子讲话的嘈杂声,他们催促伊丝特赶快,说他们要来不及了。伊丝特不清楚他们是谁,但她得尽可能地把他们伺候得最好。他们匆匆地吃完早餐,冲向马棚。他们才出去,老爷和他的儿子阿瑟来到了院子。他叫加菲,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穿着马裤和绑腿,使他的腿看上去出奇地粗。他儿子则是个窄胸的小号青年,瘦得可怕,尖削的脸型。他也穿着马裤、绑腿,并在靴子上绑着长颈马刺。灰黄的头发使他的外表有点怪里怪气,他站在那里跟他父亲讲话,一会儿则去摆弄马鞍,看上去有些异样。他骑的一匹很帅的栗色马,就是太瘦了一点,伊丝特心里则在想,要骑上去的那个丑男孩也同样瘦。老爷骑的是一匹壮实的灰矮马,他看着那匹栗马,还留意着那匹在空中昂着头走路的棕马,它的后面跟着几个最小的孩子和一个长有小雀斑、红头发的家伙。

“它是‘银辨’,那匹棕马,戴蒙骑的那匹;栗色叫‘栗叶’,金格骑着:它赢了‘城市’和‘郊区’。哦,那时我们都很开心,因为我们都小有收获。一次赌注为二十先令,我赢了十二先令六便士。格拉弗赢了三十先令。他们说约翰——那位男管家——赢到了一笔小财富;但他可小气了,谁都不晓得他的进账。厨妈没有任何进账;她说赌博是仆人干的事——你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原来拉奇夫人的丈夫是由于赌博而陷入困境。他本来是这里的管家,那还是已故老爷时代的事。

然后,玛格丽特讲了她听来的所有关于此事的故事。已故拉奇先生曾是一个很受器重的管家,他曾源源不断地经手大量的钱,并且永不要求报出准确的数目。但与一切期望的相反,“神枪手”曾在切斯特杯比赛中落败,而老爷的财产就由对手来掌管。新的管理更为严格,跟着就发现拉奇先生对钱的数目不能作出圆满的解释。就像对老爷的打击一样,“神枪手”的失败对拉奇先生的打击也是厉害的,他为了付信誉借款曾不得不从他所管的款中支钱,自信可望在几个月中还回。而老爷的灾祸先于他的如意算盘;眼看着要受到诉讼的威胁,这时,拉奇夫人出现,她拿出了全部节蓄外加自愿放弃几年的工钱,诉讼才被撤回。老拉奇死后不久,几起幸运的赌博使老爷又恢复了元气,事情也多半淡忘了,到下一代此事也就成了拉奇家族的传奇了。但对拉奇夫人来说,这是件医不了的疮伤,她要消除此事——她认为这件事导致其父亲的死——对她儿子的影响,拉奇夫人一再拒绝巴菲尔德先生提出的让威廉做事的建议。他的被教会骑马已经违背了她的意愿,但她大为高兴的是他不久就放弃了成为一个职业赛马师的一切可能。然而她把他送进一个在布勒顿的公司;可这年轻人的身高和长相标明他不适合穿制服,当巴菲尔德先生提到这一点时,拉奇夫人常感到痛苦。她哭道:“他们为什么不能把儿子留给我啊?”好象她怨恨那些衣服、纽扣和帽章,好像他儿子穿上那些衣服就不再是她儿子似,她忘不了很久以前拉奇家的事。

“我相信今天上午将会有预赛,”玛格丽特说,“‘银辨’会被抢走——你留意——金格经常在预赛中骑此马。”

“我不懂什么叫预赛,”伊丝特说,“它们都不是拉车的马吧,是吗?它们看上去太瘦了。”

“拉车的马,你这个傻姑娘!这会儿你都在哪里呀——没见它们都是赛马吗?”

伊丝特垂下了脑袋,低声咕哝着玛格丽特听不清的话。

“说真的,我来时对这些都有不太清楚,而这里的事人们也从来没听说过。这提醒我——关于马的一言半语都是事关你的饭碗那样的大事;你被问到时也一定什么都不要说。这也是吉姆·斯托里被解雇的原因——在“红狮”酒吧说“瓦伦丁”跑得慢。我们不清楚这话是怎么传到加菲耳里的。我认为是利奥波德先生讲的;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捅出来。可我告诉你我是怎样懂得赛马的,从吉姆·斯托里那里——吉姆是我的伙伴——而萨拉则跟威廉,你认识的,就是昨晚带你到厨房的那人。吉姆说的永远是关于马的事,我们每晚都坐在柴房里听他说,我指的是下雨天;如果天好我们就在车道上散步。假如他不被撵走,本来我会嫁给他,我想我会的。那是一个仆人最坏的处境,他们把他像一条狗一样撵了出去。说马跑得慢是他的错,我承认,但他们也不必像现在那样把他赶走。

而伊丝特则专注于考虑自己的危险处境。他们会在周末或随便哪一个下午把她撵走吗?他们会给她一周的工资,或解雇她,让她一无所有地任她自己去寻找回伦敦的路吗?假如他们在哪个下午把她赶出门她怎么办?步行回伦敦?她不清楚是否可能,她不知道有多远——很远,很远,是肯定的。她曾看到飞奔而去的树林、山坡、河流和城镇,穿过无尽的乡村她也找不到归途;另外,她也不能不带箱子就回去……她犯了什么了?在这世界上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便士。哦,为什么这厄运要降到这样一个从来没有损害过任何人的可怜的小姑娘头上!而假如他们给她回去的路费——那么然后呢?……她回家吗?……怎么说呢?……对她妈——对她那可怜的母亲,她会失声痛哭,她会说,“哎哟,我的可怜的宝贝,我不知道怎么办;你爹怎么也不会让你呆在家中的。”

自从她进了厨房,拉奇夫人就没有和她讲过话,对待伊斯特,她看上去是在烦恼地考虑给她做些什么样事以便作为责备的借口。她曾吩咐伊斯特赶紧重新把桌子理好,马棚里的那群人刚走,现在该为其他的仆人准备早餐。与她讲话的是个身穿深绿上衣、下巴突出、鼻孔正上方的鼻子挤得发紫的那样一个人,她是格拉弗小姐,夫人的女仆。格拉弗偶尔也谈到萨拉·塔克,那位瘦高个、雀斑脸、深红发的姑娘。男管家不舒服,没来用早餐,伊丝特给他送去了一杯茶。

有盘子和刀叉需要洗擦干净,做完了还有马铃薯、卷心菜、洋葱需要拾掇,平底锅需要装满水,炉火需要添煤。她毫不萎靡不振,不慌不忙地做着,可怕的巴菲尔德夫人会来,无疑,十点左右就会通知开中饭。赛马群正在通过围场的门,玛格丽特在叫着兰德尔先生,那是个矮小的、猥琐的男人,长期的消化不良使他脸如菜色。

“喂,你说加菲满意吗?”玛格丽特问,约翰没明确回答,只是低声咕哝着,他的态度表明他强烈反对一切女性关注赛马;而当萨拉和格拉弗冲到通道,把他淹没在提问里,围着他,一古脑儿问他“银辨”是否赢了预赛,他会烦躁地把他们推在一边,声称若他有赛马就不会让一个女仆留在这里……“正是灾祸,没完没了地唠叨、唠叨,他预赛赢了,没错!否则那么多女人干什么呢——”嘲讽之后约翰又像输光一切似地头也不回地进了储藏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小老头脾气多坏!”萨拉说,“本来他可以告诉我们谁赢,他熟悉加菲那么久了,只要他看上对方一眼就知道那马是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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